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河北大槍(一)

是的,這次嶽雲打出王慎的旗號領軍撤到這裏設伏,其中諸多疑點,隻需要仔細一想就能發現其中的不對。

可是,任何人處於耶律馬五那樣的地位都不可能冷靜。畢竟踏白隻有一千人馬不到,而他手頭的皮室軍則有三千,切都是精銳悍卒。以多打少,以以逸待勞,無論怎麽看都有七成勝麵。

他實在經受不住生擒王慎這個大人物的**。

呂本中之計成功了。

其實,在撤退的這段時間裏,嶽雲早就發現自己的部隊被遼人的遠攔子咬住。他也沒派斥候和之對戰,反故意在路上留下死馬和丟棄的兵器鎧甲,為尾隨其後的敵人引路。

如今,敵人全師而來,雖然早在預料中,但看到這一幕,大家還是一楞。

卻見,遠處的遼人拉出長長的一線,無數旌旗在濕潤的空氣中獵獵飛揚。他們的行動也非常小心,兩邊都有騎兵警戒,撒出去很開。居中,大量甲士邁開腳步飛快奔來。不得不說,遼人還是很能打的。他們身上的鎧甲和宋軍區別不大,分量很重,可行了這麽長的路,都健步如飛,隊伍也排得整齊。

幾乎聽不到任何喧嘩,隻嘩啦的腳步聲如潮水一波一波傳來,給人以巨大的壓力。

按說,耶律馬五這支軍隊有主力戰兵三千,如果加上輔兵、馬夫、民夫,人數應該超過一萬。可這廝因為急著封住富河碼頭一線河道,輕車冒進,將輔兵和輜重遠遠地拋在後頭。如此一來,兵力就薄弱了許多,也讓嶽雲有了一舉消滅這隊敵人的信心。

也因為沒有輜重,耶律馬五這才不顧一切地追來想要咬上踏白。否則,若再在碼頭呆下去,部隊一旦供應不濟,士氣就會呈直線下滑。

這一戰,雙方都不約而同地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解決敵人。

“咳,嶽將軍,你們也別發呆,契丹人主力都過來了。”呂本中輕輕咳嗽一聲,提醒嶽雲。

嶽雲狠狠地看了遠方的遼人一眼,撥轉馬頭喝道;“走,回去掌握部隊,準備戰鬥。”

眾人也不廢話,呼哨一聲,調頭就跑。

踏白軍中的骨幹很多人都經曆過建康保衛戰,和契丹人麵對麵較量過,對於遼人的戰法並不陌生。

馬五和他手下士卒的凶悍大家的印象都非常深刻,這些遼人表麵上看起來和宋人沒有任何區別,穿一樣的衣裳,說一樣的話,大家都是北方漢子。可真打起來才發現遼狗的性格異常堅韌,無論犧牲是何等之大,都是死戰不退。通常是殺死一個契丹人,泗州軍也要付出一條好漢性命的代價。

好在,最後的勝利屬於更加堅韌的泗州軍。

那一夜的戰鬥,馬五帶過江來的人馬不多,雙方都攪在一起混戰,拚的是士卒個人的勇武和敢於犧牲的精神。其實就是短兵相接的白刃戰,沒有多少戰術含量。

今日一戰,嶽雲雖然是伏擊,可雙方在曠野裏擺開了死戰,戰爭形態和以前又有不同。在這片平坦的山地草場中,不但踏白能發揮出騎兵的衝擊力,耶律馬五也能放開手腳。

這樣的戰鬥打起來應該是相當過癮的。

嶽雲抽出掛在馬鞍上的白蠟杆子長槍,在斥候隊伍的最後壓陣,一臉的從容。

呂本中死裏逃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討好地問:“應祥將軍,馬五可算是中計了,老夫沒說錯吧?看在老夫為你鞍前馬後效力的份上,還請留我一命。”

一切都如計劃中一樣,嶽雲精神大振,心情也好許多,哼了一聲:“老匹夫還算有可用之處,你的人頭暫時寄在項上。若這一戰我吃掉馬五,說不定會饒你一條狗命,乞求上天保佑我軍大獲全勝吧!”

“是是是,以將軍的勇武,這一戰肯定是能贏的……隻是……”呂本中在鞍上不住顛簸著:“隻是將來見了軍使,還請將軍美言幾句。”

嶽雲大怒:“將來軍使要如何處置裏,誰敢多說,你這老狗憑地話多,再廢話一槍刺你下馬。”

“是是是。”呂本中驚慌地伸出手來捂住自己嘴巴。

很快,嶽雲等人就掌握了部隊,全軍將士披上戰甲,靜靜地等候地敵人的來臨。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仿佛是一百年,又仿佛是一瞬。

耶律馬五的斥候就過來了,他們朝兩邊撒得很快,搜索著路邊的可疑地點。好在嶽雲他們躲在山脊的背後,騎兵衝鋒需要拉開距離衝刺,因此踏白倒沒有被敵人發現。

斥候過去之後大約一壺茶工夫,大隊的契丹甲士就湧了過來。轉眼,官道上全是鎧甲相互撞擊的轟鳴,雨水把盔甲葉子洗得精亮,這簡直就是一條金屬的河流。三千皮室,當年威震天下的契丹鐵軍最後的精華如今都在這裏了。

三千人的隊伍不長,很快就看到了耶律馬五的中軍大旗。

嶽雲長嘯一聲:“殺!”

戰馬如同蛟龍一般衝過山脊,如同騰空一般,在他身後是傾斜而下的鐵騎洪流。

沒有呐喊,沒有金鼓號角,所有的騎兵都手執騎槍,將頭縮在馬脖子後麵,目光鎖定著山下的敵人。

同他們一樣,契丹人在這一刻顯示出嚴明的軍紀。他們大約也知道來不及撤退了,同時朝中間一收,聚成一團。

倉促之間,又十多麵長牌並在一起,組成一麵矮牆。所有的契丹人幾乎同時抽出背上的步弓,搭上羽箭拉圓了。

雨還在輕柔地下著,迷蒙一片。

霧氣在原野中飄**,但頃刻就被如同雨點一般的箭扯碎了。

下了一天朦朧秋雨,弓弦都吃了水,各色弓箭的彈性都隻要往日的七成。更何況踏白騎兵身上都穿著厚實的鐵甲,羽箭射上去甚至不能穿甲,隻顫巍巍地掛在上麵。

嶽雲衝在最前頭,手中大槍筆直地指著前方,就如同大軍的箭頭。風呼呼地動他身側掠過,帶著旁邊的雨霧,如同兩隻巨大的白色翅膀,使得他就好象要騰空而起。

仆仆仆仆,叮當聲不停。還是有幾匹馬因為中箭長嘶著倒地,將鞍上的戰士高高拋起。但是,戰友並沒有停上那麽一瞬。在這種高速度的中鋒下,一旦落馬,就再也怕不起來了。

騎兵,天生就是衝鋒的,天生就是要迎著敵人的如雨箭石向前。

踏白騎來得好快,看起來又是那麽不可阻擋。訓練稍微差一點不步卒如果突然麵對著這樣橫衝直撞而來的騎兵集群,隻怕早就驚叫一聲潰散了。

可是,今日的契丹人顯示出良好的紀律和敢戰精神。

雨霧中那些牌子手使勁地舉著盾牌,牢牢地護著隊伍的正麵。在他們身後,是一個個擠在一起的身著鎧甲的契丹人,他們麵目猙獰,張大嘴大聲怒吼著,聲音巨大,甚至壓過了滿天風雨聲和馬蹄聲。

臨敵不過三發,契丹人的弓箭隻射出兩輪之後,踏白就衝到他們麵前。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射擊,抽出掛在身上的兵器。

無數的長槍密密麻麻從長牌後麵伸出來,如同黑壓壓的森林。

以步破騎,靠的是長槍硬弩,靠的是鐵一般的紀律。和北宋對峙百年,契丹也將宋人步兵集團的戰法學了個十足。

雨天,強弓硬弩派不上用場,那麽,隻能用長矛硬扛了。

看到這一條條長矛矛尖的閃光,有騎兵大喊:“應祥將軍小心!”

是啊,騎兵衝擊步兵陣,在步兵陣沒有潰散之前這麽徑直撞上去,無疑是送死。按照騎兵操典,大夥兒應該平平地從敵陣前掠過,轉到敵人的後麵去。問題是這裏的地勢狹窄,已經沒有了轉圜騰挪的餘地。那麽,隻能硬幹了。

隨著這個手下的一聲喊,嶽雲也發出一聲大吼。自從泗州軍成立之後,他所率的部隊乃是軍中最最精銳的,每戰都衝鋒在前,所建的功勳不可謂不少。可說來也怪,每次斬殺敵軍的大將好象都同他沒有任何關係。空有軍中第一勇士的稱號,他的光芒卻被軍中一個個後起之秀掩蓋了。

別人提起他,都說他能夠有今天這中地位,完全是因為有一個好姐姐。作為王軍使的小舅子,但凡有好處,自然要緊著他。

聽到這樣的話,嶽雲想要發作,卻找不著該發泄的人。

長期以來的氣惱和抑鬱積壓在心底,今日終於爆發出來。

這一聲吼蓋住了戰場上的一切喧囂,在山穀中激起陣陣回音。

就連敵人伸出來的長矛,好象也微微一顫。

說時遲,那時快,嶽雲手中的河北大槍猛地一抖。槍頭後麵的紅纓舞出一個巨大的紅色圓球,在撥開一叢長矛之後,在電光石火中從兩麵長牌的空隙中刺了進去,瞬間將一個敵人的喉嚨攪得粉碎。

然後,戰馬順利地撲進敵人的步兵集群中。一柄大槍如同出水蛟龍,毫不留情地刺出。

他是軍中有名的力士,手中大槍又是重兵器。可今日在他手中使來卻是如此的靈巧,並不和敵人身上的重甲硬碰硬,而是專門朝契丹人的麵門、喉嚨和鎧甲的連接處招呼,隻要能夠殺死敵人,絕不浪費多餘的氣力。一片接一片遼人就那麽簡單地倒下,然後被凶猛的馬蹄踩在地上。

這才是河北大槍的威力,槍才是嶽家武藝的精華,馬上工夫,殺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