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皇帝皺著眉,更加憂心忡忡起來。

他怎麽也沒想到,事情會到這樣的地步。

魏忠賢把事情辦成了這個樣子,其實對於他而言,此事就已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難道指望朝中百官來解決這個問題嗎?

這倒不是天啟皇帝看不起這些百官,而是糧價上漲,對於這些士紳人家出身的大臣而言,本質上是有利的。

指望他們來抑製糧價,這不是瘋了嗎?

思來想去……

天啟皇帝眼眸微微眯起來,瞥了一眼張靜一,神情凝重地道:“張卿家……一個月時間嗎?”

“一個月時間。”張靜一自信滿滿地道。

讓張靜一立軍令狀是不成的。

可張靜一卻又得表現出自信的樣子。

反正就是你別跟我這事辦不成就掉腦袋,你讓我怎麽吹都成。

“事關重大,卑下豈敢兒戲呢?這關係著天下百姓的生計啊。”張靜一此時也顯得無比認真道:“卑下一定竭盡全力。”

天啟皇帝歎了口氣,終究道:“你放手去幹吧。”

當然,這麽大的事,也不能完全壓在張靜一的身上。

天啟皇帝目光一轉,又對魏忠賢道:“魏伴伴。”

魏忠賢還在詫異之中,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將事辦砸了,可此時,他忙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奴婢在。”

“廠衛……還是要想一想辦法。”

“奴婢遵旨。”

天啟皇帝隨即又看向黃立極與孫承宗:“二位卿家,想盡一切辦法,無論是戶部還是兵部,但凡是能調糧來,都要想辦法!除此之外,下旨各地,若是有士紳百姓願進獻餘糧的,朝廷都要進行獎掖。糧倉,還要再清查一遍。”

二人頷首:“遵旨。”

天啟皇帝說著,像是消耗了所有的力氣般,頹然坐下。

這事實在太大了,關係到了無數人命。

這固然不是天啟皇帝如何愛民如子,可身為天子,天啟皇帝很清楚,真要鬧出點什麽來,建奴那邊已經牽扯了大明絕大多數的精力,再鬧出大規模的民變,到了那時候……莫說解決建奴,便是大明王朝,隻怕也要行將就木了。

大臣們可以做貳臣,他天啟皇帝可以做安樂公嗎?

眾人領了旨,出了勤政殿。

張靜一便追上疾步而行的魏忠賢,熱切地道:“魏哥……魏哥……”

魏忠賢一聽魏哥二字就惱火,誰是你哥?

魏忠賢還是駐足,回頭露出笑臉:“怎麽,清平伯,有事?”

“魏哥,方才……我實在不是針對你,你我是兄弟嘛,實在是事情緊急,不得不奏報。”

魏忠賢臉抽了抽,老半天,才繼續保持笑容道:“若不是你提醒,咱還真被那些奸商們騙了,咱該多謝你才是。”

“可是我心裏依舊慚愧,總覺得很對不住你,我畢竟年輕,做事沒有分寸,有時說話也魯莽,全憑著魏哥寬宏大量,才沒有見怪。可我心裏卻知道,魏哥是義薄雲天的人,絕沒有計較,往後若是我有什麽做的不對的地方,也請魏哥多多包涵。”

魏忠賢心裏警惕。

這小子想幹什麽?

聽著想害人的樣子。

可不得不說,這一番話,讓魏忠賢心裏很舒坦。

雖說別人見了他魏忠賢,個個都跟孫子似的,九千歲長九千歲短的,可說實話,魏忠賢早就習慣了。

唯獨這張靜一,難得如此誠懇,對他百般的殷勤,這就很有成就感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魏忠賢還是曉得規矩的,便擺出一副年長者的姿態,語重心長地道:“你放心,咱自然不會怪責你,你還小嘛,好好為陛下效命吧,隻要是為陛下效命,莫說是責怪,便是割咱的肉,咱也絕不說什麽二話。可話又說回來,這事你若是辦不成,卻還向陛下打了保票,到時……”

“是是是。”張靜一小雞啄米的點頭:“有魏哥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魏哥,告辭。”

說罷作揖,隨即忙是溜了。

魏忠賢看著他的背影,一頭霧水。

而張靜一卻一麵開溜,一麵心裏禁不住佩服魏忠賢。

這家夥……開口就是陛下,閉口也是陛下,見了誰都是忠心耿耿的樣子,這魏忠賢最後能帶著閹黨勝出,不是沒有道理的。

即便這家夥成了九千歲,天下各處為了討好他,紛紛給他造生祠,可依舊還是得到皇帝的信任,沒有人可以動搖他此刻的地位,這一點……他覺得自己還真要好好學學。

誰說舔狗不得好死了?

這裏不就有一個成功的經驗。

由此可見,這主要還是需看舔的功力和姿勢,果然萬物都有學問啊。

……

回到了百戶所。

張靜一穿著欽賜麒麟服,這一刻,他化身成了大義凜然的模樣,命人召了百戶所以及縣衙諸官到了堂裏。

而這裏,文武官已濟濟一堂,張靜一穩穩坐定,拿起驚堂木,狠狠一拍:“從今日起,各街巷長要隨時記錄民生信息,市麵上是否有糧可賣,糧價的零售幾何,都要隨時來報。先呈送盧縣丞。至於錦衣衛……從即日起,取消操練,給我在京城,甚至是京郊,認真打探諸糧商虛實,這京城裏……得摸清楚哪裏有糧,有多少糧,固然不可能全部摸清楚,可本官要知道個大概。”

“諸位!”張靜一義正言辭,此刻他聲震瓦礫。

讓縣裏上下,包括了錦衣衛總旗、小旗官們,此時個個肅然。

張靜一接著道:“如今關中大災,大禍將至,正是本官與諸位報效之時,若說解救蒼生,這話說的有些大了,可既知天命,盡一盡人事,卻是眼下當務之急。你們要做的,就是給我打探,往死裏打探,在城內,打探客商,打探尋常的百姓,打探京營的軍人,打探碼頭的僧尼。也要出城去,打探農人,打探士紳,我需要所有的訊息。”

眾人轟然道:“喏。”

張靜一一揮手:“現在開始動起來,無論是縣丞還是主簿,是總旗,是緹騎,還是差役,每一個人都要動,危難思良將,板**見忠臣,言盡於此,再無二話!”

“敢不從命。”

幹脆利落。

眾人如豆子一般散去。

此後,校尉緹騎出動,差役們開始深入街巷。

而張靜一……顯然在等。

他需要無數的訊息,要掌握任何可能掌握的消息。

盧象升見張靜一臉色鐵青,難得見張靜一這個模樣,便去給他沏了一壺茶,親自送上來:“出了什麽事?”

張靜一對他並不隱瞞,道:“我要壓糧價,這是陛下的意思。”

盧象升驚訝地道:“下了軍令狀?”

“這倒沒有。”張靜一道:“我又不傻。”

盧象升鬆了口氣,隨即道:“清平伯果然不失理智,我別無所長,聽憑你調遣,隻是要壓糧價,隻怕沒有這麽容易。”

張靜一便點了點頭道:“所以這是一場硬仗,雖然不見真刀真槍,背地裏卻也是你死我活。”

隨即,一個又一個的消息,便送到張靜一的案頭。

如張靜一所預想的那樣,糧價依舊暴漲。

其實魏忠賢的舉動,反而產生了反效果。

廠衛開始對糧商動手,這反而向市場發出了一個訊號:朝廷無糧。

若是朝廷有糧紓困,那就絕不會如此魯莽。

而直接就動用魏忠賢放了大招,雖是死了一兩個倒黴的糧商,可不少人眼睛卻都紅了,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發大財的機會來了。

任何人,都不會錯過這樣的機會,畢竟很多時候,這樣暴富的機會,一生隻有一次啊!

家裏一千畝地的人,就因為囤積了一筆糧,就可以用區區幾十石糧食,換取數百上千畝土地,這樣的暴利,你幹不幹?

何況……這隻是普通人。

真正的大玩家,哪一個背後沒有人撐腰,哪一家的手裏,沒有大筆大筆的糧食?

這些糧食……可能一夜之間,便讓你的資產翻上許多倍。

如此**,你坐得住嗎?

廠衛一出動,黑市裏的糧價便立即開始瘋長了。

不出三日,價格直接攀升到了七兩銀子一石。

張靜一得到準確的消息之後,忍不住倒吸涼氣。

這真的是我死之後,哪管洪水滔天啊!這些家夥,都瘋了,為了發財,真的什麽都敢幹。

盧象升也看得臉色變了,禁不住道:“清平伯,如今真是世風日下,這天底下,難道就沒有良善之人了嗎?”

張靜一禁不住笑了,笑中帶著幾分無奈,口裏道:“良善人家,到了如今,隻怕早就經曆過幾次災荒破產,淪為流民了。心不夠黑,怎麽可能在一次次的災荒之中牟取大量的土地和糧食呢?沒有大量的土地和金銀還有糧食,也玩不起這樣的遊戲。不會吧,你真以為還有善人?”

盧象升皺眉不語,這顯然和他的價值觀有些不契合。

盧象升頓了頓道:“接下來該做什麽,清平伯可有主意了嗎?”

張靜一此時眼中掠過了一絲銳光,沉聲道:“馬上就可以有動作了,不過……得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