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嚴陣

這樣下去不行,這樣下去絕對不行!

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大叫,王慎急忙推了安娘一把,叫道:“回庫房去,快回去,這裏不是你呆的地方。”

也顧不上她,隻轉頭大聲對眾人吼道:“都停下來,著甲,列陣!沒我命令,不許放箭!”

可還是沒有人聽他的話,王慎大怒,提起刀,用刀背對著士卒就是一通亂抽。

眾人被他一通打,這才安靜了些。

但那陸燦還在不住叫:“殺殺殺,殺呀!”

隊伍中有兩種聲音,兩個指揮官,大家都不知道該聽誰的。

“對對對,直娘賊,別打了。著甲,列陣,聽王指揮的。”穀烈乃是老軍漢,立即醒悟過來。急忙到著幾個親兵衝上前去。跟王慎一道,一陣拳打腳踢,好不容易才讓大家穿好鎧甲。但隊伍卻還是亂,一時間竟怎麽也布不好陣勢。

“轟隆”的腳步聲更響,滾滾黃塵卷來。賊軍已經到了距離輜重營三百步的地方。灰塵沙沙落到人的頭上和鎧甲上,嗆得人隻想咳嗽。在一片黃色中,影影綽綽能夠看到黑糊糊的人潮,實在太多了,數也數不清楚。

強弱對比實在太懸殊了,所有的淮西軍都在顫,手抖得沒辦法上弦,目光中全是絕望。

在一片混沌中,有賊人長嘯一聲,幾十道黑光從灰塵的浪潮衝射來,落到淮西軍身上,響起一片丁冬聲,接著是幾聲慘叫,有人倒了下去。

這是賊人的弓手,王慎這個時候正站在隊伍的前邊。他身上穿著一件製作精良的紮甲做軍官打扮,自然變成了最有價值的目標。

箭雨改換了方向,如電而來。

電光石火中,王慎也顧不得那許多,一腳朝身邊的安娘踹去,將她踢倒在地上。

就在這個刹那,身上一陣亂響,然後是微微的刺痛。定睛看去,胸、腹、肩膀上各中一箭。

王慎心中一涼:完了,完了,我這是要死了嗎?我才穿越到宋朝兩天,兩天啊!

正絕望中,身上的箭支卻是一歪,從鎧甲上麵掉了下去。

原來,他身上所著鐵甲正是西軍精銳步卒的步人甲,重約四十來斤,都是冷鍛鋼片製成。這種鎧甲身體不好的人穿在身上走上一段路就喘得厲害,可想堅固成什麽模樣。賊人的弓箭射在上麵,跟撓癢癢似的。

真要說到破甲,還隻能用神臂弓,靠如骨朵和鐵蒺藜這樣的鈍器。

在真實曆史上,楊再興在小商河以身殉國的時候,靠著身上鐵甲硬扛女真人的強弓硬弩,中箭無數而死。後來金軍得到他的屍體,焚燒之後,共得到箭鏃竟有兩升之多。由此見見,宋朝的鐵甲精良到何等程度。

想通這一點,王慎大喜,朝先前中箭倒在地上慘叫的士卒幾腳踢出去:“起來,皮外傷罷了,死不了的。”

“賊子的箭射不傷我們,列陣,列陣!”穀烈的胸口也中了一箭,他伸手啪一身折斷箭杆子,又提起刀鞘對著手下一通亂抽:“站好了,直娘賊,膽小鬼!”

陸燦還在叫,安娘被王慎踹了一腳,在地上滾了一圈,恰好滾在他的身邊。

好個安娘,畢竟是嶽飛的長女,自知道任由他這麽叫下去不是辦法,軍心都要被他弄亂了。心中一急,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塊麵餅,狠狠地塞在陸燦的口中。

賊軍距離輜重營還有兩百步。

王慎一咬牙,顧不得許多,雙手握刀,準備迎接敵人的第一波攻勢。穀烈和兩個親兵也擎著武器站在他身邊,將為軍之膽,危機關頭,隻能靠軍官的勇和血穩住陣勢。

不過,幾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都帶著喪氣。計劃了一天,訓練了一天,到最後還是要打成一團亂仗。部隊正亂,隻需要一個衝鋒,在場所有人都會死在這裏。

“完了!”一個親兵悲愴地低呼。

穀烈:“直他娘的,拚得一個是一個吧!當兵吃糧,吃糧當兵,遲早都有這一天。把胸口挺起來,別丟了咱們秦鳳軍的臉。”

敵人的箭還在不住射來,落到他們身上,丁冬亂響,依稀能夠看到飛濺而起的火星。

大約是知道弓箭無用,對方的弓手也累了,箭雨停了下來。

一聲令下,正在推進的賊軍並沒有乘機進攻,而是奇跡般的停了下來。

灰塵還在不住落下,但已經可以看清楚對麵的情形。

好多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身上穿著皮甲,提著長矛大刀;有人則衣衫襤褸,手中拿著鋤頭、木棍、菜刀,有的人索性隻捏著一塊石頭。實際上,有著象樣兵器的人極少,更多的是後者。這些應該都是李昱從山東流躥到淮西之後一路裹脅的流民。

無數的人黑壓壓擠在一起,相互推擠,滾滾而來,如同歸巢的蜜蜂,看得人頭皮發麻。

正當王慎和穀烈等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那邊隊伍中有兩個賊軍用盾牌護著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出來,大聲喊:“對麵的人聽著,我們是濟南李昱李大王的前軍,有天兵十萬,前來奪取府庫。識相的立即放下兵器,打開庫房大門,俯首就擒,如此還能留你們一具全屍。否則,一旦落我手,千刀萬剮了你們!”

王慎悄悄地抽出步弓,搭了一支箭,欲要一箭結果了他的性命。可想了想,兩百米實在太遠,那人看起來就是一個小黑點,根本就看不清楚。步弓根本射不了那麽遠,就算麵前射過去,也是強弩之末。

那人還在大喊:“老子給你們一柱香時間。”說完,就在兩個牌子手的簇擁下得意洋洋地回到人潮裏去了。

穀烈搖了搖頭:“這人腦子壞掉了,竟然給咱們一柱香時間整頓部隊。若換成我,根本就不會給敵人喘息之機。究竟懂不懂兵法啊,阿貓阿狗也做大將。”

王慎撲哧一聲:“這人應該是傻逼了。既然是勸降,又說什麽一旦投降就留我等一具全屍,這不是逼我等拚命嗎?純粹就是神經病嘛!”

他這一笑,其他人也跟著大笑起來。剛才的緊張氣氛一掃而空,士卒們的手也不顫了。

王慎轉頭對眾人笑道:“對麵的賊子大家都看清楚了,人雖然多,可都是不堪一擊的流民,而且都是笨蛋,沒什麽好害怕的。大家列隊,看我等教他們什麽才是真正的陣戰之法。一天,一天之後。隻要活下來的,回天長縣之後,我請客喝酒,你們喝多少都算在我頭上。”

一柱香的時間不長,但已經足夠讓兩百多輜重營士兵恢複秩序。

部隊排成四排,同時上了弦,將神臂弓端在手上。是的,剛才敵酋已經說得明白了,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反正都是一個死字,臨死俺也要拉個人墊背。

一柱香的時間飛快過去,那邊的賊人見王慎等人沒有放下武器過來送死的跡象,同時發出一聲喊,不要命地朝前衝來。

“燒呀!”

“殺呀!”

“讓這些陝西雜種們知道咱們的厲害!”

“劉光世手下的崽子們,你們的死期到了!”

……

接著,敵人的箭再次射來,一陣接一陣潑到輜重營士兵陣中,落到士兵的頭盔和肩膀上,然後彈到一邊。

王慎提著橫到站在第一隊中間,大聲喊:“穩住了,穩住了,沒我命令不許射擊,不許射擊!”

穀烈和其他兩個隊長也在大喊:“不許射擊,不許射擊!”

對麵的呐喊聲,腳步聲更響動,但更響的是身邊士卒的喘息聲。

王慎回頭看去,所有人都張大嘴巴大口吸氣,胸膛劇烈起伏。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民夫手中端著一架弩,兩隻腳抖得站不穩。

他一把扶起那個半大孩子,大聲吼:“怕了嗎?”

“我我……我……”孩子咧著嘴要哭的樣子。

“把眼睛閉上,看不見就不害怕了!你什麽也不要想,什麽都不要看,聽我命令就是了。”王慎嘿嘿一笑,突然對著他耳朵霹靂一聲吼:“閉眼。”

那孩子一個激靈,嚇得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個時候,王慎的聲音再次響起:“敵距離我一百步,穩住,穩住,穩住……第一隊,準備……五十步了……第一隊,舉弩!”

“舉弩!”第一隊五十多個弩兵同時重複王慎的話。

王慎:“射!”

“射!”又是一片大吼。

那孩子下意識地扣動懸刀,隻感覺身上一震,箭離弦。耳邊弓弦的“嗡嗡”聲連成一片。

還沒等得及多想,又有命令傳來:“第一隊,坐!”

“坐!”

那孩子一屁股坐了下去。

同時,身後傳來穀烈的聲音:“第二隊,射!”

“射!”

更強烈的風聲。

可是,沒有慘叫聲,沒有喊殺聲,耳邊全是轟隆的腳步。

那孩子心中一奇:難道射空了?

就人不住睜開眼睛,定睛朝前看去。

前方的灰塵中,賊軍還在不住朝前湧來,竟像是沒有一人中箭的樣子。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王慎的聲音還是不帶絲毫個人感情地響起,聲若洪鍾:“第一隊,上弦!”

已經坐在地上的士卒們伸腳套進神臂弓前端的圓環裏,同時大喊:“上弦”就將弓弦套在鉤牙上。

同一時刻,身後的第二隊在大聲喊:“第二隊,坐!”

“第三隊,放!”

又是一排箭雨出去,這下那孩子看得清楚。勁急的弩箭並沒有落空,而是無一例外地射進前排賊人的身體。

實際上,對麵的賊軍人數實在太多,隊型有密,可以說是人挨人人擠人。也不需要瞄準,隻需將手頭的箭射出去,就能輕易射中一個目標。

而神臂弩的力量實在太大,一旦擊中無甲的賊軍,竟直接射了個對穿。

前排的敵人中了三輪齊射之後,早已經死得透了,隻是因為後麵的人還在蜂擁而上,一時間卻是站立不倒,依舊被推著不斷向前。

“第四隊,射!”

……

終於,一排賊軍倒了下去。

後麵的人突然停下來,茫然地看著前麵,他們大約還弄不明白前麵的人怎麽莫名其妙地死了。

直到看到滿地的屍體,看到如雨水飛來的矢石,這才同時發出一片大叫,轉身不要命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