陳百戶所住的,是靠近千戶所的一處宅子,比張家氣派多了。

他如今財大氣粗,家裏養著一群閑漢,尤其是又想盡辦法攀上了宮裏的太監,地位水漲船高,現在雖然隻是一個百戶,可陳百戶卻很清楚,遲早他要取代劉千戶,成為東城千戶所的千戶的。

明日要過壽,所以陳家上下已開始忙碌,處處張燈結彩。

門房這兒,接到了一個奇怪的拜帖,卻還是匆匆送到了百戶陳煌的麵前。

陳煌一看這拜帖,露出了不屑的樣子:“是那張副千戶的兒子?”

他故意將副字咬得很重。

隨即,他不經意地抬眸起來,淡淡道:“前幾日,拿了他的義兄來立威,怎麽,他還不服氣?莫非是以為自己立了功勞,便不可一世了?”

門房道:“要不,將此人趕走?”

“好歹也是衛裏的百戶,趕走做什麽?”陳煌道:“請進來吧。”

過一會兒,張靜一便踱步進來。

陳煌冷眼看著他,一副戒備的樣子。

張靜一則是笑著作揖道:“陳百戶,晚輩慕名已久,今日特來拜見。”

陳煌皮笑肉不笑地道:“原來是張百戶,你的名字也是如雷貫耳啊,怎麽,在宮裏當值如何?”

他的話裏有調侃的意思,說實話,當了大漢將軍,也就沒人將張靜一當做是百戶看待了。

張靜一咳嗽一聲道:“還好,還好。”隨即又道:“前幾日,我的義兄衝撞了陳百戶,還請陳百戶不要介意。”

陳煌這才麵上輕鬆了一些,原來這廝是來請罪的。

看來,自己收拾了他的義兄,這小子心裏慌了。

陳煌揮揮手,顯出大度的樣子:“老夫大人有大量,此事早就忘了。”

張靜一心裏想,你忘了,我可沒有忘,於是笑得更殷勤了:“聽聞陳百戶明日過壽,所以後生晚輩,特意送來了一份壽禮,還請陳百戶不嫌。”

說話的功夫,卻已將家裏帶來的那金佛掏了出來。

這金佛分量不輕,且精雕細琢之後,隻一顯露,驟然連這堂中也光亮起來。

陳煌一下子的,雙目放出了光彩,他起身,踱步到了張靜一麵前,接過金佛,隻一掂量,便曉得這是實心的。

這隻怕有幾十兩重,若換算成銀子,隻怕在三百兩紋銀以上。

這可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啊,即便是陳煌,也不禁動容起來,言不由衷地道:“這禮,隻怕太重了吧。”

“哪裏的話。”張靜一一臉真誠地道:“陳百戶若是喜歡,便再好不過了。”

陳煌已是滿臉堆笑了,上下打量張靜一,心裏不禁想,久聞這張家的小子很不要臉,今日一見,果然是如此。想來他義兄得罪了老夫,他心裏害怕,因而來討好了。

他那義兄,就沒有他這般的‘機靈’。

不過……一出手就送這份大禮,莫非此人是想借著老夫,巴結我爺爺?

陳煌心裏轉了無數的念頭,隨即卻道:“來人,給張百戶上茶,上好茶來,我與張百戶很是投緣,有許多話要說。”

片刻功夫,便有人上了茶來。

張靜一抱著茶盞,呷了口茶,咂咂嘴,笑道:“明日陳百戶過壽,需好好熱鬧才是,想來衛裏的弟兄們,都要來捧場。”

陳煌見他滿是討好的樣子,便笑道:“不過請了七八十個平日裏要好的人而已,衛裏的弟兄們請的不多,倒是一些左鄰右舍,來的多一些。”

張靜一聽罷,心裏就有數了。

這陳煌走的是宮裏的路線,和衛裏的許多人關係並不和睦,不過這個人貪婪得很,好不容易過個壽,當然不能錯過,他口裏的所謂左鄰右舍,十有八九,都是一些商戶,想借著過壽的名義,狠狠的盤剝一番。

張靜一低頭喝了口茶,隨即笑了笑道:“其實說起過壽,我倒想起書裏提過一個習俗,說是在某地,有官人過壽收壽禮,來客得先將壽禮送上去,而後主人家再請一些漢子,專門在門前,根據送禮之人的禮之輕重報唱,誰的禮重,便竭力給他吆喝。不隻如此,還將各種壽禮放在最顯眼的高堂上,擺在那兒,所有拜壽的人都可以看見。如此一來,那些禮少的人,便難免要羞愧了。見人家送的這麽多,自己隻送那麽一點點,也拿不出手。”

陳煌聽到這裏,不由一愣,禁不住道:“咦,這是哪裏的規矩?”

張靜一咳嗽道:“隻是從書裏看來的,許多細節已經忘了。”

陳煌卻是激動起來,好像一下子開竅了一樣,忍不住道:“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啊,果然什麽都懂。”

這陳煌心裏已經活絡開了,他辦壽,不過是找個名目刮一點油水罷了,好不容易有了一個機會,怎麽能錯過?

不過他也擔心那些賓客們舍不得出錢,可若按著這個風俗來搞,那就不同了。

陳煌的目光落在了張靜一的金佛上,竟有些坐立不安,好在這個時候,張靜一喝了幾口茶,便起身:“時候不早了,明日清早,晚輩再來拜壽,陳百戶也早日歇了吧,明日您才是主角。”

“好好好。”陳煌忙站起來,此時心裏好像有了什麽底氣一樣。

……

子夜。

東城千戶劉文巡了一趟詔獄,這幾日,有幾個重要的欽犯需要得出一點口供,操勞了一日,劉文沒有打道回府,而是到了千戶所。

剛剛落座,心裏還在想著眼下的這一樁欽案。

此時,一個文吏躡手躡腳的來,燭火之下,這老吏的臉照得昏黃,口裏道:“今日,千戶所裏得知了一個消息,學生不知是否要稟告。”

劉文抱著茶盞,喝了口茶,麵上滿是疲憊,苦笑道:“有什麽事不能說?”

“是關於張家的那個公子。”

“張家?”劉文打起精神,他對張靜一的印象不錯,忍不住就罵道:“這小子,好好的北鎮撫司和南鎮撫司的好差事不要,非要去做大漢將軍,真是個混賬,倒是可憐了他爹,好不容易有了個機會,卻是白白錯過了。怎麽,這姓張的小子是不是進了宮,日子不好過了,所以想求老夫將他調出來?這事……也不是不能成,畢竟是自己人,也不能委屈了,少年人昏了頭,犯了錯,也是人之常情。老夫想想辦法就是。”

“不是。”書吏難以啟齒的樣子,老半天才期期艾艾地道:“是有人打探到,張家那小子,就在兩個時辰前,跑去拜訪陳百戶了。”

“哪個陳百戶?”劉文方才還帶著幾分笑容,可轉眼之間,臉便拉胯了下來:“陳煌?”

“正是。”書吏憂心忡忡地道:“不隻如此,聽聞這小子……還送了一份厚禮去,那陳煌很高興,最後還親自將他送出了門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對於錦衣衛呢!

劉文一下子緊張起來,他站起身,開始背著手焦慮的在堂中來回踱步。

陳煌雖是劉文的下屬,可此人因為是魏忠賢的玄孫,所以一直以來,都沒將劉文放在眼裏。

對劉文而言,陳煌乃是自己的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忌憚宮裏,陳煌早將此人除了。

這些日子,陳煌越發的無禮,目中無人,更是沒將劉文這個千戶放在眼裏。否則,王程乃是副千戶張天倫的義子,他也敢隨意**?

對副千戶是如此,對千戶,難道就會很忌憚嗎?

可是……哪裏想到,張靜一那個混賬小子,居然跑去巴結陳煌了。

劉文麵上鐵青,陰沉得可怕。

良久,他駐足,站穩了身子,瞪了書吏一眼,咬牙切齒都道:“張靜一那個狗東西,他到底是哪一邊的?”

書吏顯然也知道劉千戶和陳煌之間的齷齪,低著頭,不敢做聲。

這怎麽答啊,那小子左右橫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