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突營(一)

這邊遼人激烈的骨哨已經驚動了遠處的同伴。

在倒懸的星河下,一隊接一隊遠攔子從遠處朝這頭會聚而來,原野中,響動無數的馬蹄聲。

同樣地,轟隆的馬蹄也驚醒了正在營寨中歇息的契丹人,他都大叫著從帳篷裏衝出來,飛快地給戰馬裝著鞍子和轡頭。

寂靜的富河碼頭頃刻之間熱鬧起來。

“快快快,不要顧惜馬力。”嶽雲大喊著,叫完這一聲,他和其他人一樣將頭埋在馬脖子後麵,竭力縮小身體的麵積。

後麵敵人的弓箭還在啾啾地從頭頂上掠過,偶而有幾支釘在同伴身上,激動起點點火星。

隨著戰馬的顛簸,那些掛在人鐵甲上麵的白色箭羽也為上下顫動。

再沒有人說話,都緊繃著臉不住將馬刺狠狠地刺進馬腹。

作為一個不知道上過多少次戰場的大將,手上也不知道粘了多少敵人的鮮血,許多次自己隻差一點就死在對手的刀下。經曆的多了,嶽雲本該心如止水才對。可就在現在,他一顆心髒卻莫名地跳個不停。

生死看淡乃是武人必需的心理素質,可今天卻是要從敵人的三千精銳中穿過,一個不小心自己這一百來斤就要交代在這裏。自己死不要緊,可是,內心中卻有一個感覺:必須盡快地趕到踏白軍的老營中去,遲一刻也不行。那邊……好象有不得了的事情發生,晚了,就來不及了。

“唰”然後是一聲戰馬的長嘶,嶽雲就看到自己牽著的另外一匹空鞍戰馬的肩膀上中了一箭。戰馬的肩膀上有厚實的肌肉,若非是神臂弓那裏的大殺器,也沒有多大影響。隻不過,劇烈的疼痛還是讓馬兒悲鳴出聲。

隨著這一聲戰馬憤怒的叫聲,嶽雲等人已經通過一條狹窄的田埂衝到寬闊的官道上,感覺到馬蹄下那堅實的地麵。

不過,這裏距離耶律馬五的的營地也隻有五六百步。大量的契丹遠攔子騎兵也蜂擁而上,借著已經撥旺的篝火看過去,前方擠滿了洶湧而來的敵人。

不愧是遼人精銳皮室軍,見到嶽雲等人衝來,聚攏過來的遠攔子不但不退,反同時發出一聲喊如山洪瀉地而來。沒有戰馬的敵人則索性跳到水田中去,拉開弓將箭不住射來。

箭雨是如此的密集,丁冬聲不絕,然後是噗嗤的入肉聲。

“蓬”終於有一個同伴經受不住轟然從戰馬上摔下,在地上一連翻了幾個跟鬥,直接落進水田中去。

他也知道自己今日再無幸理,長嘯一聲拔出掛在腰上的手刀,大喊:“應祥將軍,各位兄弟,俺今天先走一步了,一定要殺出去,一定要殺出去……遼狗,來吧,靖康年咱們白溝河一戰的帳還沒有算呢!”

腳下翻起片片泥水,就朝密密麻麻的敵人衝去。

“武兄弟!”其他四個踏白悲愴地大吼。

嶽雲手中大槍舞出一團黑光,不住地撥開射來的羽箭:“走走走!”

“弓手,繼續射擊,不要停!”傳來契丹軍官的大吼,他們也實在夠恨,為了留下嶽雲等人,箭雨連天覆蓋而來,甚至將正在衝來的遠攔子都籠罩其中。

而嶽雲等人和正麵迎擊的遼人遠攔子都已經將馬力放到最到,這一點距離轉瞬就至。

如雷蹄聲中,雙方的騎兵狠狠地撞在一起。

火星四濺,刀槍入肉。

篝火明滅不定,眼前全是人影和高大的戰馬,都在高度衝鋒,根本來不及觀察,嶽雲狠狠將手中的大槍輪圓了,如同鞭子似地朝前抽去。感覺手中大槍的槍刃麻利地削開敵人身上的薄甲切進身體裏。

接著,他借著馬力一挑,眼前爆出一團血光,敵人的整個胸膛竟被他以巨力挑得裂開了。

嶽雲使的正是馬槊的法子,可惜因為不是長槊,很多招式也施展不開。槍杆子的韌性也比不過長槊,隻能硬碰硬。

高速運動的雙方一撞,瞬間頓了頓,速度慢了下來。

兩邊都是軍中一等一的死士,戰鬥經驗豐富,在這種一觸就分出生死的騎兵對衝中都保持著平穩的呼吸,沒有人發出哪怕一聲呐喊。

到處都是揮舞的兵器,戰馬走馬燈一樣亂轉亂跑。

一把長刀借著馬力朝嶽雲當頭砍來,此人力氣不小,耳邊全是破空的呼嘯,冷風帶著細微的血霧撲麵而來,叫人睜不開眼睛。

根本不用多想,嶽雲長槍一挑,架住敵人的大刀,同時一擺,讓刀刃順著槍杆子滑到一邊。電光石火中,槍尾一抬,狠狠地抽在敵人的脖子上,打到一團軟軟的東西上。

耳邊傳來輕微的破裂聲,應該是敵人的喉頭已經被他擊碎。

可惜,戰馬正在衝鋒,嶽雲也顧不得回頭看去,大槍猛地朝前麵那條黑影刺去。

槍頭麻利地紮中敵騎的胸膛。

可就在這個時候,他卻感覺腳下一虛,身形矮了下去,心中大驚:糟糕!

原來,黑夜之中眼前一片混沌,也看不清去路。官道到了這裏時,地勢突然一低,形成一個小坡。

嶽雲力氣何等之大,加上戰馬衝鋒的慣性,力量何等之大。

而且,和嶽雲等人身上預先穿著厚實鐵甲不同。遼人的遠攔子都是輕騎兵,為了行動方便,隻一件薄甲,根本提供不了多少防禦力。

紮中敵人的長槍瞬間將敵人的身體刺了個通透,長槍也卡在裏麵根本來不及抽出來。

若是用強,說不定自己的虎口就要被震得裂開了。

好個嶽雲,大吼一聲鬆開了雙手,在兩騎錯身而過的一刹那,他猛地回過身來,抓住紮透敵人身體的槍尖一拖。

一條紅豔豔的河北大槍整條被他扯了出來。

漫天都是飛舞的人血,那條紅色的大槍仿佛已經裹滿了火焰,正熊熊燃燒。

看到這可怕的一幕,前麵兩個遼人一呆,下意識地撥了一下馬頭,分出一條通道。

嶽雲一馬當先,帶著剩餘的四個踏白從這條狹窄的通道,帶著腥風血雨一衝而過。

身前頓時一鬆,就在這幾個呼吸間,他們已經將契丹人這一隊騎兵陣打透了。

“哈哈,現在的契丹已經不是阿骨打時代的老韃子了!”嶽雲大吼一聲:“不要停,快快快!”

踏白軍老營,中軍大帳。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背對著眾人的那個紅袍官員道:“且慢!”

然後慢慢轉過身來。

一看到這人,方我榮如遭電擊,失聲叫道:“呂師!”

眾騎兵軍軍官也同時大喊:“東萊先生!”

沒錯,這人竟然就是蘄春大戰之後離開黃州還朝的呂本中呂居仁。

他的手段和智謀大家都是見識過的,此刻見著他,就好象是見了鬼似的。

同時,大家心中又是疑惑,呂老頭這才離開黃州幾個月啊現在就回來,他會騰雲駕霧嗎,這麽快?

想當初在黃州時,泗州軍係統的文官們景仰他的文學和品德,日常都喜歡和他親近請教學問,都是一口一個“呂師”地叫著。尤其是方我榮這種後輩,在得到他的教導之後,內心之中已經將他當成自己的心目中最尊敬的人了。

可是,後來呂本中的所作所為卻叫大家極度地失望。原來,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道學先生,在生死關頭卻是如此不堪。

但是不,不管怎麽說,他的手段還是讓人異常佩服的。

呂本中笑眯眯地說:“我榮,怎麽,見到老夫很意外嗎?對了,事情是這樣。老夫本欲前去臨安府的,無奈隨身的帶著家眷頗為不便,就先回了一趟老家。在家不過幾日,就接到李彥平的信,我老夫過來幫襯。某和李彥平當年同朝為官,相交甚得。他在江漢這麽長日子死活也打不開局麵,老夫也看不過眼,見獵心喜,又重新回到荊楚了。”

他心情看起來好象非常不錯,神色激昂:“荊楚者,襄陽者,天下轉門,若是把握在手,立時就能攪動天下。大丈夫,當有所作為,才不負今生。值此風雲激**之時,老夫豈能置身事外,說不得要幫李彥平一幫。”

“呂師,什麽叫打開局麵,如今王軍使已經占有江漢五州之地,轄地千裏,人口百萬。女真和張用、曹成賊軍來襲,我已經將緊急軍報送去湖南。軍使已經平定湖南妖教,不日就會回來主持大局。以王相公的手段,擊退來犯之敵當不在話下。難道說,我大宋朝荊湖的局麵還不夠好,還需要李相公和呂師來打開?學生不解,還請先生為我解惑!”方我榮這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目光炯炯地看著呂本中。

還沒等呂本中說話,手執利斧把住大門的牛千斤就喝喝道:“住口,據李相公明查暗訪,王慎割據一方,對朝廷之命置若罔聞,有反叛之心。李相公和呂師已經下了決心鏟除此獠,將江漢各州府和軍隊收歸朝廷。爾等可要想清楚了,不要跟著王慎一條道走到黑,犯下謀逆大罪!”

“放棄,俺們家相公為國為民,一直都在戰陣上和敵人廝殺,一顆赤心可昭日月。”

“對,姓牛的,你他娘少滿口潑糞。”

眾軍官都大聲罵起娘來。

“什麽謀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別以為老子看不明白,不就是李橫那瘟生眼紅王相的地盤和軍隊,想趁相公不在的時候兼並俺們。直娘賊,俺們和王軍使在前麵浴血奮戰,他姓李的不幫忙不說,還在後麵搞陰謀詭計,老子不服!”

“小人,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