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廟堂之高(四)

杜束好奇:“敢問叔父王道思在信中又出了個什麽主意?”

“孟太後。”杜充得意地笑道:“王慎這人思慮到周全,也穩妥,倒不愧名字中有個慎字。他在信中也估計到若是陛下還都,不但官家,就連朝中眾臣也會極力反對。沒辦法啊,人都是喜歡舒服,誰肯來建康這江防第一線。若是女真人又如去年那般大軍南下,建康必然是金人首選目標。”

“而杭州距大江畢竟還有幾日路程,若江防有失,就算要逃也來得及。”

杜束:“是啊,人人都有此心,這事卻難。”

杜充:“王慎在信上說,某隻要找到孟太後,這事必成。”

杜束:“怎麽就成了呢?”

杜充道:“金人退兵之後,朝廷好不容易可以喘一口氣,官家和眾臣都想過幾天安生日子,都不想打仗了。可是,和大家不同,孟太後日思也想就是收複失地。老夫就依王慎信上的意思拜見她老人家,進言說,建康乃是東南中心,江防和水運樞紐。日後朝廷若是北伐收複失地,迎回二聖,當由此肇始。朝廷也隻有坐鎮建康,才能盡快地聚攏北伐兵馬和錢糧,前出中原。若是國都依舊設在臨安,卻有許多不便。”

“就算短期內朝廷無力北上用兵,休養生息,維持東南這半壁江山,建康也勢在必守。建康不保,則東南不存。若官家回建康,天子守國門,當為天下人守土抗敵之表率,我江南當固若金湯,也不懼女真再來。否則,若是女真在來一次若去年那樣的兩路南下,臣未必就能守住金陵。”

杜束忍不住叫了一聲:“好一個天子守國門,正該如此。”

杜充麵露笑容:“先前老夫向孟太後進言,請官家還都建康一事時,太後她老人家隻說她隻不過是一個婦道人家,朝廷的事情也不懂,也不能插手朝政。可聽完老夫這話,尤其是聽到如果朝廷在杭州日久,文恬武嬉,大家都不想打仗,不願意北上收複故土之時,就變了臉色。隻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看得出來,孟太後是動心了,隻要她有還都建康的心思就好辦了。”杜充接著道:“下來之後,老夫也聯絡過幾個主張北伐的軍政要員,遊說此事。雖然他們都沒有表態,但如韓良臣等都已經動心,即便是範宗尹也好象默許此事。當然,光靠嘴水是不成的,沒有實在的好處,誰肯平白丟掉好不容易在杭州那邊置辦的田宅家業舉家搬遷來建康。看來,老夫還得出出血,給他們偌大好處才行。”

“叔父高明。”杜束讚了一聲:“不過,孟太後若是在官家駕前進言真得有用嗎,如果官家執意不肯來金陵,誰能有辦法。”

“約之你放心吧,若是孟太後下了決心要還都金陵,這事準成。你也別小看了她老人家在朝中的威望,否則,去年女真西路軍南下的時候,完顏昌又為什麽一心要去攻打江西,還不是想捉拿孟太後,徹底滅亡我大宋。”

說著話,他就將孟太後在如今的朝堂中的作用和威望詳細地說了一遍。

這話說了半天,杜束才弄明白這其中的關節。

嚴格說起來,如今的大宋在東南的半壁江山都是這個奇女子一手創立的。

在以前,孟太後本是皇後。後來因為宮中的鬥爭,被廢,貶為庶民。

靖康年,女真攻陷開封,俘虜二帝,並按照皇宮的名冊清點後妃人數,凡是有位號的嬪妃無一不能幸免,都被抓做俘虜送到北方。

而在之前,孟太後已經被廢黜了皇後,不在名冊中不說,還沒有住在皇宮裏。因此,她才免遭了被俘北方的厄運。

道君皇帝在被俘的時候,想起孟太後,叫人偷偷給她送了一張指條,上麵寫著“趙氏注孟子相度分付。”大意是,在國家危難之際,趙宋江山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孟太後身上。

這算是一份全權委托書,有了這份詔書在手,孟太後就手握冊立新君的法理依據。

金軍撤退後,開封城留下了金軍冊立的張邦昌為首的傀儡政府。張邦昌是一位文官,沒有多少號召力。於是,他派人邀請孟皇後,希望通過孟皇後,增加政府的號召力。

張邦昌這人膽子極小,他當初答應做這個偽皇帝,也算是被女真逼迫。不過,不管怎麽說,漢奸總是漢奸。

他也知道自己在這個位置上坐不穩,自己無兵無糧,女真一撤,自己在這個位置上也坐不穩。

於是,就將孟太後請出來垂簾聽政,並除去所有冠冕,將玉璽和天子儀仗歸還孟太後。

垂簾聽政的孟太後所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選一趙家皇子登基為帝,恰好當時趙構在大名府開大元帥府。當時的趙九也算是英明神武,據守有膽有識,開得了一石硬弓,並收攏的大量兵馬。

於是,她就派人去接趙構,並頒下詔書冊立趙構為皇帝。

靖康二年五月,趙構在南京應天府登基。

在他登基的當天,孟太後自從撤簾,讓位皇帝,再不幹涉朝政。

可以說,趙構能夠有今天全靠孟太後。試想,如果孟太後當時冊立其他人為帝,趙老九再怎麽能幹,在怎麽得人望,此刻隻怕也不過是一個帶兵的大元帥而已。

正因為如此,太後在朝野中有崇高的聲望。

若是她提議還都建康,官家肯定會慎重考慮的,此事未必不成。

聽完這席話,杜束恍然大悟:“叔父這一手真是高明啊!”

杜充撫須笑道:“你也不用在老夫臉上貼金,這個主意是王慎出的,依老夫看來,也有六七分把握。”是啊,這小子遠在黃州,可對朝政和天下大勢卻是洞若觀火,此人的手段和本事當真了得,老夫手下可算是出了一個大才了。

笑完,又道:“這事將來如果老夫遠在金陵,朝廷那邊也是鞭長莫及,隻能靜觀其變了。此事已了,你明日就回江漢。不不不,直接去鼎州王慎中軍行轅效力,一刻也不要耽擱,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若是還如來時那樣走走停停,休怪老夫不念血脈親情。”

說到這裏,他已是聲色俱厲了。

看到他一臉的凶狠,杜充懼了:“是,叔父,侄兒這就去準備行裝,定然剿了摩尼妖人。”

“誰說要剿摩尼妖人的?”杜充喝道:“摩尼妖人,疥癬之疾,隻要他們不打到了我金陵來,和杜某又有什麽關係。前番江漢置製使李橫有公文過來說他已命王慎出兵湖南,征討鍾相。老夫已給王慎下令,令他領大軍去鼎州,把李成給我剿了。”

杜充一臉的仇恨:“李成賊子,滅我杜氏一門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今日我要百倍還回來。杜束,我聽人說王慎和李成有舊,怕就怕他下不了這個手。你現在是他行轅的判官,現在馬上過去,監督此事。”

“啊!”杜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他這段時間在杜充的留守司中閑逛,自然知道王慎要帶兵去湖南的事情。

當時他還沒在意,以為王慎之所以肯出兵主要是基於兩點考慮:一,摩尼教妖人實在討厭,而且戰鬥力不弱。如果放任不管,搞不好又是一個方臘。一旦勢大,必然會流竄到江漢。江漢是泗州軍根本,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就算鍾相不去打江漢,王慎為了保為自己的根據地也必須出兵;二是,據說李成在鼎州被鍾相搞得很狼狽,他又新投靠了李橫。為了保住李成這員得力幹將,李橫自然會命王慎出兵助戰。李橫現在名義上的荊楚地區的最高軍政長官,他若下了命令,王慎卻是不能不遵。

想不到這其中還有這個關節:原來叫王道思出兵的是叔父……叔父這是要王慎重替他剿了李成,報杜家滅族之仇……隻不過,這事卻不能為人道。

難怪王道思會這麽爽快地出兵。

……

實際上,在這個年頭,國家政令不行,官兵之間相互攻釁,相互吞並也是常事,朝廷也管不過來,隻能默許甚至承認。王慎若是吞了李成,也不會有什麽後患。

“別啊不啊的,沒出息的東西,難道你怕那李成不敢去鼎州?”

杜束:“不不不,侄兒願去。”

杜充的臉色才好看些:“約之,你此去關係重大,千萬小心。其實,你也不需要做什麽,如果王道思願意用心,有的是法子辦了李成那賊子。老夫隻是擔憂王道思這人心軟念舊下不去手,你得把他監督好了。告訴王慎,若是做了李成,鼎立州、辰州就是他了,一個節度使是跑不掉的。將來宣撫一方,世代將門當不在話下。世人見了他,也得喊一聲王相公。”

“是,叔父,侄兒告退,明日一早就去湖南。”

正要走,杜充突然叫住他,問:“約之,道思可否成家?”

杜束一臉的疑惑:“尚未曾,怎麽了?”

杜充:“此次朝廷封賞之後,他也是經撫一方的大員了。按照朝廷製度,應該將家眷送來京城,你見著他,催促一下,讓他盡快成親。另外,老夫已經給他在建康尋了個地方,已命人為他修建宅院,等到平定湖南,應該就建好了。”

告別杜充之後,杜束也不敢耽擱,當即出府去尋武陀等人,命他們準備行裝。

第二日一大早,一百多軍士乘了快船,一道煙向西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