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顧慮

擊潰了李昱的前軍,又將王慎等兩百來人關押,李成這兩日除了調集主力來平原駐守,修葺大營之外,又將俘獲的濟南軍士兵仔細審問,已將這一仗先後情形摸得清楚。且,他還曾經喬裝改扮混軍濟南軍,親眼見過王慎如何作戰的。

另外,他還派人仔細看管王慎,庫房裏單有動靜即刻前來稟報。王道思極得手下士卒崇敬、愛戴一事,自然瞞不過他。

又仔細推敲了這一戰王慎的戰法,讓李成禁不住擊節叫好。

陣而後戰、令出必行、身先士卒、霹靂手段又顯菩薩心腸,這幾點還真有幾分李成帶兵的風格,也大大對了他的胃口。

看到王慎,李成就仿佛看到十多年前的自己。這小子就是塊璞玉,隻需打磨上幾年,經過戰火的鍛煉,必將煥發出奪目的光華。如果招攬進軍中,也許將來會成為自己手下獨當一麵的大將。

老實說,李成軍雖然能戰,可他手下卻沒有什麽人才。畢竟,部隊一直在流動作戰,沒有一個鞏固的大後方休養生息,規模也上不去。再加上他現在又是流寇,沒有朝廷的名義,但凡是個人物,都不肯自甘墮落從賊。

李成此人頗有野心,財帛女子對他來說毫無意義。王慎如今落到自己手上,如何肯放過。

隻可惜,這小子武藝實在太差,就是個門外漢,在這樣的亂世實在太容易死了,這也是他剛才細心指點王慎的緣故。

王慎年紀已經大了,錯過了最練武的年齡。要想成為一個高手已經沒有任何可能,但在自己**下,過得兩年,至少能夠在戰場上自保。

“啊!”王慎不覺楞住了。

眼前的李成;兩眼熾熱,目光中全是期盼。他這一席話說得輕描淡寫,甚至還麵帶笑容,但身上卻帶著一股殺氣。

王慎並懷疑隻要自己敢說一個不字,李成立即就會叫人從庫房裏拖出十人砍掉腦袋。

這人氣魄甚大,但骨子裏卻是個凶殘到極點的軍閥,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絕不食言。他看上的東西若不能拿到手,就會毫不猶豫地毀掉。

“難道我真要投李成,做他手下的大將?”

王慎躊躇了,在這樣的亂世裏,有兵才是草頭王。做了李成的部下,建立自己的班底,有著現代人對曆史的先知先覺,將來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業。退一萬步說,至少也不用向以前那樣顛沛流離,不知何去何從。

再說,安娘、嶽雲、陸燦、穀烈又落到李成手中,難不成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因我而死?

如此說來,投李成,受他重用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呀!

答應他也無妨。

至於李成將來做漢奸的事情,隻要獲得他的信任,潛移默化,未必不能打消他這個念頭,事在人為。如此,我漢家也可得一支如嶽家軍那樣的勁旅。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保護自己要緊。”

作為一個現代人,王慎本就沒有什麽原則。在他看來,無論是將來去尋嶽飛,還是現在就跟著李成,也就是給人打工。單位福利待遇好,有職業成長前景,就幹下去唄。如果不行,大不了換個老板。

想到這裏,王慎大為心頭,嘴唇一動,就要答應。

可就在這個時候,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念頭:不行,暫時還不行。看李成的架勢好象沒有受招安的意思。雖然說我對趙宋小朝廷惡感極慎,可就目前而言,趙構畢竟還代表著整個漢民族的利益,需要有這麵大旗來凝集人心。如果李成不接受招安,依舊做他的流寇。將來一旦趙九政權穩固,在江南站住腳和女真劃江而治。李成軍在中興四將的擠壓下無法在長江以北立足,必須會投降偽齊成為令人不齒的漢奸。到時候,我又該如何選擇?

我投李成,憚心竭慮壯大力量,最後反為偽齊做嫁衣裳。

不是不能在李成那裏打工,不是不能借他這股東風上位,現在最要緊的想辦法讓李成接受招安。

那麽,該用什麽辦法呢?

心中有無數個念頭閃過,王慎腦子飛快轉動,回憶著以前所看過的史料。

……

見王慎低頭思索,李成也不急,就那麽靜靜地看過去。

須臾,王慎緩緩抬頭:“天王乃是今世一等一個豪傑,王慎久仰大名了。”

李成以為他在自己脅迫下已經乖乖就範,麵上露出笑容。

王慎:“今次,王慎奉官家的聖旨過江,又得張相公諄諄教誨,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促成此次招安。否則,將來又有何麵目對天下人。”

李成麵上的笑容凝固了。

王慎不待李成發作,一笑,繼續道:“其實我也知道天王乃是忠義之事,否則,當初也不會出任淮北大捉殺使一職,想的不外是為國家效力而已。此番又反,乃是形勢使然。實在是朝廷國庫空虛,沒有一文軍餉撥下。哎……”

他輕歎一聲:“說起來,朝廷也有愧對天王麾下將士,愧對江北各路義軍之處。不過,這卻不是我等置朝廷置天下蒼生於不顧的理由。”

李成不說話,目光恢複淩厲。

王慎歎王,大聲道:“天王之所以不肯接受招安,可是顧慮杜充杜公美?”

“你……放肆!”李成麵色大變,禁不住大喝一聲,直如悶雷。

聲音在院子裏激起陣陣回音,頭頂那顆樹上有片片黃葉飄落。

王慎卻是不懼,加大聲音:“李天王可是害怕杜充權傾朝野,將來卻是要害了你的性命?放心好了,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可能發生?”

“絕對不可能發生,就憑你?”李成突然冷笑起來,一臉的譏諷:“或者說就憑你家主人張浚張相公?我雖在江北,朝廷的事情卻瞞不住某。杜充率東京留守司大軍南撤,官家有意讓他節製江北諸軍。到時候,就連某也要成為他的下屬。他若起了別樣心思,尋個由頭給俺來個斧鉞加上。張相在朝,隔著千山萬水,又如何保得住李某人?就算他暫時動不了俺,以上司的名義,扣俺軍餉,吞我地盤,兼並我部曲,官大一級,到時候某應還是不應。應了,那就是晚幾天死。不應,立即就會被扣上一個反賊的帽子,那是立即死。男兒大丈夫,縱橫於天地間,豈能如小兒操弄於他人之手?”

“哈哈,哈哈,素聞李伯友乃世之英豪,卻不想區區一個杜充就讓你顧慮成這樣,笑話了,笑話了!”王慎放聲大笑:“在某看來,那杜充也不過是塚中枯骨,又有何懼哉?”

如果別人聽到王慎這話,早就暴跳如雷了。

可李成卻靜下來,淡淡道:“王道思,某到要聽聽,杜充那老匹夫又怎麽是塚中枯骨?”

二人這番對話涉及到前年的一樁往事,當初李成軍流竄到河南的時候,軍資匱乏,四下鈔掠。

當時,宗澤病勢,東京留守司留守一職由杜充出任,負責河南防務。

杜充這人貪鄙無能,不能服眾,又殘忍好殺。兩軍對陣,互有死傷。東京留守司猛將如雲,所轄兵馬在當時可位是南宋小朝廷戰鬥力最強一支。李成不能敵,隻得無奈撤出河南,向淮北逃竄。

在這場戰爭中,李成雖然打不過東京留守軍,卻並不是一無所獲,在一次戰鬥中竟然俘虜了杜充全家老小。

兩軍在開封已經打出真火來,李成本就凶狠,直接將杜家老小殺得精光。自此,二人可謂是結下血海深仇了。

在如今,開封內訌,南逃到東京的河北大豪張用、曹成、王善等人不服杜充,引軍作亂。杜充屢戰屢敗,就連東京也被人給占了。再加上女真有人秋犯的跡象。

這個庸才廢物心中畏懼,丟下舊都,領軍瘋狂南逃。

按說,一方軍政大員,丟城失地,國法難容。可說來也怪,趙構不但不責罰杜充,反更加信重,竟命他負責江防,節製整個長江以北的軍馬。權勢和所管轄的地盤兵馬,比起以前更大更多。

如果李成該旗易幟,也要成為杜充的部下,日子還能好過。

在真實曆史上,李成確實是在江淮生存不下去了,攻占泗州之後派張琮為使,請求招安。朝廷也點頭了,可正因為考慮到自己和杜充的仇怨,張琮還沒有回泗州,李成就反悔了,搶劫百姓之後領軍西去。

至於後來張琮去了哪裏,史書上也沒有記載。估計是張琮見事已不可為,又找不到李成,索性就留在江南。

這也是剛才王慎心念一動,突然回憶起來的。

他差點一巴掌拍在自己額頭上:忽略了,忽略了,怪就怪我讀書不細,卻沒有想到這一點。

既然想起這個細節,又更多以前讀書時沒有在意的點浮上心頭,王慎立即有了應對之法。

王慎淡淡道:“杜充這廝喪師失地,殘暴無能,已士軍心。朝廷之所以不責罰於他,還不是顧及到他手中的兵權。畢竟,東京留守司兵馬乃是我大宋靖康國變之後最能戰的一支。就算是官家對此人再憤恨,為了維持江淮局勢,也不能不用此獠。畢竟,女真大軍馬上就要南下,臨陣換帥乃是兵家大忌,一動不如一靜。杜充也是仗著這一點,這才飛揚跋扈,無法無天。隻不過,他卻是已經犯了別人的嫉了。別說朝廷,就算這江北諸軍軍主,隻怕也未必對他心服。”

李成神色鄭重起來:“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