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臨陣磨槍

沒錯,此物正是王慎先前被關押在庫房裏閑著沒事裝配的神臂弓。

王慎:“穀都頭,你可曾使過此物,會裝嗎?”

穀烈神情很是古怪,隻直勾勾地看著那把神臂弓,喃喃道:“我是步軍,和人廝殺靠的是長矛、大斧,這弩兵的兵器,我不會使。”

神臂弓威力巨大,乃是北宋軍國重器,每具弩上都有編號,刻著製作工匠的名字,由專門的弩兵掌管,裝配之法也是軍中機密。部隊在吃敗仗的時候照例會拆成零件,付之一火炬。也因此,兩宋之後,神臂弓沒有實物流傳於世,甚至連圖紙也沒有一張。

王慎:“穀都頭你是沙場老人,我且問你,如果一人一把這種兵器,能不能贏下一陣?”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同時轉頭看過去。輜重營的士卒平日裏主要負責糧秣器械轉運,很多人都沒上過戰場,更別說打硬仗、血仗了。要說作戰經驗,這個穀烈當年順小種和童貫打過黨項,打過方臘,打過契丹,又在山西和女真幹過,卻沒有人比得上他。

穀烈沒有說話,隻手微微顫抖。

王慎大聲道:“穀烈,你說,李昱賊軍比起女真如何?你還記得起殺熊嶺嗎?”

“如何不記得?”穀烈雙目中突然有淚水沁出:“俺們小種經略相公,俺的兩個兄弟,四個侄子,還有俺那寶貝孩兒都站死在那片鬼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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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慎:“我問你,當時小種相公手下還剩多少人馬?”

“一百。”

王慎朗朗道:“當時,小種相公手下隻有幾百人馬,麵對的是女真精騎。就靠著人手一把神臂弓硬是在殺熊嶺守了三天三夜。我們這裏有兩百多人,濟南賊難道還能強過女真?我們人手一把神臂弓,難道一天都守不了。你也是西軍的好漢,你怕了嗎,也不怕秦鳳軍的袍澤弟兄笑話?你可是小種相公帶出來的兵,若他泉下有知,見到你此刻的慫樣,估計會被氣得活過來。”

“我怕了,我怕什麽?”穀烈想起那慘烈的一戰,胸中頓時有一股熱血湧起,怒道:“戰就戰,怕個鳥。如果人手一把神臂弓,老子守一天也算不得什麽。可是……小子,你辱我穀烈極甚,若今天你變不出兩百把神臂弓來,別怪某翻臉不認人!”

“好,有你這句話就行。”王慎雙手一拍,從案上那起那把神臂弓,隻瞬間就拆成幾大塊零件。

接著,又麻利地重新組合在一起,腳在前端的圓環上一踏,上了弦,對著穀烈扣動懸刀。

“咻”勁極的風聲響起。

穀烈身為西軍老人,如何不知道神臂弓的厲害,聽到風聲,驚得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將頭一縮。

等到眾人的低笑聲傳來,他才又羞又惱地抬起頭來。

正要發作,王慎又道:“穀烈,你可看清楚我剛才是如何拆解、組裝神臂弓的,想不想學?”

穀烈有下意識地應道:“如何不想?”

“好,等下我會將所有的配件都發放下來,教大家裝配。”王慎又喝一聲上了弦,扣動懸刀,朝旁邊早已經樹起的一個箭靶子射去。

這一回他裝上了箭。

“叮”一聲,三寸厚的木扳上出現一個透明窟窿,竟是被射了個對穿。

看到神臂弓的威力,響起抽冷氣的聲音。

陸燦哈哈大笑:“諸君,有此神器在手,區區幾個流寇,又怎經得住我等射殺!”

“是極,是極!”眾人同時發出一聲歡呼,士氣高昂。

穀烈上前拱手:“王兄弟,還請將此物給我。”

接過神臂弓之後,穀烈用手輕輕地撫摩著弓臂,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不得不說,劉光世的淮西軍真富。小小一個平原鎮府庫竟然湊出了五十套紮甲和一百套皮甲。

尤其是紮甲鋼鐵冷鍛重鎧,約三十餘斤,需要用六百五十餘片甲片編綴而成,刀劍難入。

以重步兵結厚陣,弓弩齊射,虐北方遊牧民族,乃是西軍的標準戰法。

這一套,對於曾經的秦鳳軍步軍都頭的穀烈並不陌生。很快,在王慎的傳授下,士卒們都人手一把神臂弓,又穿上鎧甲,在他的指揮下,排成四排,在庫房前麵的官道上開始演練。

“前排,射!”

“嗡”一片弓弦撕破空氣的聲音。

“前排後坐,上弦。”

“第二排,射!”

“第二排,坐,上弦。”

“第三排,第三排你怎麽回事,上個弦要你老命,手顫什麽?”

“啪!”是軍棍抽在人身上的聲音,接著是士卒的慘叫。

“第二隊,第二隊怎麽回事,怎麽還沒上好弦?直娘賊,就你這鳥樣也想殺敵領賞,真上了戰場就是給人家送人頭?”

穀烈怒氣衝衝地提著棍子使勁地抽打著動作不到位的士兵,口中大聲咆哮,一張臉都扭曲了。

他正在訓練士卒,重步兵弩陣和輕步兵作戰完全是兩個概念。淮西軍也就劉光世親領的那三千鄜延軍有作戰經驗,其他人要麽是收攏的殘兵,要麽是招安的流寇,大部索性就是抓的壯丁,西軍的陣法可沒幾個人知道。

天一點點亮起來,遠方賊軍的火光已經看不到了,空中一片通紅的朝霞。

“道思,這臨陣磨槍真的可以嗎?”看到隊伍亂成一團,全然沒有戰鬥力的樣子,陸燦麵帶憂色:“光靠神臂弓真能抵擋住賊軍?”

“可以的,子餘兄放心好了,此事也易。”王慎站在他身旁,安慰著陸燦。

但其實他心中卻沒有一點底,臨陣磨槍,好歹不快也光,不然還能怎麽樣?

就在剛才,他已經叫人把所有的弩機配件都搬出來,手把手教眾人裝配出兩百把神臂弓。

說句實在話,弩雖然威力巨大,可射速實在太慢,戰時也需要嚴格的紀律,如此才能再陣前形成一道綿密的箭雨。這些後勤輜重兵和民夫以前從來沒有打過仗,要想達到西軍的訓練程度,無疑是癡人說夢。

因此,嚴格說起來,用步弓才是最佳選擇。弓的射速是弩的三倍,可以在火力上壓製敵人。而且,庫房裏也有不少上好的黃樺弓,小梢弓。

可是,和現代社會弓箭俱樂部那中用來鍛煉身體,用來娛樂的綿軟的現代弓不同。庫房裏這些殺人用的傳統弓,每一把弓的弓力都在七十磅以上。整個部隊兩百來人,能夠開滿弓的也隻有王慎、陸燦、穀烈等區區十來人。

在古代,弓兵可是技術兵種,且都是軍中的力士,並不像網絡遊戲的使用弓箭的精靈那樣瘦弱纖細。

就王慎以前在俱樂部看過的,一個能開九十九磅傳統弓的哥們兒,那塊頭,簡直就是小號斯瓦辛格,連大腦裏都長滿了肌肉。

現代人成天大魚大肉,又有科學的訓練手段,也開不了多強的傳統弓,更別說眼前這群瘦成一片瓦的古人了,讓他們開硬弓也是為難人。

那麽,隻能用弩了。

和弓用雙臂開弓不同,弩用腳用腰力,特別是這種神臂弓用的還是杆杆原理。就算是一個婦人,隻要用對了方法,也能輕易上弦,然後輕易射殺一個剽悍的敵人。

說穿了,弩,尤其是宋軍的神臂弩,就是冷兵器時代的機槍,最犀利的遠程兵器。隻需足夠的投送強度和速度,這一點需要用嚴格的紀律來達成。

陸燦聞言:“還請教。”

王慎走上前去對穀烈道:“穀都頭,我有一個法子要請你參詳,也不知道可不可行。”

穀烈訓練這群散兵遊勇正無奈,隻得道:“王兄弟你請說。”

王慎在他耳邊說了一番話,穀烈一呆:“這樣成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

“也罷,死馬當成活馬醫,反正也就這樣了,就依王兄弟的法子看看。王兄弟,你先演練一遍給俺們看看。”

“好。”當下,王慎就走到隊伍前頭,一臉和藹道:“各位袍澤弟兄,上弦,把箭射出去也簡單,關鍵是要整齊劃一,否則,稀稀拉拉幾支箭有個屁用,得聽軍官的命令統一行動。我也知道,你們心中一慌,就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麽,是不是這樣?”

剛才眾人一做錯就吃穀烈的軍棍,一吃棍子,心中更慌,手下跟亂。

也不是說穀烈的訓練方法不對,關鍵是時間緊迫,必須另想速成的法子。

見王慎麵上沒有責怪之意,一個士卒大著膽子道:“指揮使說得是,咱們明明知該怎麽做,可真一動手,腦子裏卻蒙了。”

王慎:“不用擔心,任何人剛開始的時候都蒙。這樣,我把這開弓射箭分解成幾個動作,你們跟著我學。對了,你們要嚴格聽軍官的命令,軍官叫你們做什麽,你們就做什麽,在做之前跟著大喊一聲。現在,所有人聽著——所有人聽著,弓杵地——喊起來!”

“弓杵地!”所有人同時發出一聲喊,將弩頂端的圓環柱在地上。

“踏!”

“踏!”所有人又將右腳同時踩進圓環裏。

王慎雙手放在機括上:“上弦!”

“上弦!”

“第一排,射!”

“射!”這一回,響起了整齊的射擊聲。五十架強弩同時擊發,弦聲連成一片,響亮得如同清晨粘了露水的鞭子,直抽得人寒毛都豎了起來。

“第一排,坐!”

“坐!”嘩啦身中,第一排的弩兵坐了下去。

王慎朝穀烈遞過去一個眼色。

穀烈會意:“第二排,射!”又是整齊的射擊聲。這個時候,第一排眾士卒的喊聲又起:“踏!”

陸燦走到第三排位置:“第三排,射!”

如此,滿世界都是軍官的命令和士兵們重複命令的聲音,四排弩兵起起落落,如湧起的潮水一般。

弓弦聲一刻不停,回音陣陣。

……

“好,就這樣,你們先練習,軍官,軍官呢,接收隊伍。”

見隊伍總算有些模樣,王慎滿意地點了點頭。

穀烈那張吊兒郎當的臉上露出一片古怪的神情:“王兄弟,這兵竟然還有這麽練的?”

王慎:“穀烈,我隻問你這法子好不好能不能用?”

“這個法子是真的好啊,把上弦射擊的分解成幾個動作,讓大家依命行事。如此,現在該幹什麽,接下來該幹什麽,士卒們也是心中有數。就算腦子還蒙,跟著大家反反複複這麽喊上幾聲,就清醒了。”

“能用就好。”王慎心中不覺得意,其實這法子他也是在電視上看到的。在現代社會他曾經在CCTV7軍事農業頻道上看到過一個火箭軍訓練的節目。

火箭軍士兵在給導彈加注燃料、發射的時候,都會按照嚴格標準做動作,每做一個動作都會大聲喊出來。如此,即便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也能最快將導彈發射出去。

道理很簡單,不外是將整套流程分解成幾個固定動作,大聲吼叫,反複練習,形成條件反射。士兵說穿了就是戰爭機器上的一個零件,做好自己的動作,不需要思考。

剛才王慎也是靈光一閃,將這個辦法移植到古代,看起來效果不錯。

隻需在反複練習上半天,就可以拉上戰場了。

穀烈突然歎息一聲,低聲道:“王兄弟能想出這法子,我自然是十分佩服的。隻是,軍中將士都是沒有上過戰場的,怕就怕等下見了血亂成一團。依俺們西軍的標準,這群人都他娘是廢物。”

還沒等王慎回答,陸燦低聲苦笑:“誰知道呢,殺敵報國,惟死而已。”

王慎心中不覺搖頭,這個陸虞侯,一碰到事就是惟死而已,真真叫人負氣。

他笑了笑:“穀都頭,你說我軍是廢物,李昱的賊軍更爛。這一戰能贏,我確信這一點。”

說到這裏,他滿麵都是自信。

是的,能贏,這是穿越者的先知先覺。

這一點穀烈自然不知道,他也懶得同王慎廢話,隻道:“俺們不過是戰場上一文漢,這條命本不值錢,上司叫俺做什麽就做什麽,不動那腦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