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 張用(二)

聽到張用說不但將來會幫自己拿回部隊和地盤,還將他的前軍交給自己,李宏眼睛一熱,大為感動。

哽咽道:“盟主大哥,我的張大哥,如此深恩,李宏隻能殺身以報了。沒啥說的,下來和泗州軍沙場對壘,且看我李宏的吧!”

說起王慎,李宏咬牙切齒:“王小賊奸詐小人,竟然趁天降暴雨偷襲我軍大營,也怪李宏一時大意,遭此大敗。盟主你且看好了,我必叫王慎知道我李宏的厲害。擺開了架勢陣戰,李宏還沒有懼過任何人。”

說完,他又問張用:“盟主,我軍兵力占優,為什麽不出營與敵決戰,反固守營寨,任由泗州軍賊子在外麵猖狂?”

說話間,就看到遠處又一隊泗州軍的斥候奔來,立於張用軍遠程兵器的射程之外指指點點,猖狂已極。

是的,這幾日,張用用兵也實在太保守了些,聯營十餘裏,兵力比起王慎已經占到了絕對的上風。可他依舊不肯出營接戰,拱手讓敵人將各交通要道搶到手裏。

再這麽發展下去,敵人就要完全掌握戰略主動,隔絕張用軍的交通、消息了。堂堂五六萬人馬,竟被泗州軍不到一萬人馬團團圍住,說出去豈不是一場大笑話。

處於對張用的感激,李宏心中突然有點不滿了。

張用歎息一聲:“多謝李大哥關心,王慎這人自起兵以來未嚐一敗,多少人在他手上吃了大虧,倉促迎戰卻不穩妥,還是小心些好。”

李宏:“盟主大哥卻是說錯了,王慎這人雖說厲害,可每次作戰都喜歡投機取巧,泗州軍真正能不能打,我還是很懷疑的。咱們人多,這裏地勢空曠,他就算是諸葛重生又能翻出什麽花樣?所謂大戰,要想獲取最後的勝利,還得靠實力硬打。”

張用搖了搖頭:“李大哥的話雖說有幾分道理,但其中卻有值得商榷的餘地。是的,無論是你和他在孝感一戰,還是蘄春之戰和黃州伏擊楊再興,王某都是以計取勝。如此一來,未免不給人一個錯覺:他王道思陣戰之道上不成。”

“可是,別忘了。在咱們沒來江漢之前,王慎可是和孔彥舟正麵打過一場的。孔巨濟的兵如何你我都清楚,可那一仗老孔卻輸得極慘。王慎不是不能陣戰,而是既然能夠用計輕鬆取勝,又何必要費力硬打?”

“汝霖公曾經說過一句話,料敵從寬,凡事都要從難處想。如此,才不至於真到困難的時候手足無措。”

“因此,我覺得現在還不是決戰的時機。”

聽到這完這一段話,李宏心中突然一動,問:“盟主大哥可是在等其他幾路義軍?”

張用一笑,點頭:“正是,韓心點兵,自然是多多益善。我這次不但要擊退黃州來犯之敵,還得全殲泗州軍。我已經早在多日之前就派出信使給各家頭領,畫下陣圖,命他們從各個方向過來,或截住王慎的退路,關門打狗;或側翼包抄;或正麵配合我軍。某要給王道思來個十麵埋伏。”

“王慎一日不除,咱們在江漢一日不得安生。”

李宏這才恍然大悟,喜道:“既然盟主早有計劃,自然最好不過,咱們也不急著和王慎對決。”

他在心中大概計算了一下,現在張用部有眾五萬多人,都是步卒。曹成部雖然前番在黃州吃了大虧,可也就損失了一萬前軍,現在他們手頭還有三萬多人馬,尚可出動一萬餘人。最妙的是,這一萬多人中還有上千騎兵,這可是曹成精銳中的精銳。也因為有這支騎兵在,曹成乃是八路義軍戰鬥力最強者。否則,他也不可能一到江漢就占了應城那片膏腴之地。

除了曹成,商元手頭有一萬多人馬,可出動六七千。

至於其他五路義軍,多的可以出動四千,少的也有一千多人馬。

林林總總,加一起,將近十萬,把王慎牢牢地圍在三龍河一帶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如此,這一仗若是打起來,消滅王慎倒有七八分把握。

不得不說,張用這個計劃堪稱完美,又極是穩妥。

凡戰,所謂兵法,說穿了就是在自己選定的時間和地點,以自己最舒服的戰法,集中優勢兵力攻敵不備。

不得不說指揮這種大規模會戰上是張用的長處,除了他本身的人格魅力之外,這也是他能夠做這麽多義軍盟主的主要原因,不服不行。

可是,接下來事態的發展卻脫離了張用的掌控。

到了晚間,張用突然升帳議事。

等到李宏走進中軍大帳,就看到帳中諸軍將領都是一臉的憤怒,眾人紛紛叫罵:“什麽兄弟情義,什麽江湖義氣,直他娘都喂狗了。”

“曹成狗賊兩麵三刀,致盟主的大計毀於一旦,置我軍於險地,絕對不能放過他。”

“對,誓殺此狗賊。不但曹成,還有商元,還有那些賊子,一個都不能放過了。”

……

帳篷裏一片混亂,滿耳都是氣惱的叫罵。

再看張用,一臉無奈地坐在上首,目光落到帳篷頂上的氣窗上,不住歎息。

李宏心中咯噔一聲,走過去,低聲問:“盟主大哥,怎麽了?”

張用這才將目光收回來,一臉憂傷:“去各路頭領那裏的信使回來了,曹成、商元他們不肯出兵。”

李宏低呼一聲:“什麽,怎麽會這樣,難道他們就被王慎小兒給嚇壞了?”

張用苦澀地說:“我剛接道線報,其他六路頭領現在都聚在曹成那裏議事,商議下一步該怎麽走。他們不滿我張用已經很久了,尤其是曹成,更是如此……援軍怕是來不了啦!”

說是他們被王慎給嚇怕了,這倒是實話。當初在黃州的時候看到楊再興輸得那麽慘,聯軍沒有放一箭就乘船離開,除了畏懼王慎的凶殘之外,其實更重要的原因是為了保存實力。

這八路所謂的義軍中,也就張用和曹成兵多將廣,其他各部也就一萬多人馬,扣除輔兵,真正的主力戰兵也就幾千。這點人馬拉上戰場,參加這規模空前的大會戰,說不定一個衝鋒就打沒了。

亂世之中,槍杆子才是最實在的東西。有槍就是草頭王,沒有了軍隊,你就是個屁。到時候,所謂的盟友不但不會拉你一把,說不定還會將你也連皮帶骨給吃了。

張用這個計劃雖好,卻忽略了各將頭領都揣著自己的心思,都想著讓別人流血自己來揀便宜,自然不肯過來做衝鋒陷陣的愣頭青。

他們這個同盟本就是鬆散的組合,人人都是千年狐狸精,如何肯來三龍河為別人出力。

更重要的是,曹成作為同盟中兵力戰鬥力最強者,早就對張用部戒心深重,這次想借王慎之手削弱張用。隻要張用一敗,盟主之位就是他曹成的了。

鬼知道曹成聚攏了其他家頭領想幹什麽。

看到張用如此頹廢,李宏心中不以為然,道:“盟主大哥,就算其他家該死的畜生不來,這仗難道咱們就不能自己打了。就算不能圍住王慎,全殲泗州軍,大不了將他們打回黃州去就是。等到打敗王慎,咱們再回過頭來收拾曹成、商元那群畜生。”

他大聲冷笑:“到時候,盟主挾大勝之師,回軍打去,得叫他們拿個說法出來。這德安是咱們平定下來的,到時候地盤如何分配,得咱們說了算。”

張用苦笑:“還是先度過這個難關再說。”

“難關,這也就難關嗎?”李宏大聲道:“盟主大哥,你往日是何等的英勇豪邁,曹成他們不來就不來吧,又何必懼怕王慎小兒,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我李宏雖說在王慎手下輸得極慘,可那是我大意了,某可沒怕過他。”

張用麵上頹喪之色更盛,他將一份急報遞給李宏:“李大哥你自己看吧,這是我軍水勇斥候剛送過來的。”

李宏接過情報隻看了一眼,頭皮就麻了。禁不住驚叫一聲:“李成李伯用來了!”手中那份情報就掉在地上。

張用點點頭:“是的,李成要來了,問題麻煩了。”

李成和眾人都是東京留守司出來的,這人的厲害大家都是知道的。此人外號天王,自起兵以來,幾乎沒有遇到過象樣的對手。即便是宋朝兵力最強的劉光世的淮西軍也屢屢敗於他手,好幾次差點被人生擒活捉。

李成部的戰鬥力當年在東京的時候可是排在最前頭的,在建炎三年受了招安之後移軍過江,一直在南方剿滅各地流寇。

就在今年年初,武陵人摩尼教教主鍾相起事,破州縣、焚官府、殺官吏,號召等貴賤、均貧富,得鼎、澧、潭、嶽、辰等州十九縣教民響應,如今已經席卷了整個洞庭湖湖南地區,賊勢甚大。

當地的廂軍、鄉勇無法抵抗。眼見著湖南地區一片糜爛,朝廷想了想,南方唯一可用之兵也隻有大捉殺使李成的部隊了。

於是,就命他率部入湘,鎮壓這群邪教徒。

李成不愧有天王之命,一到鼎州、辰州就以雷霆手段將賊軍掃**一空,收複了大量城池。

鍾相不能敵,隻能據各地險要消極防守。再加上天氣炎熱,兩軍開始對峙。

不過,處於對李成的了解,張用軍都知道李天王要徹底剪滅這股賊軍估計也花不了多少日子。

現在李成是官兵,大家是流寇,一旦湖南戰事平定,李天王必定提兵北上。這可是一個比王慎更凶惡更可怕的對手。真到那個時候,試問誰人能當?

一時間,帳篷中人人麵帶懼色。

……

良久,張用才道:“李伯友遠在辰州,等到北上估計已經是秋後,爾等又懼怕什麽?不管怎麽說,還是先消滅了泗州軍再說。曹成他們不來就算了,我等也不用再等,明日一早就出營和王慎決戰。”

李宏日思也想想的就是報孝感那一箭之仇,聞言大喜,拱手道:“盟主大哥,我李宏也不想做那勞什子頭領了,以後就在你麾下效力。既然你將前軍交給我李宏,末將明日願為前鋒,好好教訓教訓那王慎小兒,血戰不退。若做戰不利,將軍大可砍下我的頭顱!”

說著話,他回頭看了看眾將,大聲激勵士氣:“我軍五六萬人馬,王小賊隻有一萬不到。賊子遠來疲憊,我軍以逸待勞,此戰必勝!”

張用大喝道:“好,各位弟兄努力殺敵。無論是王慎還是李成,又有何懼哉。放心好了,此戰之後,我會為弟兄們找到一條好出路的。”

出路,出路究竟在哪裏?

張用一刹間也有些失神。殺人放火受招安,如今就連李成也做了朝廷的官員。按說,如他們這樣的大豪,將來肯定是要受招安的。現在的動靜鬧得越大,將來投靠朝廷之後所封的官爵也越大。

可問題是他和曹成現在動靜也實在太大,幾家義軍的人馬加一起超過十萬,又席卷了整個江漢。朝廷又該封他們多大的官,才能使得各家頭領饜足?區區一個大捉殺使嗎,相比也沒有人肯接受的。

實際上,大家現在已經算是割據一方稱王稱霸,又如何甘心受人節製?

況且,朝廷是如何對大家的,當初在東京留守司的時候又不是沒有看到過。若不是因為大夥兒都反了,說不好皆要被杜充老賊給害了。

對麵的敵人王慎正是杜公美的得意門生,手下第一幹將。想來他王道思絕對不會放過這個給杜相公出一口惡氣,請功領賞的好機會。

換誰在他那個位置,必然會痛下殺手,招安就別想了。

……

無論將來何去何從,先得打敗王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