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起元覺得自己的心絞痛。

他人一癱下,李家已亂做一團。

吳文龍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

等有人好不容易將李起元救起來,李起元才疲憊地張開眼睛道:“吳文龍,吳文龍呢?”

於是吳文龍連忙上前。

李起元又覺得自己的心口隱隱作痛了,他努力地道:“想辦法……賣糧……賣糧……”

“是。”吳文龍忙道:“我這便去。”

似吳文龍這樣的事,一夜之間,不知在多少宅邸裏發生。

可此時在西苑的天啟皇帝,卻也是很煩躁。

實際上,糧價真正**,是在宮門關上之後的事。

這兩日,天啟皇帝覺得幹什麽都沒心思。

他心裏依舊惦記著糧價,紅薯讓他精神一振,突然意識到,他這天子,大有可為。

可眼下的麻煩,依舊讓他惆悵。

看著那數不清的流民,天啟皇帝昨日一宿未睡。

睡不著,為了分散注意力。

他便提著筆,隻幹一件事,便是將腦海中記下的張家莊子地形圖畫出來!

而後……再根據他自己親自測得的土質資料,不斷地在圖上繪畫。

不得不說,關於這種事,天啟皇帝簡直就是個天才。

雖然這個時代,沒有所謂的結構力學,可有著豐富大型工程經驗的天啟皇帝,其實憑借著豐富的經驗,心裏已開始有了一個雛形。

從哪裏開挖,開挖之後怎麽布局,裏頭需布置什麽東西,無論是通風,還是排水,甚至哪個位置可以確保幹燥,他慢慢的有了底。

於是,開始嚐試著繪製圖紙。

當然,天啟皇帝依舊心神不寧。

用晚膳的時候,魏忠賢過來伺候。

天啟皇帝吃過了一個烤紅薯,打了個嗝,便抬頭看了一眼魏忠賢道:“怎麽,有消息了嗎?”

“陛下要問的是糧價嗎?”

“是。”

魏忠賢便苦笑著道:“陛下……現在外頭,沒什麽動靜。”

沒什麽動靜的意思是……現在還沒有奏報來,沒有奏報,這就說明糧食還是居高不下。

天啟皇帝皺眉起來:“你說,這糧價能降下嗎?”

魏忠賢想了想措辭:“陛下,奴婢以為……這很不容易,糧商們都將糧購盡了,而且今年確實缺糧,所以奴婢以為……”

“降不下來?”

“奴婢也不敢作保。”魏忠賢道:“說不準張老弟,真有主意呢?”

他這時一口一個張老弟了。

臉?

臉麵是什麽?

有了這個紅薯,陛下但凡有一口氣在,都念張靜一的功勞。

天啟皇帝聽了魏忠賢的話,便憂慮起來:“這些人……真是該死。”

“是啊。”魏忠賢道:“奴婢派人徹查過,牽涉這糧食的人很多,其中不少人……”

說到這裏就停下了,他顯得很忌諱。

其意思卻也不言而喻……除非陛下再讓咱有個鏟除東林一般的特權,咱殺個人頭滾滾,這事兒……才有一丁點解決的希望。

天啟皇帝當然知道不能這麽幹,畢竟……總要有人幹活吧。

幹掉了東林,至少還有那些依附魏忠賢的人幹活,可這一次……背後操控糧價的,隻怕閹黨的人也不少,這是打算把百官還有勳貴都幹掉嗎?

更不必說,還有不知道多少皇親國戚參與其中呢。

這些人……

天啟皇帝不禁細思極恐,於是憂心忡忡地道:“張靜一一人,與這些人為敵,隻怕有不少人恨得他牙癢癢了,且不說他能不能辦成這事,可這事……卻不知要得罪多少人,魏伴伴,你既與他稱兄道弟,既是兄弟,自當要守望相助,朕直接和你說罷,他若是出了事,朕不找別人,朕就是先問你。”

魏忠賢:“……”

魏忠賢心裏很無語。

隻是形勢比人強,他自是不能表現出一點不情願的,於是……

他立即歡天喜地道:“奴婢遵旨。”

天啟皇帝又歎道:“這糧價,要降下來,真是千難萬難啊,朕束手無策,難道還能就指望張靜一一個百戶嗎?朕該未雨綢繆,想一想辦法才好。你平日也有想法,可有什麽新主意嗎?”

魏忠賢便很是為難地道:“奴婢不是沒有辦法,隻是投鼠忌器啊。”

這意思是,他真的沒有辦法。

天啟皇帝聽到這裏,就越發的惆悵了。

卻在此時,突然有宦官匆匆而來,遠遠的便道:“陛下……陛下……”

天啟皇帝一聽,皺起眉來,宮裏的規矩,那該死的宦官似乎全然不顧了。

這宦官氣喘籲籲地進來。

天啟皇帝此時心情是很不好的,便厲聲嗬斥道:“怎麽?”

宦官趴在地上,顫抖著嗓子道:“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啊……糧食……價格下跌了。”

下跌了……

首先以為聽錯了的,是魏忠賢。

這怎麽可能,白日裏還穩如泰山呢!

何況……這糧價怎麽說跌就跌?

至少魏忠賢是心如明鏡的,操縱糧價的人,有許多人的身份是格外高貴的,若是這其中一個兩個人,魏忠賢也未必放在眼裏,可這些人抱團在一處,他們的身份和地位,便是魏忠賢這九千歲,也要掂量掂量一下自己份量的。

他們會容許下跌?

於是魏忠賢立即就道:“消息當真嗎?”

這宦官便道:“千真萬確,起初就得了消息,就是害怕是假消息,所以東廠那邊才反複的確認了幾次,才敢入宮報喜。糧價確實跌了,從十六兩銀子,就在奴婢來之前,已跌至十四兩了。”

十六兩跌到十四兩,雖然對於百姓們而言,糧價依舊是高不可攀,可這趨勢一出,卻還是讓天啟皇帝主奴二人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外頭,可有什麽風吹草動?”

“沒有……隻是糧價莫名就開始跌了,現在市麵上,已經開始有許多人賣糧了。”

天啟皇帝不免大喜過望,又立即追問:“張靜一呢,張靜一他今日有什麽舉動?”

“什麽舉動都沒有,今日張百戶去巡查天橋坊了,晌午過後,又例行召集了新縣的文武,開了一個會,說是……強調衛生工作不鬆懈的。”

天啟皇帝:“……”

就……

這麽跌了。

天啟皇帝興奮著道:“這是怎麽回事?明日還會跌嗎?哎呀……朕越發的亢奮啦,快,快,傳條子出去,告訴廠衛,給朕再探,有什麽消息,要立即奏報,朕就在這兒等消息。”

魏忠賢此時已是一頭霧水,那些糧商們,是吃錯藥啦?

這是張靜一的手筆?

可看著不像啊。

就在他遲疑之間,天啟皇帝興奮道:“今夜,朕就在這西苑等,把朕的圖紙繼續拿來,朕要繼續繪圖,要小心一些,別弄髒了。”

魏忠賢忙賠笑。

這一夜,天啟皇帝無眠。

他就像所有熱愛通宵達旦的年輕人一般,越是到夜裏,越是眼睛能放光。

在夜裏,滿懷心事的天啟皇帝,隻盼著天亮。

好不容易,清晨的曙光初露,他又盼著有什麽新消息來。

直到天大亮之後,卻又有宦官匆匆而來道:“陛下,東廠李千戶有奏。”

天啟皇帝忙道:“所奏何事?”

“糧價又大跌了,比昨日跌的更加厲害,這一大清早,竟到了十一兩銀子了,坊間都在傳聞,今日要跌到十兩以下。”

這時……天啟皇帝才真正相信了下跌的事實。

隻是這宦官又道:“陛下,內閣諸學士懇請覲見。”

“不見,不見。”天啟皇帝對這個顯得不耐煩,口裏道:“朕現在不想見,朕一宿未睡呢,他們以為朕不要就寢的嗎?告訴他們,朕今日不見他們,他們若是非要見,朕便要駕崩啦。”

魏忠賢便忙道:“那麽陛下……此時是否暫時歇一歇?”

“不歇。”天啟皇帝耿直地道:“這是蒙他們的,朕現在龍精虎猛著呢,睡個什麽?快,趕緊繼續去探,朕要知道糧價的波動。”

實際上……

糧價的下跌,比預測的還要厲害,甚至到了晌午的時候,糧價已是九兩銀子一石了。

一上午,直接掉了三成。

天啟皇帝聽到第三次奏報之後,已是瞠目結舌,忍不住驚訝地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真的是……來……來人……傳張靜一……趕緊傳張靜一來。”

此時,宮中已開始緊張起來。

陛下已有十七個時辰沒有睡了,卻依舊精神奕奕,通政使司忙有人去請張靜一。

心情很好的天啟皇帝則背著手,傻樂著來回踱步。

一切太突然,頗有幾分當幸福來敲門似的喜悅。

而此時……張靜一似乎早有準備,因為他當值的時候,就穿著欽賜禮服去的,一聽傳見,立即就動身了。

半個時辰之後,在這勤政殿裏,張靜一朝天啟皇帝行了個禮:“卑下見過陛下。”

天啟皇帝依舊很是興奮,看著張靜一道:“外頭的糧價大跌,卿家知道嗎?”

張靜一很是淡定地道:“卑下早就知道。”

天啟皇帝一挑眉,下意識地道:“是張卿所為?”

張靜一想了想,回答道:“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