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袖手

突然間,他眼睛卻有淚水沁出來:“當初在河北起兵的時候,俺瞧著孔巨濟乃是個血性男兒,生性豪邁,對弟兄們也是極厚,且打起仗來每戰必衝鋒再前,卻是個值得投效的英雄。”

“男兒大丈夫,喜歡快馬、美人也是尋常,可是……可是,怎麽能夠對自己的至親骨血下手?多說一句話,我也是髒了嘴巴。以前那個孔大哥……當是死了。”

呂本中點點頭,低聲道:“劉複將軍說得是,堂堂燕趙男兒,如何能夠投靠這樣的禽獸。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也不知道將軍將來又何打算?”

劉複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呂本中眼珠子一轉,說:“劉複將軍,老夫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複:“呂師還請說。”

呂本中:“大約劉複將軍還不知道,就在昨天老夫已經說服孔彥舟讓他接受朝廷招安,既然大家將來都要重新投效大宋朝,不如靠了城門降了王道思。反正王慎也是朝廷的黃州防禦使,降了他也算是走了正道。”

說著,他就將自己昨天和孔彥舟所說的話大約說了一遍。

“降王道思……”劉複沉吟。

呂本中:“怎麽,將軍可是不願?”

劉複:“王道思乃是英雄,降他自然是好。可是……畢竟我在孔彥舟麾下效力多年,這種背主之事,在下還是做不出來的。雖然說,孔彥舟現在已經是一頭禽獸。”

說著,他堅定地搖了搖頭。

呂本中心中大惱:這姓劉的實在不爽利,怎麽比老夫還迂腐?

他接著說到:“劉複將軍,據老夫所知,你麾下還有五六百士卒,都是以前在河北起兵時的子弟,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他們替姓孔的陪葬,你又於心何忍?就算王慎一時間破不了城,一旦孔彥舟受了招安,你們不也得在他的麾下效力。劉將軍和手下的好漢們,又如何甘心再受這種小人的節製?”

“不,不能這樣啊!”劉複還在搖頭,他痛苦地用手抓著自己的頭發:“我什麽都不想管,什麽都不想管。”

呂本中心念又是一動:“劉複將軍的心思老夫也理解,可是,當斷不斷,必受其亂呀!既然你什麽都不想管,要不,就將手下兵卒撤回營中。老夫和王慎相處過很長一段日子,某好歹也是朝廷官員,王道思對老夫也是禮敬有加,當時候老夫保證你和手下弟兄的身家性命。至於將來,斷不會叫你們沒有個下場。至於孔家軍其他將士,他們願意跟著你自接納就是,若不願意,老夫也管不了那麽多。”

劉複還在默然無語,呂本中急道:“劉複將軍,現在的形勢你也清楚,外無援軍,城內糧草斷絕,難不成你要眼睜睜看著所有的河北男兒都跟孔彥舟這頭禽獸一起去死嗎?如此,你將來又有何麵目去見江東父老,做人不能太自私了!”

劉複猛然醒悟,他長歎一聲:“是啊,我當年從河北南來手下有士卒萬人,其中大多是親族子弟。到現在隻剩幾百,這次斷不能讓他們都死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否則,若是家鄉父老問我要人,某又該怎麽回話。呂師,在下心中已亂,全憑你做主。”

呂本中:“劉複將軍,你的子弟都在什麽地方?”

劉複回答說:“都散在蘄春四門駐受,北門那邊最多,有兵大約三百,一時間也收攏不過來。而且,都聚齊了,動靜也實在太大。”

呂本中:“咱們先去北門把部隊都撤回軍營,至於其他地方,派人去通知一聲就是了。我等什麽也不用管,就呆在軍營裏。至於孔彥舟是否守得住蘄春,那就不管我等的事了。他守住了,王慎撤軍,咱們跟姓孔的說一聲,大家好聚好散,這麽多兵馬在手,還怕孔彥舟用強?孔彥舟若是守不住,城破之後,我去王慎那裏說一句話,到時候管叫他禮送我等出城。”

劉複再不說話,隻深深一揖。

很快,二人就上了北門城牆。

血戰兩月,城上的士卒都是衣甲破爛,一臉的頹喪。

自從泗州軍對蘄春采取圍而不打的態勢之後,士卒們也鬆懈了許多。今天沒有太陽,不過,滿天的烏雲,整個城市就如同放在蒸籠裏。大夥兒實在忍受不了這熱,都上了城牆,迎接呼呼吹來的涼風,人馬倒是聚齊了。

北門對麵是一大片空地,城外又有一條官道,乃是蘄州連接淮西的交通要道。隻不過,以前因為蘄水,王慎害怕一旦水漲起來,部隊被分割在河東。因此,隻在這裏放了一支不多的人馬,又修築起了長壘和壕溝、鹿砦圍困。

見二人上城,一個軍官上前施禮:“見過呂師,見過劉複將軍,卻不知道二位來此有何吩咐?”

不等劉複說話,呂本中問:“古將軍,對麵是泗州軍哪一路人馬,領軍大將是誰?”

姓古的軍官道:“回呂師的話,外麵是王慎的選鋒軍,領軍大將是黃州防禦副使陸燦,有甲士兩千。”說著話,他又道:“呂師放心,選鋒軍在泗州軍中也不算得是精銳,人馬雖多,可依托城牆,咱們還抵擋得住。就是……就是……”

聽說是陸燦的選鋒軍,呂本中心下略微有些失望。本來他想說服劉複開了城門投降王慎,可是劉複這人死活不肯。那麽,隻能退而求其此,說服他把直屬部隊都撤下來。如此一來,整個蘄春城必然兵力空虛,四麵漏洞,王慎自然會抓住這個難得的時機開始攻城,一舉擒下孔彥舟。

就算一時拿不下蘄春,劉複這突然撤兵的舉動必然引起孔彥舟的警惕,到時候也必會有一場大內亂。

無論是什麽樣的結果,這蘄春城都完了。

不過,這事的關鍵是泗州軍的配合,王慎的動作必須要快,不給孔彥舟回過神來整頓秩序的機會。

呂本中在黃州那邊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對於泗州軍各大帶兵大將軍的性格了如指掌。陸燦這人正直、剛強,可就有一點不好,做事以為求穩妥,輕易不肯決斷。等下北門這裏的兵一撤,城防空虛,也不知道陸子餘會不會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如果外麵的領軍大將軍是嶽雲和呼延通就好了,老夫也沒有這樣的煩惱。

呂本中問:“就是什麽?”

姓古的軍官道:“就是天氣實在太熱,軍中缺水,士卒們每天隻有一小碗盡是泥沙的井水,再這麽下去,大夥兒都快沒力氣了,能不能弄點水上來。”

聽他這麽說,劉複才發現所有的士卒嘴唇上都幹得起了殼子,聽到這個水字,大家都是一臉的渴望。

劉複心中難過,問:“古富貴,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古富貴道:“劉複將軍你忘記了,當年你在老家其兵的時候,俺還在地裏種田呢。聽說軍隊中可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提了鋤頭就去尋你,一晃已經好多年了。”

劉複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一聲:“是啊,好多年了,說起來咱們還是老鄉,某讓你們忍饑挨餓,還真是對不起了。走,聚齊士卒們回營,我叫人煮兩鍋梅子湯給弟兄們受用。”

“那感情好,可是,劉將軍,這裏的城防?”古富貴遲疑了。

劉複苦澀一笑:“別管了,讓孔彥舟自己去操心。”

還沒等古富貴再說,其他士卒都高興地跳起來,齊聲道:“幹死我等了,走走走,回軍營喝湯去。”

頃刻之間,幾百人都朝城牆下湧去。

呂本中拉住兩個士兵,道:“你們幾人去其他三道城門,將你部的士卒都叫回營去,就數劉複將軍有恩賞。”

兩個士兵連連點頭:“都是自家兄弟,怎麽能忘記他們,俺們這就去。”

看到劉複麾下的士卒散得幹淨,一個孔彥舟親領的軍官大驚,忙上前來:“劉複將軍,你把這麽多人馬調走,等下若是泗州軍來打怎麽守得住?此事軍主可否知道?”

劉複淡淡道:“某看手下將士辛苦,要犒賞大夥兒,那是某的一點心意,掏的是自己腰包,無須跟別人說。”

“可是,可是……不許走,不許走。”

古富貴見他對自家將軍無禮,立即惱了,罵道:“咱們都快渴死了,這些天盡喝泥湯子,軍主軍主,你少拿軍主壓人。要叫俺們賣命,你拿些酒肉來再說。”

“對對對,皇帝還不差餓兵呢?”其他士卒喧嘩起來。

又有人罵:“什麽軍主不軍主,有糧吃咱們認你為主。不給衣食,誰認得你。當兵吃糧,吃糧當兵,沒吃沒喝,咱們還不如在老家種地,在這裏忍受圖個啥?”

說到惱火處,有人突然提起一根棍子砸下去,立即將那人敲昏在地。

沒有人阻攔,士兵們頃刻散了個幹淨。

聽到說有梅子湯可飲,不但劉複的部隊,就連城上的其他部分的士卒和征召來的百姓也混在其中一道下去,欲要分一杯羹。

偌大的北門城牆,頓時看不到一條人影。

看到這情形,呂本中知道破城就在今朝。心中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又得意:好,終於可以離開蘄春這座人間地獄了……直娘賊,姓孔的老畜生辱我太甚,今日必取你頭顱方消我心頭之恨。隻是,也不知道那個陸燦能否抓住這一戰機……

正想著,那頭劉複喊:“呂師,咱們走吧!”

“就來,劉複將軍你等等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