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入城(二)

久違的雨水一落下,熱天的暑氣頓時消泯。

王慎等人都吃了一驚,同時抬頭。

眼前已經全是白色的雨幕,暴烈的水柱子打在頭盔和鐵甲上,激起層層水花。

城中的大火被雨水一澆發出噗嗤聲響,更大的白色雲氣騰空而起,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無邊的霧氣之中。

“軍使,下去吧!”呼延通等人連聲喊。

王慎點點頭:“走,進城。”

他們渾身都被鐵甲包裹,立在高處無疑是人形避雷針,說不好就被劈了。

下了城牆,有人弄來一把雨傘遮擋王慎頭上。可風卻如此之大,吹得人東倒西歪,又如何遮擋得住。

王慎一把推開他,喝道:“將士們都在淋雨,某又不是廟裏的菩薩還怕被淋壞了,走開!”又緩和了一下語氣,笑道:“熱了這麽多天,今日可算是涼快了些,舒服。”

眾將都笑了起來,一個軍官歎息一聲,大聲道:“軍使,可惜這雨來得遲了些。地裏的莊稼都已經旱死光了,若是早得半個月就好了。”

說話中,又是一聲霹靂,整個城市都在這雷聲中微微顫抖。

王慎搖頭:“不遲,不遲,恰恰好。你們想啊,如果這雨早得一個時辰下下來,蘄河一漲水,咱們可沒有那麽容易打進蘄春城來。”

“對對對。”封長青應道:“這雨早不下晚不下,軍使一進城就落下來,這豈不是說將軍是上天眷顧之人。”

“對對對。”眾人都連連點頭。

王慎心中一凜:是啊,這雨可真是巧啊!聽說城中已經起了大瘟疫,這雨一下洗滌街道,天氣又涼快下去,可以極大的緩解疫情,上天還真是看顧我王某人啊!

他本是一個唯物主義者,可連穿越這種事情都落到自己頭上來,心中卻有些相信冥冥中有個所謂的上蒼存在了。

自己一個現代人心中的唯物主義信仰尚且在大自然的威力中動搖,更何況古人了。

他大聲笑道:“大旱兩月,地裏的莊稼已然旱死,百姓逃亡一空,這蘄、黃咱們是再也呆不住了。等解決了孔彥舟,某帶你們去一個好地方過幾天安生日子。”

大家眼睛都是一亮,齊聲問:“軍使可是要西征?”

見他點頭,眾人都大聲歡呼起來。

同樣的歡呼在城中各處響起,有一陣接一陣的叫喊聲在風聲雨聲雷聲中傳來:“拿下府庫了!”

“拿下州衙了!”

“我泗州軍——威武!”

……

一隊接一隊的孔彥舟降軍被士兵們驅趕出來,整齊地跪在街邊。

殺發了性的泗州軍士兵提著槍杆子抽得俘虜哀叫連連,見到有人走不動的,直接一矛刺下去,戳死當場。

拜古代落後的城市排澇係統所賜,街上的積水已經謾到人的足踝,有鮮血在水中**漾,被水流扯成絲絲縷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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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衣衫襤褸的俘虜將身體深深地伏在渾濁的水中,顫個不停。

看到他們一個個骨瘦如柴的模樣,王慎心中憐憫,長歎一聲,道:“傳我軍令,收容俘虜和難民,給予衣食藥品,不可殺傷虐待。孔彥舟,禽獸也,咱們不是。”

古代的軍隊可沒有現代人的所謂的人道主義的道德觀念,這年頭,虐待俘虜,搶劫屠戮百姓乃是常態。不但女真人、賊軍這麽幹,朝廷的官軍也同樣以軍就食。

圍城兩月,經曆過無數場血戰,一旦破城,難保他們會在此刻將憋了這麽多天的獸行爆發出來,這可以理解。王慎也不欲過多追究,可是不能太過,他可不想自己的部隊徹底崩壞成一隻暴軍。

戰鬥的勝負已經沒有懸念,現在也到了恢複秩序的時候了。

相比起看到孔彥舟的頭顱,他更關心城中部隊的軍紀。

淌著水,他帶著手下侍衛在街上慢慢地走著。

雨還在下,水流在街道奔瀉。突然間,旁邊一間茅屋被水衝垮了,水花四濺中,無數具已經腐爛的屍體散得倒處都是。

一層白色的大尾巴蛆瞬間在水麵上彌漫開來,飛快蠕動著向四麵擴展。

看到這情形,所有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感覺心中有寒氣直衝頭頂。

這是王慎第一次拿下一座有著重兵把守的堅城,經此一役,部隊已經徹底熟悉了攻堅戰法。第一次總是美好的,他心中喜悅,感覺自己就好象是拿下一座如同洛陽、開封那樣的大城。

但是此刻,他神色卻是一黯,禁不住長歎一聲。

孔彥舟死守蘄春城的時候,手下本就四五千人馬,再加上裹脅進城的百姓,怎麽也得有四萬吧。而現在,跪在街邊的俘虜也就一兩千人。

這座城市算是徹底毀了,蘄州也毀了。

黃、麻、蘄地區多山地貧,人口本少,民風剽悍,又是連接兩淮和江漢的交通要道,曆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在曆史上,這一地區不知道經曆多少場殘酷的大戰。每次戰爭一起,這裏的人口都會消耗一空。實際上,在現代社會的黃、麻地區的百姓多是其他地方的移民的後裔,最早的土著

又往前走,地勢高了些,是一片城中的小高地,地上終於沒有積水,行走起來也爽利了許多,可眼前的情形更是叫人心中發寒。

原來,這裏本有一幾座小丘陵,在以前丘陵上還長著草木。圍城兩月,草木都被守軍當做燃料砍伐一空,露出下麵黃色的泥土。雨水一下來,沒有樹木束土,黃湯子順流而下,將埋在下麵的屍骨翻了出來。

城中死了幾萬人,但凡能夠見到土的地方下麵都層層疊疊地埋滿了屍體,直到再埋不進去為止,上麵隻蓋了一層淺淺的泥土。

泥土一被衝開,眼前全是白森森的人骨,這簡直就是一座白骨之山。

白骨露於野,人間地獄大約就是眼前這樣的情形吧!

王慎長長地歎息一聲,抬起頭來,迎接冰冷的雨水。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輩武人,就是要揮舞手中刀劍結束這個亂世啊!

良久,他搖了搖頭:“給各部下令,盡快解決孔彥舟,夠了,夠了!”

正說著話,突然有一隊快馬衝來,遠遠就在喊:“軍使何在,軍使何在?有緊急軍情稟告!”

在距離蘄春城二十來裏的長江和蘄水交匯的河口處,濁浪排空。

兩條大官船已經落了帆,幾個士卒麻利地將大鐵錨扔進水中。

大船一頓,停了下來。

為首那條船上,甲板上到處都是雨水,有人端著木盆飛快舀水。

“這雨可算是停了,方才大得嚇死人啊!”

“對對對,方才我們的船正行在江心,突然來了這麽一場大風雨,若不是咱們動作快降了帆,說不好今天還真要翻船喂王八了。”

“這雨看樣子朝北麵移去,咱們先在這裏歇息一下,等下再走。”

“走走走,走什麽?張相公說是要去蘄春,看樣子咱們得在這裏呆上一陣子了。”

聽到這話,有士卒叫苦:“去蘄春,聽人說這蘄水已經旱了有一陣子,今天的雨雖然大,下得時間卻短,自然不能行船。聽說那邊王道思和孔彥舟兩軍人腦子都打出狗腦子來,咱們在多少人馬,這麽走過去,還不被亂軍給殺了。”

“他們敢,咱家張相是什麽人,誰敢造次?”冷笑一聲:“你們大約不知道吧,王慎本就是張相門人,而孔彥舟則已經派人帶信過來想通過張相公接受朝廷招安。咱們一過去,無論是王慎還是孔彥舟,都要將我等奉為上賓,所以啊,你們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好了。”

正說著話,有人喝道:“你們幾個卑賤的軍漢亂嚼什麽舌頭,快不快去做事?”

聽到這聲音,大家心中都是一驚,連聲道:“是,相公。”都將頭低了下去。

說話的正是一個五十出頭身著紅袍的官員,此人生得國字臉形,一臉陰鷙,正是朝廷新任的襄陽知府李橫。

李橫看著甲板上的士卒們,一臉的鄙夷:“爾等整天坐在船上,舒服慣了。怎麽,叫爾等走上幾十裏路卻不肯了?某領了聖旨經略江漢,就是來打仗的,就是是收複淪陷於女真韃虜之手的襄陽六郡。爾等不思為國效力,卻叫苦連天,若在懈怠,休怪老夫軍法無情。”

李橫,字彥平,江都,也就是揚州人氏,進士出身。前些日子得了聖旨,掛了個同簽書樞密院事,出任襄陽知府,節製江漢鄂州諸路兵馬,也算是節鎮一方,軍政一把抓的大員,下屬見了他也得恭敬地稱一聲相公。

可是,如今的襄陽已經被女真奪了去,江漢這邊又為十萬賊軍占據,形勢一片糜爛。這次來江漢,朝廷卻沒有一文錢一粒米撥下,隻派了兩條官船抽調了百餘老若病殘的老兵油子,就打發他上了路。

是啊,上路,無兵無錢,這就是個送死的差使。

李橫心中自不願意,就一直拖著。直到張浚來約,說是他要經略陝西,大家可以做為一路順江而上,結伴而行,倒也不寂寞。

被張浚催著,他也沒個奈何,隻得硬著頭皮,路上走了一月,總算到了地頭。

這一個月裏,李橫心情一直都不好,他是個喜歡安靜的人,聽到甲板上亂哄哄的,就欲發作。

見他說的嚴厲,看樣子今天要倒大黴了,一個軍漢大著膽子抬起頭來,正要求情。突然叫了一聲:“相公,那邊……蘄春那邊好象打起來了。”

李橫冷哼一聲:“打起來了?王慎和孔彥舟已經打了兩個多月,見天都在死人,又有什麽奇怪的。”

“不不不,相公,今天這動靜好象很大,說不好蘄春城就要被王道思的泗州軍給拿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