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衝突

可惜啊,可惜我軍沒馬。否則,剛才賊人大隊潰敗,隻需一個衝鋒,就能徹底結束這場戰鬥。”王慎遺憾地搖頭。

沒錯,他使用的就是西軍和北方遊民民族作戰時的戰術,厚甲強弩結陣而鬥。等到敵人被弓弩射亂之後,再全軍出擊。

這中戰術在宋時非常先進,靠著武器的代差,在丟失燕雲地利之後,硬是在河北大平原生扛契丹精銳百年。在陝北,打得黨項不敢南犯。

再後來,女真何等剽悍,在仙人關之戰的時候,硬是被吳介兄弟靠著神臂弓射得全軍崩潰。

強如金兵者,一提到神臂弓也是心驚膽顫,更何況眼前這一萬叫花子一樣的賊兵。

但是,王慎發現自己手下這支部隊有個巨大的短板——沒有騎兵——在冷兵起戰爭中,騎兵的作用除了衝陣,更多的是用來追擊,不給潰敗的敵人重振旗鼓的機會。

封建軍隊和近代用民族主義和國家認同組織起來的部隊不同,上戰場後韌性不足,也不能承受巨大的犧牲。通常是隻要傷亡達到一成,就會全員崩潰,更多的傷亡則出現在追擊戰。

剛才這一戰輜重營用神臂弓射殺了將近千人,可以說,賊軍的膽子都被他給打破了。這個時候,隻要用騎兵一衝,就能徹底結束這場戰鬥。

可是,別說負責後勤的輜重營,就連劉光世的親軍也沒幾匹馬。有宋一朝,舉全國之力,西軍也隻組建三五千騎,後來都丟在靖康國變。

賊軍在潰敗之後並沒有走遠,此刻他們回過神來,都聚在距離平原鎮府庫五裏的地方,收攏散兵、救護傷員、埋鍋造飯。

輜重營裝備雖然精良,可身上的鎧甲實在太重。如果主動出擊,大熱天的這五裏地走下來,非累垮不可。而且,就算再贏一陣,將敵人趕出去幾裏地。人家還可以繼續整頓部隊和你糾纏,確實是一件叫人煩惱的事情。

“可以了,可以了,守住府庫就行。不用再出去和賊人糾纏,咱們留點力氣,等天長縣酈瓊將軍率軍來援,徹底解決戰鬥吧!”陸燦一直處於亢奮之中,他身上再看不絲毫的儒雅之氣。在庫房中跑進跑出,指揮手下民夫給士卒送飯。另外,為了個弩兵亮出射角,又帶人將前方堆積如山的賊軍屍體抬到一邊。

士卒們都已經脫掉身上沉重的鐵甲,坐在地上端著陶碗大口大口地吃著新做的湯餅,耳邊一片呼哧吃麵的聲音。

王慎端著碗,前方是已經被血染黑的大片土地,已經被沁透的泥地上滿是深深的腳印。烏雲依舊不散,但風卻起了,吹過來濃重的腥味。有大群的蒼蠅被吸引而來,“嗡”一聲落下,然後又“轟”一聲飛起,驅之不盡。

就連士卒粘滿血泥的身上也落了不少,一不留神,肩膀上就是黑壓壓一層紅頭畜生。

他被徹底弄倒了胃口,隻吃了一口就遞給身邊的衛兵,道:“子餘說得是,馬上就要天黑,酈瓊的援兵也該到了,已經沒有我們的事了。弟兄們都累壞了,等到主力一到咱們就撤去天長,喝一台大酒,美美睡上一覺。”

一天一夜沒睡,又經曆過兩場激烈的戰鬥,王慎隻感覺自己快要散架了,累得再不願多說一句話,隻想就這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身邊一個士兵低聲問:“王將軍,陸虞侯,剛才這兩仗下來,俺至少射殺了五個賊人,也不知道是幾轉功?”

“直娘賊,合著你還惦記著軍功。”穀烈走過來,大聲嚷嚷:“不就是殺了五個賊人,又不是正經的敵軍,能算幾轉?”

陸虞侯笑道:“該算的,該算的,我會將今天一戰的情形據實稟告劉平叔,放心好了,我與劉將軍私交甚篤。有我在,該得的賞賜一文錢也少不你們。”

眾士卒都麵露笑容:“如此就好,多謝虞侯。”

陸燦卻一臉慚愧:“各位袍澤弟兄,也不要謝我。要謝,就些王道思。若非有他,咱們在座每一個人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是的,這一戰我姓穀的是徹底地服了。”穀烈對著王慎拱手施禮,一臉誠摯地說:“在先前,俺還有點瞧不上王兄弟你。覺得你不過是一個外來人,懂得什麽打仗,難不成還比得過我這個西軍老人。今日一戰,我是開眼界了。此陣,就算是俺們西軍的相公們來指揮,估計也就打成這樣?”

王慎艱難地笑了笑。

陸燦也跟著拱手,其他士兵也陸續站起來,逐一上前行禮。

王慎咧了咧嘴:“大家都是生死弟兄,何必如此?吃過飯,抓緊睡覺。就算酈瓊將軍帶主力過來把咱們撤下去,也有好長的路要走。”

陸燦:“留兩個哨兵,其他人都躺下睡覺。”

天漸漸暗下去,遠處的賊軍點起了無數的篝火,照得天地通明,整個世界也變成了火把的海洋。夜風中傳來陣陣哭聲、喇叭聲、樂器聲,如果沒有猜錯,那邊應該在做法。

鏖戰了一整天,大家都累了。二百多士兵顧不得髒,直接倒在地上。須臾,響起了此起彼伏響亮的鼾聲。

王慎感覺有點涼,躺在地上,怎麽也睡不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正迷糊中,眼前突然一亮,頓時清醒過來。

睜開眼睛看去,自己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蓋上一襲大氅,安娘就坐在旁邊,將一張熱毛巾遞過來。

謝了一聲,接過濕巾抹了一把臉:“安小娘子,應祥現在怎麽樣了?”打了一天,也顧不上嶽雲。對於這個傳說中的南宋有排名前幾位的高手,王慎還是很關切的。

來南宋已經兩天,在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他也冷靜下來,對自己的未來也有了初步的打算。

本來,他還想過打完這一仗就帶著安娘姐弟一路南下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可後來又想,安娘和嶽雲從湯陰來到淮西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可以肯定將來肯定會去找嶽飛的,自然不會同自己一起走。

既然如此,我為什麽不借這個機會也進嶽家軍,以我對曆史的先知先覺,未必就不能在嶽家軍打出一片天地。有我在,自然不會讓十二道金牌、風波亭的事情發生,曆史或許會變成另外一種模樣。

按照真實曆史推算,建炎三年嶽飛隨開封內訌潰散的宋軍已經到了揚州。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嶽鵬舉終於獨領一軍,在大宋軍界嶄露頭角,進而開牙建府,北伐中原。

男兒大丈夫生與世,往大了說,自當為國為民一展胸中抱負。往小裏說,跟著嶽家軍,十年之內,混得一方諸侯不在話下。

安娘聽到王慎問,麵上露出喜色:“應祥的病已經好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他現在是什麽情形。”

“應祥方才同我說,不拉了,所遺之矢也已正常。隻是身上依舊軟弱無力,走上兩步路都喘得緊。”安娘眼圈一紅,道:“若非有大哥的神藥,隻怕他已撒手人寰,王大哥的恩德,我姐弟二人無以為報,隻能銘記在心。應祥性子急,說話也不好聽,可他心中卻念著你的好。若以前他有得罪之處,還望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王慎哈哈一笑:“應祥還是個大孩子,我怎麽可能和他置氣?”

安娘點點頭:“恩,大哥,天已經亮了,早飯已經做好,我去給你盛一碗過來。”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吃就是……啊,天已經亮了!”王慎頓時麵色大變。

天已經亮了,原來自己這一迷瞪就是一整夜,而酈瓊的援兵還沒有來。

自己和陸燦在士卒們麵前言之鑿鑿說一天之後主力就會來援,這都一天一夜了,酈瓊的影子都看不到。而眼前依舊是上萬賊軍,這仗再打下去,大家的士氣還如何維持?

……

“撤是沒辦法撤了,如今整個平原鎮已經被上萬賊軍圍得水泄不通。”穀烈不懷好意地盯著王慎和陸燦,麵上那條可怕的刀疤不住**。他壓著心中的火氣:“就是你們兩個一心要守,現在好了,援軍呢,援軍呢,你們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裏?”

陸燦冷著臉:“穀都頭你這是什麽意思,自我等移防平原鎮之後,接到的命令就是守住我軍糧道,如何能撤,難道你就不怕軍法嗎?你口口聲聲鬧著要撤,現在又說喪氣話,看看你身上,哪還有半點我大宋軍士的模樣。援軍不到,咱們守下去就是,難不成你穀烈還要降賊不成?”

穀烈怒極:“降賊?你也太小看俺了。我好歹也是來西軍出身,投降對麵那群瘋子丟不起這個人。某隻是怨自己命苦,攤上了你們。你們二人要建功立業,可也不能置咱們這兩百來號弟兄於死地呀?易傑那句話說得對,你們就是要借弟兄們的血來升官發財,來染紅告身上的鮮紅大印。知道我們這些沙場一文漢最怕什麽嗎?”

陸燦不覺問:“怕什麽?”

“不怕上司怯懦無能,不怕上司喝兵血吃空餉,最怕的就是你們這種想要出人頭地,拿我等的性命當踏腳石的野心勃勃之輩。”

“你,你說什麽?”陸燦鐵青了臉,指著穀烈喝道:“穀烈,看看你現在這樣子,還有半點我大宋官軍的樣子嗎?我們從軍,不就是為殺敵報國嗎?你想活命,又為何身披戎裝?”

“你當我想穿這身皮,我們陝北六路西軍士卒祖祖輩輩都是當兵的,俺年紀一到就被征召入伍,能有什麽辦法?”

王慎心中也是有些慌亂,見二人吵起來,心中一驚。大敵當前,還起內訌,不用賊軍來打,大家先散了。

顧不得其他,忙喝道:“穀都頭。”

“你不要同俺說話,真當你是輜重營副指揮,誰任命的,告身給我看看。嘿嘿,也就騙騙外麵不曉事的民夫罷了。”

王慎眉毛一揚:“穀烈,現在說這些也是無用,大家同坐一條船。如今平原鎮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你又不願意降賊,那好,咱們就生死與共拚死一戰好了。你也是西軍老卒,我問你,你們西軍出征日行幾裏,從天長縣到平原鎮又有多遠?”

“我們西軍日行而十裏,從天長縣到這裏有五十來裏路,怎麽了……你的意思是酈瓊的兵尚在路上?”穀烈一呆,麵上露出喜色。

陸燦笑起來:“沒錯,就連西軍這樣的精銳之師,當年也不過日行二十裏,咱們淮西軍自然是比不上的。沒準酈瓊將軍的援軍已經在路上了,咱們隻怕還得守上兩日。再說了,昨日一戰咱們斬獲甚巨,部隊卻無一傷亡。道思的戰法你也是看在眼裏的,難道兩再守兩日的信心都沒有?”

穀烈心中一鬆,擰成一團的刀疤鬆開了:“也對,王兄弟的戰法確實高明,俺是非常佩服的。反正有他在,賊軍也攻不進來,我等大不了再在這裏呆上兩日。”

王慎:“穀都頭謬讚了。”

外麵傳來喧鬧的嗩呐聲、鼓聲、琴聲,絲竹陣陣亂耳,賊軍又開始進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