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吳憲法、武陀(二)

新兵訓練的第三天,依舊是六裏路的武裝越野跑。

昨日士卒們被折騰了一整天,一到休息的時候,剛收拾停當,就到吹熄燈號的時候,幾乎沒有絲毫的個人時間。

昨天第一天大家還覺得新鮮,雖然難過,咬咬牙就挺過去了。到了今日,身上的酸疼襲來,這六裏路直跑得大家大口喘息,感覺腳步分外沉重。

相比起士兵們,軍官更慘,不但要扶著掉隊的士兵,幫跑不動的人扛兵器,然後來來回回催促大家加把勁,這段路下來,活生生被大家多跑了兩裏路。

這還是開始,據上頭說,過得半個月之後,每天晨跑要加到十裏,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特別是在如此大運動量的訓練下。

會死的,一定會死的,所有人心中都閃過這個念頭。

好在三頓飯管夠,還有油大開葷,為了這一口吃的,再苦也得堅持,累死總比餓死好吧?大丈夫,當肉食誒!

吃過午飯,隊例訓練,依舊和昨天一樣,枯燥得叫人發狂。

“你這臉是怎麽回事?”這個時候,背嵬軍的都頭嶽雲才發現武陀一臉的青腫,嘴唇都翻了起來,忍不住好奇地問。

嶽應祥本是個半大孩子,突然得了提拔做了軍官,別人都覺得他是依靠著姐姐的關係。這讓一向心高氣傲的他很是惱怒,凡事都要爭第一,操練起士卒來也分外地狠。好在背嵬軍士卒的身體條件在泗州營各都排名第一,大家還能堅持下來。

武陀人老實,加上相貌普通,一直都躲在人群裏,不那麽惹人注目。

聽到嶽雲問,立在武陀身後的吳憲法生怕他舉報自己,就用腳踢了踢。

嶽雲瞪了吳憲法一眼:“吳憲法。”

“到!”

“吳憲法出列。”嶽雲一把將吳憲法從隊伍裏扯出來,一鞭子抽了過去,喝道:“軍人,當站如鬆、坐如鍾,臥如弓,你亂動什麽,身上有虱子嗎?兩百個俯臥撐。”

吳憲法心叫一聲晦氣,隻得趴下去,一五一十地做起來。

在做的同時,還拿眼睛盯著武陀看,目光中隱約有威脅的意思。

嶽雲:“士兵武陀,回答我,你的臉究竟是怎麽回事?”

武陀不敢看嶽雲,也不敢看吳憲法,隻道:“報告長官,摔的。”

“摔的,你當小爺是笨蛋嗎?”嶽雲大怒:“你摔得還真巧,兩隻眼睛都摔成烏雞眼,是不是跟人打架?”

“報告長官,沒有,確實是摔的。”

嶽雲冷笑:“軍中禁止私鬥,你們都給我老實點,否則軍法無情。還有,你打贏了還是打輸了,跟哪個都的人打?直娘賊,贏了還好。若是輸了,別叫老子知道。我背嵬軍沒有孬種,誰惹你打回去就是,老子替你做主。”

武陀訥訥道:“真沒有打架。”

嶽雲氣得哇哇叫:“混帳東西,不是男人,兩百個俯臥撐,立即,馬上!”

“是,都頭。”

等二人做完俯臥撐,嶽雲用白蠟條子指著武陀的臉拍了拍:“武陀,若不是看到你訓練還不錯的份上,老子早把你這個軟蛋趕出背嵬軍了。你給我小心點,別叫我挑出錯來。”

“是,將軍。”

“入列。”

昨天夜裏吃了吳憲法一頓打,現在又被嶽長官怒罵,看到吳憲法幸災樂禍的目光,武陀委屈得隻想哭。

整整一天,吳憲法都在找武陀的麻煩。時不時用話來撩撥他,或者在隊列訓練的時候用手在背後輕輕一捅,在戰術訓練的時候故意拿兵器嚇唬人。

武陀本就是個老實巴交的農家子弟,一輩子都呆在村子裏,認識的都是親族好友,什麽時候見識過向吳憲法這種潑皮,吃了虧,也不敢聲張,隻悶頭做好自己的事。

心情也是分外抑鬱,都被折磨得快要瘋了。如此一來,體能也飛快地流逝,到晚飯時,更是餓得前胸貼後背。

訓練結束,可以吃飯了,這是一天中最叫武陀高興的時候。特別是今天又加了菜,王將軍有令,說是大家都辛苦了,除了晚上一人有一兩肉食外,每人還有一天巴掌長的鹹魚。

隻是,軍中這吃飯的規矩也大。大家要排隊進入,拿起木製食盒,依次從火夫們身前走過。火夫則拿起勺子,舀上一勺飯菜扣進你盒中。

這一勺子飯菜的量可多可少,全憑火夫的心情。當然,軍中自有製度,火夫也不能太過分。

一想到有魚吃,武陀抑鬱的心情就開朗起來。

不過,這個時候,他心中突然咯噔一下,就看到排在自己前麵的吳憲法在打了飯之後朝那個火夫擠了一下眼睛。

據武陀所知道,這個火夫在江北的時候和吳憲法關係就不錯,難道……

果然,不安的預感得到了證實。輪到武陀的時候,火夫故意將一條小得離譜的魚用勺子舀進他的盒子裏,因為用力過大,那條小魚被挖爛了,至少損失了二錢肉。

武陀心疼得一個哆嗦,忍不住抗議:“我這怎麽這麽小?”

“將軍有令,每人一條魚,又沒說大小,有話你跟將軍說去。”火夫不耐煩地將他轟走:“下一個。”

沒個奈何,武陀隻得回到自己座位上。

然後,大家在軍法官陳達的帶領下朗誦軍規。

朗誦畢,陳達便喊道:“好,開始!”

當下,一千士卒提起筷子同時把頭埋下去,一片響亮的咀嚼聲。

狠狠地吃了幾口飯,大家緩過勁來,才開始有說有笑。

有肉吃,雖然比別人少了點,也不錯,武陀這麽安慰自己。

可就在這個時候,一雙筷子伸過來,戳在那條鹹魚上。

武陀愕然抬頭看去,就看到對麵的吳憲法似笑非笑地看過來,口中低罵:“吃吃吃,你他娘就是個飯桶,上午時你害老子被罰兩百個俯臥撐是算什麽?”

他話中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武陀將這條魚用做賠禮。

武陀如何肯,隻說:“那可是自己亂動,關我甚事?”

“還真是個不開眼的著死貨,嘿嘿,老子吃不成,你也別想。”說完這句話,吳憲法將筷子一扔,伸出右手食指從鼻孔裏摳出一陀鼻屎就糊在武陀的碗裏。

“直你娘!”武陀就算是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性,如何按捺得住,直接提起食盒就扣到吳憲法頭上。

頃刻之間,紅了眼的兩個人就扭打成一團。

武陀力氣大,可吳憲法街頭鬥毆經驗豐富,隻一個回合,就被人打出鼻血來。

這一打,食堂裏亂成一團。

有人在喊:“別打了,別打了!”

有人喊:“揍他,揍他個婊子養的。”

“別慫,就他娘的幹!”

“衛兵,衛兵!”

……

“所有人,立正!”陳達怒氣衝衝地跑過來。

說來也怪,聽到他的吼叫,食堂裏立即安靜下來。

就連殺紅了眼的武、吳二人也下意識地停了手,老老實實地站在餐桌前。

陳達獰笑著走到二人跟前:“不想吃飯了是吧,又是你們兩。好好好,好得很,不但你們,就連你們小隊也要跟著受罰。”

說罷,就抓起桌上的食盒,逐一扣到二人所在小隊的士兵頭上。

卻見,這一桌十個士兵頭發上,身上都是油膩膩的飯菜,顯得異常狼狽。

罰完他們之後,嶽雲才聞訊趕來,氣得暴跳如雷:“你們兩人果然是個不省心的,我問你們,誰贏了?”

見沒有人回答,他一鞭抽到吳憲法身上:“回答問題。”

吳憲法咬牙:“報告長官,我贏,武陀輸。”

“很好,你坐下。”嶽雲朝他一揮手,然後一把提起武陀,猙獰著麵孔罵起來:“沒用的東西,竟然打輸了。你們違反泗州營的軍規,剛才陳軍法官已經處罰過了。現在該輪到論一論咱們背嵬軍的規矩了,武陀,兩百個俯臥撐準備。”

已經坐下去的吳憲法楞住了:這樣也可以?

武陀的精神終於崩潰了,他一邊做著俯臥撐,一邊低聲哭著:“不公平,不公平!”

嶽雲:“公平嗎,勝利者才有權談公平。惟我得勝才是真正的正義,輸了就要認罰。男兒大丈夫,哭什麽,你是女人嗎?軍中不需要眼淚。不服氣,你打回來就是。不過,在打架之前你得想好了,軍法無情。”

……

武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宿舍的,他隻感覺這世道是如此的黑暗。

剛進屋,就看到十雙眼睛綠油油地盯著他。

吳憲法坐在床鋪上,冷笑道:“小子,你還有膽子回來?”

“姓武的,你害爺爺們今天晚上餓肚子又有什麽話說?”

“打他,打他!”

十幾個人一湧而上,將武陀團團圍住,腳和拳頭如雨點一樣落下。

武陀已經沒有任何心思反擊,也不想躲閃,他蜷縮在地上,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呐喊:“吳憲法,吳憲法,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終有那麽一天……”

……

至於怎麽殺吳憲法,武陀一夜未眠已經想得明白:至少我得強過他才行。

是的,晚飯是自己和姓吳的雜種交手的時候,雖然力氣大過他,可不知道怎麽的,手中的拳頭死活落不到實處。人家一拳過來,卻分外的疼。

是的,我卻是輸了,輸得很慘烈。

再跟他打,依舊是一個輸字,還談什麽報仇雪恨?

“教官……嶽教官有一句話說得對‘什麽是打仗,那就是殺人,那就是你死我活。我現在要教給你們的就是如何殺人。’對,照著嶽將軍的話做就是了,隻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我就能殺了姓武的。”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武陀訓練起來是特別的刻苦,但凡軍官交代下來的事情,他都一絲不苟地完成。

他認為,隻要將一切都做到最好,就可以打敗姓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