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奔流

先前王慎終於摸清楚了李昱老營的情況,就在距離騎兵營五十裏的地方。

暗夜行軍,雖說戰馬夜能視物,雖說道路早已經勘察清楚,還是花了很長時間才趕到地頭。

已經出了洪澤湖,遠方就是李昱的老營。

李昱也肯定在裏麵,這一點從轅門上那麵大旗上繡的那個“李”字就可以知道。

在騎兵營和李昱老營之間的空地上有一個磚窯,就如同平地裏隆起的一個小山包。

王慎和陳蘭若就站在磚窯的頂上觀察李昱賊軍的情形。

老實說,對於李昱王慎是非常輕視的。當初在平原鎮那一戰還真叫他大開了眼界,賊軍戰術素養極低,好好一場戰被他們弄成了水陸道場,又是端公做法,又是道士念經,荒唐到了極點。

一萬多人,沒有任何配合,就那麽一湧而上,稍有死傷就一哄而散。

就那現在這個磚窯來說吧,乃是這片曠野上唯一的製高點,站在上麵周圍幾十裏地一覽無餘,你怎麽也得放上幾個哨兵吧?

其實,這也是這個時代的農民軍流寇的特點,戰爭的藝術他們還沒有能夠從戰爭中學到,王慎也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今天的天氣非常糟糕,頭頂的烏雲越發的黑起來。風更大,吹在身上冷得人發顫,誰也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下來。

眼前是一片空曠的土地,長滿黃草,在以前這一帶應該都是農田,依稀能夠看到縱橫交錯的田埂。另外,還有不少河流在大地上蜿蜒盤旋,匯入大湖。其中有一條最是寬闊,好象是泗水的一條支流。古今地理差異很大,王慎也弄不清楚。隻不過,旱了這麽久,那條河也幹涸了,隻露出河**白花花的鵝卵石和涓涓細流。

大軍紮營最要緊的是尋找可用水源,因此李昱中軍主力就駐紮在這條河邊。

李昱軍軍勢看起來很是散亂,也談不上有任何歸置。不外是大夥兒聚在一起,撐開帳篷,搭起窩棚,然後用柵欄圍了遍罷。不像李成軍,大軍紮營之後要分為東西南北四大塊,每個營之間甚至還挖了隔離壕溝和防火帶,道路上也放了拒馬,又衛兵來回巡邏。

也大約是因為這樣,眼前的李昱軍攤子鋪得很大,帳篷和窩棚平攤出去,無邊無際,看起來就好象是大地上平白地打了千百個補丁。

營中,李昱手下那群破衣爛衫的士兵亂糟糟地躥動著,毫無軍紀可言。

陳蘭若:“如何?”

“你是在問我嗎?”

“廢話。”女將軍顯得很不耐煩。

王慎歎息一聲:“至少有兩萬人馬,很多呀!我隻是奇怪,李昱竟然靠著這群垃圾部隊活到現在,甚至還和淮西軍打得有聲有色。”

陳蘭若冷笑:“這說明淮西軍也爛得很,天王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竟然和劉光世停戰,還受招安,聽他節製。”

王慎知道陳蘭若對於接受招安一事異常憤怒,不欲對此事發表意見,抬頭看了看頭,道:“看天氣隻怕又是一場大雨,本來,旱了這麽久,天幹物燥,李昱的老營建得也是亂七八糟。隻需放上一場火,管叫他一發不可收拾。現在,這火攻的法子是不能用的。”

正說著,有雨點落了下來,打到他臉上,卻冷得厲害。

王慎一凜:“果然落下來了,好險。若咱們再遲上一天到這裏,湖裏水一漲,大家都要喂魚了。”

說話間,雨逐漸大起來,雖然比不上那日在平原鎮的暴雨,卻淅淅瀝瀝在天上連成無邊的銀絲。

低級頭看了看磚窯下的那三百騎兵,人人都是渾身濕透,麵上鎧甲上都積著淤泥。他們神情雖然堅強,可眉宇間卻透著疲倦。

王慎歎息一聲:“走了兩天兩夜,都是幹糧,沒正經吃過東西,士卒們都困苦得緊,這一仗依我看來……”

還沒等他把話說完,陳蘭若就不耐煩地冷笑道:“憑多廢話,不能用火,硬打就是了。”

她提高了聲音對底下的士卒喊道:“大家都聽著,咱們到地頭了,李昱就在前方。直娘賊,這一路真走得真是苦透了,到現在總算不用在吃這個苦頭了。”

大家都是滿麵的興奮,低低地發出咆哮,竭力不讓自己發出歡呼。

陳蘭若揮了揮手中的馬槊:“不過這天你們也看到了,下雨了,一時間也停不下來。說不定再過得一兩個時辰這河裏的水就要下來,也就是說,湖裏肯定要漲水,咱們已經沒有退路了。敵人有兩萬,我們三百,這一仗隻能硬衝,必然艱苦。”

等到大家平靜下來,她接著說:“古有楚霸王破釜沉舟,今天咱們也要背水一戰,不是生,就是死。不過,你們放心,我會永遠衝在最前頭。我西軍——”

“威武!”

所有的人都高舉著馬槊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

“跟我來!”陳蘭若一夾馬腹衝下磚窯,緩緩地朝前方黑壓壓一眼看不到邊的敵營行去,猶如閑庭信步。

王慎也衝了下去。

身後,三百騎兵停止歡呼,一隊隊跟了上來,逐漸組成一排排稀疏線型陣,宛若梳子一樣朝前推進。

馬蹄清脆柔和,帶著一種悅耳的旋律。

黎明正是人最庸懶的時候,偶然有人揉著眼睛打著哈欠從棚子裏出來,又有人去河邊打水。炊煙次第升起,在濕漉漉的空氣中青忽忽將天與地連接在一起。

偶有幾聲牲口的嘶鳴,整個李昱老營一片寂靜。

不過,這片祥和很快就被騎兵營打破了。

李昱老營轅門有十來個衛兵正在閑聊,突然間,整齊的馬蹄聲使得他們同時抬起頭來。

就看到東麵的曠野上突然出現一大片被金屬包裹的騎兵。

他們先是緩慢朝前推來,漸漸地,戰馬開始小跑。

再接著,衝在為首的那個那個騎將突然將手中的長槊朝天上一指。

轟隆一聲,所有的馬兒同時將速度放到最大。

後麵的騎隊一排排朝前靠攏,在敵軍大將身後結成一快結實的大陣。

馬蹄聲震得天都要翻過來了,已經變成菜園子的大地泥浪翻滾,騰起片片黑霧,這使得他們就好像是突然從地底下鑽出來的惡魔。

這十多個衛兵頓時驚得目瞪口呆,還沒等醒過神來,就已經被撲到麵前的騎兵鋒利的長槊淹沒了。

在這個瞬間,王慎才真正看到陳蘭若的厲害。她長嘯一聲,一馬當先撲進轅門,手中長槊揮舞如鞭,不停抽出去。每抽一記,鋒利的槍刃就帶起一叢血肉。

在她身後是更多的長槊,也同樣朝前橫掃。

這些馬槊乃是冷兵器戰爭中最犀利的衝陣兵器,在製作的時候需要將上好槍材裁成小木條,刷上漆,用絲麻裹了,上漆。然後放水中浸泡一段時間,接著陰幹,繼續裹上木條,上漆,泡水,如此三年乃成。

長槊一旦製成,長達兩米二尺,極是柔韌。正以為製作難度太大,耗費的材料和人工也多,北宋以後就逐漸被戰場淘汰了。

西軍騎兵大概是曆史上最後一支大量裝備馬槊的重騎兵吧?

隨著,就有驚慌湧來的賊軍被長槊割翻在地,甚至來不及呻吟一聲,就被瘋狂的馬蹄踩成肉醬。

一頂頂帳篷被馬槊挑翻,裏麵的人根本出不來,就被踐踏至死。紅色的血液從帆布裏滲出,變成黑紅的醬色。

即便有人僥幸出裏麵逃出了,也隻顧著扭頭逃跑。

一口氣突進去大約百米,雖然不遠,但整個李昱老營已經徹底被騎兵攪亂了。

王慎自從穿越到宋朝之後,已經記不得自己究竟殺過多少人。昨夜更是一口氣取了五人的性命,整個人已經麻木了。在這樣的生死場上,憐憫就是對自己對戰友的冷酷。

要想活,就得殺,一路殺,殺出一個天開雲闊。

長槊這種兵器對人的體能和技巧要求極高,短時間也學不會。此刻的王慎手中提著一把樸刀,橫在馬上,隻竭力驅使戰馬朝前猛衝。

也不用他做任何動作,戰馬就能帶著鋒利的刀刃將一顆顆敵人的頭顱切下來。

身側是噴湧而起的血花,黑忽忽的人頭躍上半空。

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血飛濺到自己身上,先開始血還順著鎧甲往下流,漸漸地就凝成豆腐狀。

身上的傷還在疼,昨夜血戰,他身上至少中了三刀,好在有鎧甲保護,隻破了點皮,沒有任何危險。除了肺部的傷,讓他嗓子眼裏不住發癢,想咳又咳不出來。

王慎穩住刀杆子和身形,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等是李天王麾下健兒,奉大宋官家旨意吊民伐罪,隻拿李昱,脅從不問!”

其他騎兵也同聲大喊:“隻拿李昱,脅從不問!”

這一聲大喊,如同平地裏起了春雷,甚至將敵營中的鼓聲都壓了下去。

先前騎兵營突進敵營之後,賊軍自然是一團大亂。不過,李昱濟南軍的營盤占地極廣,人也多,沒有受到波及的地方響起陣陣鼓聲,那是賊軍將領正在招集部隊,將一片又一片密密麻麻的叫花子一樣的士卒朝這邊趕來,投入戰場。

在史料中後人一提起北宋,第一印象這就是一個太平富庶,甚至連守城老卒都著絲履的盛世。但其實,因為受到生產力的限製,再加上北宋中期人口大量增加,土地兼並現象嚴重,百姓生活極其困苦,社會矛盾極大。

北宋一朝,農民起義此起彼伏,每一年安寧。其中規模最大的先是有王小波、李順造反,後又有方臘攻占江南數省。到南宋初年,還有楊幺和鍾相。

對付農民起義,宋王朝除了發兵征討之外,最常用的手段是招安。把流寇和農民軍招入軍官,使之成為體製內人士,吃皇糧抱鐵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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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如此,到北宋後期,官軍膨脹為一筆天文數字,使得國家財政在無法承受。

因為有著這種傳統,在這個年代,農民軍接受招安,反叛,再受招安就如同家常便飯一般,已經成為一種傳統。

聽到“隻那李昱,脅從不問”的喊聲之後,所有人的腳步明顯遲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