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新兵季(二)

按照王慎頒布的操典上所述:散歸聽候,仍掌號一遍。收樵汲兵完,吹打閉營門。放起火一枝,營中舉火,傳鑼解甲畢,間或照出征實做。飯吃畢,稟收營,軍中舉變令號一聲,吹哱囉一通,各俱鳴金發響收隊。

意思是說,部隊訓練完畢解散之後,先吹一通號,關閉營門,哨兵在轅門值勤。從這個時候開始,任何人不得出營。

然後,中軍大帳先點一支火,看到信號,各營才能舉火,每屋燭火一支,放什麽位置,都有嚴格規定。

鑼鼓畢,解甲,吃飯。

吃完飯,吹哱囉,也就是螺號,聽到這個螺號,這一天的事情總算做完,可以洗腳上床了。

第一天的訓練總是最痛苦的,不但新兵,就連穀烈這個老人也經受不住。大冷天的,他身上的衣裳是濕了幹,幹了濕,帶著一股濃重的汗臭味。

他以前在西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接受過訓練,也不是沒有幻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做了統軍大將又是何等的威風。現在他雖說依舊是一個都頭,可手頭的人馬都抵得上其他宋軍的一營了,可算是有了帶軍之將的意思。

但是,還沒等他過夠癮,就被艱苦的訓練折騰得滿腔子邪火。

他實在不明白,王慎弄這些名堂出來做什麽:“光靠站著不動,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就能打勝仗?這上陣殺敵,靠的是武藝和士兵的膽氣,末將無法理解。”

換了幹淨衣服之後,穀烈越想越想不通,索性跑到王慎屋裏,嚷嚷起來:“俺們西軍以前可不是你怎麽練兵的?”

陳達也在王慎那裏,正在匯報著什麽。聽到穀烈的話,他抬起頭,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西軍西軍,什麽西軍,咱們現在可是泗州營,你是王將的都頭,我要懷疑你的立場。王將軍說什麽,你執行就是了。西軍,嘿嘿……”他冷笑起來:“若你西軍的操法有用,又何至於被女真韃子殺得血流成河?”

“你……賊廝鳥你說什麽?”這話戳心,穀烈眼睛都紅了,手放在刀柄上:“再說一句!”

陳達卻是不懼:“穀烈,你要做什麽,造反嗎?”

穀烈罵道:“你什麽玩意兒,老子和王將軍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在哪裏?這軍中的都頭、隊正誰不是隨將軍一刀一槍殺出來的,你一個外人,一到就擺出將軍老大,你老二的樣子,唬誰?”

“行了。”王慎喝了一聲:“天大地大,軍法最大,陳達是軍法官,他的話就是我的話。”

說罷,他又緩和下語氣;“穀都頭,你說得沒錯,光靠站著不動,向左轉,向右轉,齊步走,光靠走是不能把敵人走死的,還有整頓內務,把被子疊得再好,也不可能靠那東西砸死韃子。不過,我之所以這麽做,要的就是士兵的服從,要的就是他們的執行力。軍人一服從命令為天職,令行禁止,才能打勝仗。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但命令下來,執行就是了。穀都頭,我可以保證,一個月,一個月下來,我會練出一支不輸於西軍精銳的強軍。”

“好吧,既然將軍這麽說,我執行就是了,希望你不要讓屬下,讓士卒們失望。打仗是要死人的,可開不得玩笑。”

王慎:“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一千多袍澤弟兄奉我為將,我自然要在戰場上保全他們,讓他們獲取應有的榮耀,下去吧!”

穀烈經過平原鎮一戰之後,對王慎的能力是佩服到五體投地,當下也不廢話,拱手出去。

等他離開,王慎端詳著桌上的燭光,不說話了。

其實,他心中也是沒底。

今天搞出的這套操兵之法,除了采用後世的解放軍新兵訓練手段之外,還借鑒了明朝軍神戚繼光的《練兵實記》,至於效果如何,誰也不敢保證。

最要命的時候,後世解放的新兵連訓練為期三月,而他隻有一個月時間。

現在的金兵缺少渡江的船隻,所以,雖說前鋒已經殺到江浦,但還是沒辦法插了翅膀飛過來。據真實曆史記載,要在一個月之後,兀術才艱難地將部隊運到南岸,擊潰留守司主力部隊,占領建康。

時間已經不多了,我能訓練出上得了戰場的合格的軍隊嗎?

女真人可不是李昱的流寇部隊,不是那麽好對付的。

一個不慎,這一千多條人命就要陪進去,這可是我手頭唯一的本錢啊!

哎,我想這麽多做甚,隻管做就是了。

……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邊的陳達低聲道:“將軍,現在是巡營的時辰,屬下去了。”

王慎揮手:“去吧,去吧!”話剛出口,他又想起一事,道:“軍紀、內務上你抓緊些,無論是誰犯了,都要不留情麵,就算是吹毛求疵也無妨。你要做一條鯰魚,把水給攪動起來,讓其他的魚隨時保持精神,隨時感覺到緊張,反正一句話,不能讓大家太安逸了。別的軍官,下不去那個手。”

沒錯,還是需要有人做惡人啊!,如穀烈這樣的耿直漢子,陸燦這種書生,讓他們找士兵的麻煩,怕是不成的。

陳達很清楚自己究竟應該扮演什麽角色,將位置擺得極正:“屬下明白,養兵如養狗,你得讓他們一刻不停地動,累垮了就不會生事。若是閑下來,磨皮擦癢,無端生事,軍紀一但敗壞下去,就再收束不了。”

王慎既不點頭,也不附和,隻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一軍軍主,就是個唱紅臉的,惡人需要別人來當。

確實像陳達所說,士兵們還真是累壞了,就算想生事也沒有了力氣。

在一間營房裏,士卒們已經被折騰一天了,先前還好。等吃過晚飯,洗了腳,倦意就如同潮水般襲來,很多人剛一倒在**,甚至連被子都沒來得及蓋在身上就響起了響亮的鼾聲。

吳憲法也同樣如此,他正坐在凳子上泡腳,坐著坐著不知道怎麽就迷瞪過去,直到被人拍醒,才發現木盆裏的水已經冷下去了。

被人打攪了瞌睡簡直就是不可原諒,他瞪大通紅的眼睛四下看去,眼前卻是一片陌生:這是什麽地方,我又是誰?

這是一間不大的土坯房,頭上的房頂上蓋著茅草,大風吹來,響起嘩嘩翻動的聲音。牆壁上裂開了長長的縫隙,剛用濕泥糊過,這使得屋中彌漫著水腥味和黴味,很是難聞。

更難聞的是人身上的汗臭和腳丫子那酸酸鹹鹹的的氣息。

卻見,房中整齊地鋪了三排床鋪,躺了十八個人。

另外,北牆的地麵上放了木扳,扳子上擺放著六具鐵甲。每具鐵甲上還斜靠著一柄長斧,一把手刀,一支骨朵,在夜光中閃爍著凜凜寒光。

“幹什麽?”吳憲法霍一聲回頭,凶橫地看過去。被人打攪了瞌睡,不可原諒。

卻見,身後一個身材高大的二十來歲的漢子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吳大哥,你洗好腳沒有,能不能把盆給我。”

這個時候,記憶才回來了,吳憲法才記起自己現在已經是泗州營背嵬士軍的軍士,而屋中其他五人都是他的同伴,拍醒自己的這個青年叫武陀,以前好象是淮西壽春的一個農家子弟。

真是累糊塗了,那該死的官長,這不是折騰人嗎?

根據軍中條例,泗州營士氣寢室住二十人,有四口木盆。訓練一條下來,夥房裏已經提前燒了熱水,每個營房的士兵都會按照秩序拿了木盆過去端水回來洗腳。折騰一日下來,還有什麽比泡個熱水腳更讓人快樂的事情呢?

一間屋二十個人,隻四口木盆,一圈輪下來,卻要耗費不少工夫。看看外麵的天色,已經黑得厲害,各屋都有燈光亮起,看得人心中暖洋洋的。

武陀看吳憲法滿眼凶光,這個老實人有點害怕,臉一紅,訥訥道:“武大哥,你還是抓緊些,我還沒有……”

“沒有什麽,哼?”

“我我我,我還沒有洗腳呢……你是不是快點。”武陀大為窘迫,聲音小了下去。

按照先前夥房頒布的規矩,熱水隻供應一個時辰,過時不候。而且,看樣子馬上就到熄燈的時辰,吳憲法剛才洗腳花的時間太多,在耽擱下去,武陀就沒有熱水了。

“嘿嘿,看不出你還是個講究人,愛起幹淨來了。直娘賊,你什麽東西,以前在老家麵朝黃土背朝天,地裏刨活,農二痞一個,還裝起體麵人了?”吳憲法又是累,又有起床氣。且欺武陀是個本分人,忍不住罵起來。

抬起腳就踹到他身上:“不泡腳要死人呀,滾蛋!”

吃了這一腳,武陀嚇得白了臉,忙拱手:“不泡了不泡了,我這就睡覺去,吳大哥,打攪你是我不對,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慢著。”

“吳大哥你還有什麽事?”

“把水給我倒了。”吳憲法跳到自己鋪上,蓋好被子,懶洋洋地說。

“這個……這個……官長說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叫你倒水,偏生那麽多羅唕。還反了你?”吳憲法一瞪眼睛。

“可是,這……是官長說的呀……好好好,吳大哥你睡吧,我去倒水。”

“乖乖兒,可算懂事了。”吳憲法咯咯地笑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正當武陀端著木盆走到寢室門口時,就見著外麵闖見來一人,大聲吼:“所有人聽著,立正!”

來的人正是軍法官陳達。

這一聲是如此的響亮,也是如此的熟悉。整整一個白天,他憤怒的叫喊始終在操場上回**,可說是已經印到每個人骨子裏,即便在睡夢中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