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驚夜(二)

武陀:“應該是在崇孝鎮附近,離鼎州也就三四十裏路。”

“啊,這麽近了。”杜束心中歡喜:“看來明日一早咱們就能見著道思,天啦,這一路上重水複,可算到地頭了。”

武陀突然皺起了眉頭:“杜判官,末將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這三四十裏路走起來,隻怕沒那麽容易?”

杜束:“什麽地方不對?”

武陀看了看倒了一地正蒙頭酣睡的士卒,小聲道:“杜判官,我也是做過泗州軍副指揮使的,我家將軍每戰最重視情報。每到一地,斥候偵騎的警戒圈子都會撒出去三四十裏地。這裏距離鼎州已經這麽近了,按說早就該遇到咱們的輕騎兵了。可昨天走了一日,鳥毛也沒碰到一根,你不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嗎?”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

杜束:“什麽可能?”

武陀麵露擔憂:“說不好這一帶都被重鍾妖人控製住了,咱們的斥候滲透不過來。”

“怎麽可能?”泗州軍士兵強悍的戰鬥力杜束是知道的,在他看來,即便女真鐵騎也不過如此。鍾相的妖人是什麽玩意兒,和流寇軍隊沒什麽區別,他們又憑什麽控製住宋軍大本營鼎州郊區地域。

難不成王道思和李成眼睜睜看著妖人在城外如此猖狂卻不管不顧,任由人家來個農村包圍城市?

杜束不住搖頭:“不不不,武將軍會不會是猜錯了。”

武陀:“不會的,軍使說過:為將軍者,熟讀熟記輿圖是基本的素養。如果連自己身處何方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還怎麽打仗?這裏絕對是鼎州,不會弄錯的。至於為什麽沒碰到咱們的斥候騎兵,也隻有這種可能。”

“我泗州軍的是驍勇敢戰,可這地方是什麽情形杜判官也看到了,到處都是河流沼澤和蘆葦**子,根本不利於騎兵行動。妖人善水,泛舟而來,進退得宜。就算軍使有千軍萬馬,也奈何他們不得。”

“咱們泗州軍兵力畢竟有限,又人地生疏。此消彼長,這一帶逐漸就被鍾相妖人給控製住了。按照軍使的說法,這叫著……”

“這叫著什麽?”杜束忍不住問。

武陀:“這叫著治安戰,世界上最難打的戰,難怪堂堂李成李天王來洞庭湖半年,竟奈何鍾相不得。”

“進退得宜,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走。”杜束也感覺到問題有點嚴重,他看了看正在風中起伏**漾的蘆葦叢,心中突然有一股寒冷氣湧起,瞌睡頓時消失到九宵雲外:“武將軍,還有一日咱們就能進鼎州,說不好我等已經被妖人盯上了,明日得加倍小心。”

“不是說不好,是必然的。”武陀道:“隻不過,敵人會不會下手卻是難說,你我都別睡了,在這裏盯著。”

“也好,咱們這一陣子隻顧著趕路,倒沒有說過話兒,今日正好親近親近。”

武陀和杜束一百多人,十輛笨重的大車在路上走了一日,現在有燒起旺旺的篝火,確實已經引起了敵人的注意。

在二十裏外的一處荒村裏,兩條小河潺潺奔流,將這座村子隔成一座小島。

村莊破敗,滿目殘垣斷壁。在一座座已經沒有屋頂的房裏,擠滿了衣衫襤褸的士兵。他們都已經睡死過去,響亮的鼾聲在村莊裏回**。

在屋外,又一隊隊士兵提著兵器來回巡邏。

和屋中的士兵一樣,他們身上的衣裳得厲害,全是破衫爛絮,到處都露著肉。冷風一吹來,大家都在瑟瑟發抖,有人忍不住使勁地跺腳。

再看他們手中的兵器也不成模樣,有的人甚至隻提著一把鋤頭。

“泗州賊果然名不虛傳,背嵬士又是王慎手下一等一個精銳,真是難纏。”在一間點著油燈的屋中,一個粗豪的青年人正在說話。和叫花子般的士卒不同,此人身上穿著一襲紅袍,頭上帶著烏紗編成的帽子,上麵還鑲嵌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被燈光一照,耀眼生花:“我這幾日和背嵬在這附近反複廝殺,竟然吃了不小的虧。如果就這麽回去,某心中這口氣怎麽也平複不了,也沒辦法向父皇交代。據說嶽雲就在這裏,明日咱們集中兵力取了這小毛孩的首級。嘿嘿,老子手頭現在可有上千人馬,又有幾十條小船。姓嶽落了單,聽說身邊隻有百餘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背嵬將軍,嘿嘿,明日我要讓你看看咱們神教亦都是有進無退的好漢。”

聽到他這麽說,另外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大驚,同聲道:“太子殿下,聽說這個嶽雲乃是王慎手下第一勇士,有萬夫不當之勇。此處距離鼎州實在太近,明日出戰若是一時間拿不下來。驚動了城中之敵來援,就算不是王慎的背嵬主力,就算是李成的部隊過來,咱們也有大麻煩。”

“是啊,太子何等尊貴的身份。楚王陛下命我等來征集糧秣,可不是來打仗的。若是你有個好歹,我等如何向陛下交代?”

一時間,眾將連連諫言。

沒錯,屋中那個穿紅袍戴烏紗帽的年輕人正是鍾相的兒子鍾子昂。

就在今年二月,鍾相在金人屠潭州也就是後世湖南長沙、李成軍隊犯澧州、鼎州危急之時,率眾起事。建國號楚,年號為天載,鍾相稱楚王,立兒子鍾子昂為太子。

鍾子昂性格暴躁,正要發作。

又有一個將領見他麵色不虞,道:“太子殿下,凡事小心些為好。就算鼎州城中的援軍不出,要想吃掉嶽雲也難。”

“怎麽就難了,不過百餘背嵬,我手頭的兵馬卻有一千。”鍾子昂怒叱。

那人歎息:“太子殿下,這兩日背嵬軍的士卒你也是看到的。人人都是一身鐵甲,咱們的兵器砍到人家身上,連個印子都留不下。那些老西軍和北方的野人都身高體壯,手中全是重兵器,一棍掃來,就能打倒咱們一大片。夏誠將軍也算是楚王麾下有數的好漢,前番出戰,尚且未遇到嶽雲,就十來個普通背嵬,聚了三百多人去攻,花了半天才吃下來,可老夏卻被人打成重傷,現在還躺在**。依末將看來,咱們這一千多人去打嶽雲,隻怕未必能拿下來。”

“對對對,太子三思啊!”想起背嵬軍的厲害,想起明天竟然要和一百多敵人正麵較量,大家心中都有點發怵。在這一陣子,“義軍”可沒少在王道思手下吃虧。不但夏誠,黃佐、周倫、楊欽等大大小小的將領官員都是人人身上帶傷。

他們是被人家給打怕了。

泗州背嵬軍兩千,加上水師,不超過五千,突然殺入鼎、澧兩州,一路攻城拔寨,竟是秋風掃落葉般高歌猛進。

無論“大楚軍”調動多少精銳,去一路潰一路,打到現在,竟是沒人敢再與之一戰了。

這個時候,大楚軍才愕然發現,泗州軍來得雖少,卻是比李成更可怕的敵手。

“太子殿下,咱們這次出來是為征集糧秣,若是去打嶽雲,有個三長兩短,陛下怕是要治我等抗旨不遵之罪啊!”

又有人勸道:“太子殿下,鑒於最近我軍連連敗於王慎之手,楊太已經奏報楚王,暫時對泗州軍采取守勢。他說,現在這麽打下去也不是個法兒,不但不能解決問題,反將我軍的士氣都喪盡了。他說,我軍的戰法須得變一變。”

鍾子昂見他們推三阻四死活不肯出戰,心中惱怒。特別是在手下提到楊太的名字之後,更是嫉妒如狂。

楊太是父親起事時的同伴之一,此人武藝出眾,又深得軍心。雖然說現在是父皇才臣子,可說到底,其實就是同僚。軍中如夏誠、黃佐、周倫等帶兵大將都是他的手下。此人的實力極大,就算父親見了他也客客氣氣地一口一個“幺哥”叫得親熱,不肯得罪。

軍中已經有傳言,在父皇登基的時候,甚至想過立楊太為太子。隻不過,二人以前都是兄弟相稱,叫楊太做皇儲卻是亂了輩分,楊幺麵上也掛不住。

但這事情讓鍾子昂提高了警惕,感覺到自己的位置受到極大威脅。

“你們怕嶽雲,怕泗州軍,我卻不怕。楊幺算得了什麽,別以為咱們大楚隻有他一個人能打仗,老子也不弱於他。閑話少說,大家都散了,先去睡覺。等到明日一早,我們就去尋那嶽雲,將那小賊的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說到這裏,鍾子昂一臉的煞氣:“若在廢話,軍法無情。”

眾將見他心意已決,想起明天又要同嶽雲那群渾身包裹著鋼鐵的怪物廝殺,心中都是一陣晦氣。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外麵一陣喧嘩,就有人來報告:“太子殿下,斥候回來了,斥候回來了!”

鍾子昂精神一振,大步走出房門。門口就是河流,就看到一條小舢板已經靠岸,船上的斥候頭兒跳上來:“見過殿下。”

鍾子昂:“嶽小賊那邊是何情形?”

斥候:“嶽雲部百人突然失蹤,營地裏空無一人。”

“他們去哪裏了?”鍾子昂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