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變數

他甩了甩兩隻手,感覺還是有點酸。

一石硬弓,連環三箭,即便自己這一個月來每日苦練氣力,還是有些承受不住。此刻,右手拉弦的五根手指已被弓弦割得有種火辣辣的感覺。

一石弓開得已經如此吃力,可想如嶽飛、李成者能開三石弓的人又強悍到何等程度。

其實,對於方才這三箭,他已經非常滿意了,至少能夠開個滿圓。唯一可惜的是沒能射殺敵人的統軍大將軍,看那人模樣,應該是耶律馬五。如果能瞬間殺掉敵人的首腦,這一戰也就結束了。

不過,如耶律馬五這種大將軍,身邊必然有精悍衛兵團團護衛,要想百萬軍中取敵首級並不容易。上次在安河陣斬李昱,其實有運氣成分。

既然不能使用斬首戰術,就隻能硬打了。

他長聲呐喊:“神臂弓,再來一次,射!”

兩百張強弩再次使用了一輪疊射戰術,原在兩百步萬的契丹人陣中又響起了一片悶哼之聲。

王慎朝身邊的幾個將官揮了揮手:“下到部隊去,掌握部隊,準備戰鬥。”

“遵命!”先前隨王慎騎馬衝上山坡的嶽雲等人同時應了一聲,跑回自己的隊伍中,同時對士兵喊道:“穩住,穩住!”

王慎轉身對杜束等衛州文官道:“約之,你們就不用參加戰鬥了,都留在中軍旗下押陣。”

這一千泗州營絕大多數都是新兵,今日是他們的初陣,戰鬥一旦打響也不知道會是什麽結果,他心中也是沒底。

是啊,部隊隻訓練了一個月,這遠遠不夠。在後世,一個士兵要經過為期三月的新兵連生涯,然後在部隊裏錘煉一年才算合格。可是,形勢已經容不得他再慢慢**部隊,隻能讓士卒們在戰爭中學習戰爭。

雖然說有士卒們扶著背著,那三十多個衛州官吏最後抵達戰場的也隻有二十餘人,其他都走散了。

此刻,可以說是人人跑脫了力,癱軟在地上,蒼白著臉大口大口喘息,眼前橫飛的血肉也把他們驚得說不出話來。

杜束也是如此,他張大嘴巴,想說些什麽,卻聽到荷荷之聲。

王慎朝他微微一笑,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不用擔心,此戰我軍必勝。”

是的必勝,按照真實曆史記載,就在今天夜裏,金軍渡河偷襲,結果在留守司統製官王民和張操的率領下,宋軍占據這個高地,用神臂弓大量殺傷敵人。最後,耶律五馬知事已經不可為,又不願付出太大的代價,不得以隻得退回江北。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想好,得趕在王民和張操之前占領這處丘陵,用同樣的戰法抵擋住耶律馬五的衝鋒。不求有多大斬獲,隻等王、張兩將率領大隊趕到,讓耶律馬五知難而退,這件大功就算是到手了。

因此,在聽到手下踏白來報,碼頭遇襲之後,他就讓部隊一路急行軍奔赴戰場。

可是,一路所見到的情形卻是讓他心中一沉。和真實曆史上不同,留守司竟然全軍崩潰。而在碼頭這邊,耶律馬五已經占領了整個碼頭,正在搶占這處高地,欲向留守司老營深入。

王民和張操他們呢,怎麽還不到?

僅僅靠自己手頭這一千人馬,頂得住耶律馬五手下那群百戰精銳嗎?

這個變數讓王慎措手不及,他並不知道,曆史已經發生改變。昨天留守司大軍渡河的時候,碰到的不是李成,而是耶律馬五。不等兀術趕到,無能的留守司大軍已經被契丹人擊潰了。

而此刻的耶律馬五部挾大勝之勢,士氣也比真實曆史上更高昂,也更加凶悍。

不過,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了,也管不了那麽多。

一句話:掉哪媽,頂硬上!

“必勝,必勝,必勝!”

一千多條漢子同時高聲呐喊。

“不用怕,按照訓練時那樣,聽命行動。前進,前進!”穀烈將大刀高舉過頭猛地朝前一砍,刀盾手緩緩朝前移動。

方才被泗州軍幾輪神臂弓的急射之後,契丹人損失不小,可說是已經被打紅了眼。“宋狗來了,列隊,迎上去,迎上去!”

不愧是在曆次戰爭中磨練出的精銳,耶律馬五的手下並不至於在敵人強勁的齊射下潰亂。反而在瞬間完成集結,前也同樣排出一圈刀盾兵,大吼著朝前猛撲。

“長槍手,刺!”

同一時間,彼此的軍官都在大聲下令,語氣堅定有力。

無數長矛從盾牌後麵探出來,奮力刺到對方的盾麵上。

“砰”“喀嚓”“啊!”次第響起。

雖說大家前麵都是蒙著牛皮的木盾,但雙方的士兵在刺出這一槍的的同時,身體微微前傾。如此,這一槍也顯得分量的勢大力沉。

轉眼,有盾牌裂開,有長槍折斷,有鋒利的槍刃刺破鎧甲深入人體。

飛雪中,人血噴得滿天都是,滿地都是倒下的人體。

這就是白刃戰,而白刃戰的殘酷之處在於雙方的交換比是可怕的一比一,也就是說你在殺死一個敵人的同時,你也會被另外一個敵人的長矛刺中。

戰場上人挨人,人擠人,根本就沒有回旋騰挪的餘地,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盡快用最大的力氣朝前猛戳,直到有一方承受不了這種高烈度的廝殺徹底崩潰為止。

在兩軍如容發瘋的刺蝟相互撞擊的瞬間,王慎的一顆心提到嗓子眼裏,站在高處,他努力睜大眼睛朝前看去。這是新兵成訓之後的首戰,那些老實本分的農家子弟還從來沒有上戰場見過血,見過戰友慘叫著在自己身邊倒下去,見如此輕易的死亡。

他們可以嗎?

泗州軍,挺住,挺住!

剛一接觸,無論是泗州軍還是契丹人,排在最前頭的刀盾手瞬間被掃**一空。彼此都顯得有點慌亂。

穀烈一刀**開刺過來的一柄長槍之後,發出一聲呐喊。

如上次平原鎮之戰的情形一樣,突然間,汪大年那都的長槍手突然抽出背上的短矛,用盡全身力氣朝前投去。

泗州軍占了地利之便,幾百根矛杆子從天而降,夾帶著轟隆的風聲落入密集的契丹人陣中,釘在大約二十來個人身上。

耶律馬五的人正在發瘋似地朝上衝去,受到這一打擊,頓時一頓。

借著這個機會,穀烈繼續大喊:“牌子手,補位,向我靠攏!”

這樣的營陣訓練,盾牌手推進,長矛手直刺,盾牌手再向中間靠攏恢複密集陣型的幾個變化,在這半個月中,泗州軍也不知道訓練過多少次,早已經被軍官的喝罵和軍棍折磨得麻木了。

正如訓練時軍官所說的那樣,隻需要按照命令做好自己的動作就是了,別的什麽都不用管。

也因為這樣,根本來不及多想,士兵們踏著戰友的屍體,同時朝中間一靠,又呐喊著朝前徐徐推進。

做出同樣反應的還有契丹人,宋遼百年以來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對敵人的戰術熟得不能再熟,打到後麵,雙方使用的都是同樣的戰法。

“卑鄙的宋狗,靠攏,靠攏,衝上去,衝上去!”耶律馬五紅著眼睛大聲下令。

今天遇到的敵人出乎他意料的頑強,鏖戰半天,我契丹精銳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加上先前被神臂弓射殺的人,傷亡數字已是大大超過宋人。

不像昨天在大江北岸遇到的敵人,隻一個接觸就潰了,絲毫沒有長矛見紅的勇氣。

西軍殘餘的精銳果然了不起,宗澤練出的兵果然了不起,杜充把看家的本錢都拿出來了。

渡江這麽長時間了,部隊竟然還沒辦法朝前推進,耶律馬五看了看前方宋軍大營,心中也是焦急。那裏麵可有兩萬人馬,雖說已然盡數混亂。可誰也保不準他們什麽時候就能恢複過來。且,別忘記了,在西麵十裏還有陳淬的一萬中軍。而自己隻有一千人,如果在往常。即便是兩軍擺開了陣勢,他有信心靠這一千人將敵人徹底打垮。

可是,現在遇到這群難纏的敵人,他竟有點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試想,若是所有的宋軍都如此敢戰,那又是何等可怕的場景?

必須想個辦法盡快解決掉敵人。

就在這個時候,山坡上的神臂弓又開始射擊了。

這些狡猾的宋狗,顯示經過先前的幾輪齊射已經標定了落點。他們居高臨下,不用害怕誤傷自己人,將箭雨越過步兵大陣,直接覆蓋在契丹人集群中。

耳邊全是“咻咻”銳響。

一個衛兵大叫著揮舞著手中的大刀,想要將射來的弩箭**開。

可神臂弓的力量何等之大,竟撥之不開。

突一聲,那個衛兵抓著刀柄的右手中箭,四根手指齊唰唰被切掉。

就這樣,餘勢未盡的弩箭繼續向前,突一聲射進他的脖子。

衛兵的眼球鼓了出來,身體瞬間失去力氣,軟軟倒了下去。

一輪箭後,又是一輪,耶律馬五看得明白,敵人的箭先是落到自己部隊的最後麵,然後一點一點朝前挪,這簡直就是從天而降的暴雨當頭覆蓋啊!

前有敵陣,後有箭雨。

沒能搶下對麵的高低,形勢對於契丹人而言已是惡劣。

敵人的大將好生狡猾。

看到身邊的士兵不住倒下,耶律馬五牙齒都快咬碎了。

他接過衛兵遞過來的一把大斧,大吼:“皮實軍,跟我來!大遼,大遼,我大遼的男兒你們忘記了滅國之恨了嗎,你們害怕了嗎?國家滅亡了,我們的親族也死光了。都因為眼前這些卑鄙的宋人,你們想報仇嗎,你們害怕血債血償了嗎?你們麵前的是宋狗西軍精銳。”

一支支流矢從身邊掠過,但他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高粱河、滹沱河、燕京,我大大遼多少男兒死在對麵這些陝西雜種的刀下,你們忘記了嗎?”

“沒有忘記,不能忘記!”

“馬五,馬五,我們不害怕!”

“大遼,大遼!”

“皮室軍,有進無退!”

想起那深入骨子的仇恨,契丹人眼睛裏有淚光閃爍,繼爾,有紅豔豔如同燃燒的火苗。

一隊鐵甲士衝上來,跟著他們的統帥大吼著猛衝,沉重的腳步踩得大地微微震**。任憑弩箭一支接一支釘在自己身上,卻沒有一個停下。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在前進的路上。

軍隊是講究傳承的地方,耶律馬五手下這隊鐵甲士乃是遼國皮室,大遼皇帝的親衛,一國軍中最敢戰者。當年阿骨打滅遼,皮室軍隨皇帝耶律淳出戰,幾乎全軍覆滅,大遼也亡了。

剩餘的殘軍如今都編入了耶律馬五麾下,成為他手下最能戰的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