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可敢戰乎

鏖戰半夜,耶律馬五也不知道使壞了幾件兵器。此刻,他手中提著一把屈刀,大喊:“皮室軍,向我靠攏,穩住陣形,反擊,反擊!”

“契丹、奚、渤海的男兒們,你們忘記亡國滅種的仇恨了嗎/”

他在碼頭上來回奔跑,將一個接一個散亂的士兵扯到自己身邊:“你是誰,你是誰,以前是誰的兵?”

“我是契丹,我是耶律大石的兵。”

“好好好,好得很,大石林牙的兵都是好漢。”

“你是誰,以前是誰的人?”

“我是奚人,蕭幹的兵。”

“好好好,四軍大王手下沒有孬種。看看你們,看看你們現在的樣子,呸,大石林牙和蕭幹見了,都替你們臉紅。”耶律馬五大聲咆哮著:“跟我來,不要丟了咱們大遼的人!”

被他一通痛罵,契丹軍人人麵有愧色,強烈的憤怒讓欲有逃跑的他們又轉過身揮舞著兵器,向泗州軍反擊。

耶律馬五一馬當下,手中屈刀掃出一個大圈,將一隊宋軍逼開,又唰唰兩刀將一個逼來的刀盾手砍翻。

血雨中抬頭看去,敵人的中軍大旗已經朝前移來。到處都是宋人的喊殺聲:“大宋,大宋!”

還有人在高喊:“我泗州軍,天下——”

“第一!”

敵人的中軍,敵人的統帥也過來了,正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手中有一把長長的掉刀。暗夜中,也看不清相貌。不過,那漢子身材好生挺拔。

這廝的箭術準頭好生了得,先前好幾次都幾乎著了他的道兒。好在敵軍軍主的臂力好象不是太成,雖準,但不見遠,隻要小心提防,也沒有大不了。

想起他射殺自己衛兵的那連珠三箭,仇恨湧上心頭。

宰了他,戰鬥就結束了。

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耶律馬五一聲大吼,正要上前。突然,先前被他砍倒在地那個刀盾手突然從地上躍起,渾身是血地抱住他,張口就朝他喉嚨咬去。

耶律馬五大驚,身體一用力將敵人甩開,手中屈刀一揮,於半空中將敵人斬為兩截。

被他這麽一阻,敵人新加入戰場的那群鐵甲士衝了過來,幾把大斧圍著他一通亂砍。

好個耶律馬五,手中屈刀舞成一個半圓,當當幾聲將襲來的戰斧**開。

正要此勢而進,突然,一柄大刀當胸砍來。

他刀柄一橫,隻覺得胸口一熱,騰騰騰退了幾步,才定下身來。定睛看去,前麵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將,正是敵人這隊鐵甲士的首領。

耶律馬五被這麽個小屁孩打退,心中又羞又氣。正要撲上去,但心中突然一虛,氣息竟是接不上。原來,他先前被人用金瓜擊中頭盔,腦袋受了震**現在還有點暈,又鏖戰了半夜,體能跟不上了。

戰陣之場,所謂武藝全然用不上,要先殺死敵人靠的是力量和速度,容不得半點虛招,所謂獅子搏兔,當用全力。每一記使出去,都不能有所保留,如此一來,他就挺不住了。

“拳怕少壯,古人城不欺我!”遇到這種身如鐵塔,天生神力,氣血極旺的孩子,他這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有麻煩了。

“保護都監!”皮室軍士兵見耶律馬五一個照麵就吃了大虧,同時發出一聲大吼,團團把主將護住。

“大宋,大宋!”

“背嵬之士,有進無退!”

“殺,殺,殺!”

宋人的鐵甲士通紅的著眼睛以身體承受著遼人手中兵器的砸、砍,使出以命換命的打法,不住向前。顯然他們也看到耶律馬五了,知道他是遼軍的大將。

一個接一個契丹人被大斧砍倒,被敵人合身撞飛。

契丹軍身上的鎧甲在沉重的大斧下如同紙糊一般,被人一劈兩段,耳邊全是鎧甲裂開時金屬的脆響。

全身被紮甲包裹的宋人背嵬士勢不可當。

嶽雲一馬當先

不愧是軍中第一力士,掉刀所向,人馬俱碎。

憋了一晚上,作為總預備隊被留在中軍旗下,前方袍澤弟兄連天血肉已經徹底將這個小將激怒了。此時出擊,胸口的鬱悶盡數傾注在手中掉刀上,化為凶光四射,車輪般旋轉的死亡之光。

一旦被他的刀光纏上,所有一切都被麻利到極處地一一從中劈開。

轉眼,身前的皮室軍護衛就被宋人背嵬士一掃而空。

嶽雲殺死一個敵人,長嘯一聲又揚起刀來。卻見,那把長刀的刀刃上全是缺口,有的地方還卷曲如鉤,上麵還掛著幾縷人肉。

但這不要緊,也不要換武器。在他的巨力之下,無論是刀槍劍棍,都會被當成大錘使用。一旦被它掃中,立時筋斷骨折。

什麽叫虎賁,什麽叫十人敵,這就是!

耶律馬五看得明白,剛才被宋軍小將斬殺的那個皮室軍士兵正是軍中有名的力士,使的是三十斤重的大棍,身披兩層重甲依舊箭步如飛。

但在剛才,敵人一刀斬來時,是被他用棍子架住了,但身體卻是一晃,竟打了個趔趄,手也明顯地軟了下去。

也因為這致命的錯誤,使得他的胸膛瞬間被敵人用已經變鈍的大刀瞬間扯開。

他已經沒有力氣了。

是的,這種高烈度的戰鬥消耗實在太大。不但耶律五馬,其他人也是歪歪斜斜,張大嘴不住喘息。或許下一刻,我契丹男兒就堅持不下去了。

死傷實在太大,犧牲已經超過兩成,軍隊被宋人一步一步從山坡上趕下來,趕到碼頭上,現在又被趕到船上。

部隊,徹底混亂,要輸了。

這個念頭一起,耶律心中頹喪,身上的力氣流逝得更快。

宋軍的鼙鼓還在不住地響著,在他們中軍大旗下,敵人的軍主又抽出弓來,“唰唰”地向前射擊,準確地在人潮中找到契丹兵,並大聲呐喊:“搶船,搶船!”

“搶船,搶船!”黑壓壓的敵人從遠處湧來,攪動著雪花爭先恐後湧上跳板,將一支支火把雨點般扔上甲板。

巨大的戰船在這成百上千的人潮衝擊中,仿佛是滔天巨浪中的數葉正在瑟瑟發抖。

契丹士兵立在甲板上,口中發出無意義地叫聲,瘋狂地將兵器朝前砸去。

“撲通撲通”人影如小石子不斷落下水去,也不知道是宋軍還是契丹人。落水的人身上都穿著厚甲,一旦落進這種冰冷的江水裏,又如何能夠在浮起來。

這還是懦弱的宋人嗎,我遇到的又是一群什麽樣的敵人?

“瘋子,瘋子!”所有契丹人心中都閃過這個念頭,他們已經被敵人的悍不畏死的氣勢震住了。

“都監,都監,快走吧!”幾個衛兵團團把已經陷入呆滯的耶律馬五護住,簇擁著他就要上船。

“不不不,宋狗已經是強弩之末,堅持住,再來一次!”被人打得如此狼狽,這還是自大遼滅國以來的第一次。恍惚中,耶律馬五又回到了燕京陷落時的那一天,我大遼軍也是這樣的慘。強烈的屈辱讓他眼睛都紅了:“打起精神,再來一次,弓手,弓手,射住陣腳!”

聽到他的命令,船上的契丹兵都抽出弓來,將羽箭如雨點一般朝下射去。

……

開眼界了。

王慎看著前方的敵船。

他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麽多種古典弓,有麻背弓,有白樺弓,有黑漆弓,有白樺弓。有複合反曲弓,也有在東亞戰場難得一見的步兵長弓。

弓製不同,弓力不同,射程也不同,就連羽箭的破空聲也花樣繁多。

敵人開始射擊,後麵的泗州軍弩手也不肯示弱,紛紛擎起神臂弓和遼人對射。

一時間,空中全是橫飛流矢,嗡嗡唧唧,如同大團大團的蚊蟲飛舞。

雙方衝在最前麵的士卒都被人射得渾身被箭,隻要不死,都紅著眼睛朝前湧去。

戰鬥打到現在,大家都快沒力氣了。就好象兩頭已經遍體鱗傷的蒼狼,即便奄奄一息,依舊張大嘴朝對手身上咬去。

現在就看誰能堅持,勝利屬於堅持到最後一口氣的人。

射出幾箭之後,王慎手也軟了,他隻挺直了身體高坐在戰馬上,大聲鼓舞著士氣。

今天的傷亡雖重,可部隊在減員一到兩成依舊挺到現在,這在冷兵器戰爭中也算是一等一個強軍了。

一支鐵軍必須在血與火中才能磨練出來。

我泗州軍到此刻,總算是真正練成。

獲取勝利已經沒有懸念了。

一時間,王慎有種錯覺,即便眼前有一座高山,隻要有一千勇士在,他就能將其撞得粉碎。

“嶽應祥,取下敵將首級!”

聲音順風傳遍整個戰場,大風中,一艘戰船上著火的桅杆轟隆一聲倒下,將一串正在跳板上糾纏在一起的士卒狠狠掃下江去。

烈風飛揚,濁浪排空,紅色的火星子在天地之間飄舞飛舞。

“遵命!”嶽雲已經扔掉手中長刀,換上一柄骨朵和一把短斧,旋風一般朝耶律馬五衝去。

他是背嵬士的統領,自投入戰場後就衝在前前頭,自然成為敵人的首選目標。

他的身上已經掛了六七支箭,麵上身上全是紅色。

突然,一刀掃來,橫掃在他的胸甲上。

刀斷了。

嶽雲的鎧甲立即出現一條長長的裂口,鎧甲也耷拉下來。

動手的正是耶律馬五,雖說嶽雲身上穿著兩層重甲,但以他的力氣,如果在先前定然能夠將這個宋軍小將的身體直接砍開。

就現在隻不過是切開他一層鎧。

而且,自己因為手臂酸軟,使力的法子不對,崩斷了大刀不說,虎口也被震得裂開了。

“老了,老了。”耶律馬五心中歎息,生起了深重的無力感。

不過,那宋人小將軍總算被砍得站不穩,退後一步,坐了下去。

耶律馬五身後的衛兵們立即湧了上去,但是,瞬間又好象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彈回來。

那宋人小將重新躍起,左手短斧和右手骨朵舞成一團黑光。

在這個瞬間,他不知道中了多少記刀搶,卻恍然未覺。斧子前劈,一個契丹士兵的斷掉的手臂飛上半空;骨朵當頭砸下,有人的鐵盔炸開,碎片帶著白色的腦漿四下灑開。

“過來,過來,過來!”宋人小將的眼睛已然通紅,惡狠狠地看著耶律馬五,用盡全身力氣大吼:“可敢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