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城,西區,某酒吧。

劣質音響反複播放著幾首耳熟的慢歌,敷衍地營造著廉價的情調。客人三三兩兩,被幽黃的燈光有意無意地遮掩在一片暗昧之中。

“該我猜咯。”

安幸坐在吧台邊的高腳椅上,一雙翹翹的狐狸眼軟綿綿一彎,朝著麵前的男人笑。

這男人安幸並不認識。安幸來陪這男人喝酒聊天,隻不過是想哄他多喝幾杯,好幫酒吧老板多賺點酒錢。

當然,也給自己賺點工錢。

“如果我猜對了,你可要連喝三杯哦。”安幸一臉笑意盈盈。

麵前這男人長得臉黑體壯,粗嗓混著鼻音,顯然已經喝了不少了。

“沒、沒問題,你猜得對,我就喝!”

安幸一手托著下巴,視線好似不經意般,落在壯男人的一雙醉眼上。壯男人似乎是被安幸那曖昧的眼神撩了魂,不由得也直勾勾地望著他。兩人就這樣莫名對視了一會兒,安幸又是一笑,方才垂下眼皮,擺弄了一下手邊的酒杯。

“你今天去了工廠區,對嗎?”安幸問。

“……對。”壯男人遲鈍了一秒,“你在工廠區看見我了?”

“沒,是猜的呀。”安幸笑,“我們玩的不是互相猜的遊戲麽。”

“哦……”壯男人點頭,“對,那你猜。”

“你今天在一家工廠裏打了短工,下工時領到了不少工錢。”

“領了工錢呢,你先去吃了一頓好飯,然後就來到這兒喝酒,又碰見了我。”

“不過……付了今晚的酒賬,你的錢好像就不剩什麽了。”

“這……你怎麽知道的?!”

壯男人一臉驚訝,泡了酒精的腦子完全想不通,麵前這個好看的小男人究竟是怎麽猜出了自己這麽多事的。

“你、你還是在工廠區看見我了吧……”

“我今天一天都在酒吧裏,可沒有去過那邊。不信你問他。”

安幸挑挑眉,用下巴指向一直站在吧台後的老板。壯男人看了一眼老板,倒也沒有求證的意思,又詫異地看回安幸。

“那你是怎麽……”

“我還知道,你其實有點後悔吃了那頓好飯。”

安幸臉上笑容未變,但眼皮一抬,盯向壯男人的眼神卻帶了幾分涼意。

“你在想,如果沒吃那頓飯,就可以省下錢來把我帶走了。”

“……”

壯男人一下啞了聲,麵色有點尷尬。

這男人,是把自己當成出來賣的了。

安幸看著那人油膩膩的臉,胃裏不禁泛起幾分惡心。不過既然是陪酒,再惡心也隻能忍著。安幸沒讓他尷尬太久,伸手推了推吧台上的酒杯,給了他一個台階。

“我是不是都猜對了?說好的三杯酒,可不能賴哦。”

壯男人咽了咽口水,隻得端起酒杯接連飲下三杯,又破罐破摔地將酒杯重重磕在吧台上。

“我確實沒、沒錢了……明天!明天我賺了錢,再來找你,你等、等我!”

說罷,男人便霍地起身,三步一晃地離開了酒吧。

“他喝了多少?”

壯男人一出門,安幸便轉頭問吧台後的老板道。

老板數了數空瓶:“七瓶啤酒,兩杯特調。”

“還行。”安幸點點頭,“再來幾個,我今天的飯錢就賺出來了。”

老板是個滿臉胡渣的胖男人,年紀看著比安幸大個五六歲的樣子。他拿一塊半幹不淨的布擦著杯子,抬眼看了看安幸,又移開了目光。

“你就打算……一直在我這當酒托?”老板問道。

“……”

安幸臉色一僵,頓了頓,才試探著問道。

“三哥……是不想留我了?”

“哎……不是哥不想留你。”

老板把杯子放到一邊,表情有點無奈。

“你看我這店,像能請得起酒托的樣子麽。”

確實……不像。

破音響嗞啦啦響起一陣雜音,安幸的心沉了沉。

“我隻要管飯就行了……隻吃營養劑也可以。”停了會兒,安幸又說。

“那房租,你有錢付麽?你總不能真的去幹那行吧。”

老板似乎已經定了趕人的心思,話說得很直接。

安幸一下子噎住,喉結滾了滾,沉默了下來。

賣|身肯定是不會賣的,房租也確實沒錢付。如果不是老板借了他幾百塊,這幾天他就得睡大街。

老板見安幸不說話,歎了口氣,語氣也放軟了一些。

“而且你看你,好好一個向導,中心城裏打著燈籠也難找的稀有異能者,結果就窩在我這小店裏混日子,是不是也有點太說不過去了。”

安幸不知道說什麽好,隻能勉強提了提嘴角,算是回應。

這個時代的人類,身負異能已經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了。異能者們的特異基因會在少年時期覺醒,覺醒了身體異能的被稱為哨兵,覺醒了精神異能的便是向導。

安幸就是一個向導。

作為向導,安幸可以將自己的意識通過目光交匯滲透到別人的意識之中,剛才那壯男人去過哪兒,幹過什麽吃過什麽,還有他對自己的那點綺念,就是安幸從他的意識中讀取到的信息。

這能力,倒是挺適合騙人買酒的。

不過老板的話說得也對。向導的異能十分強大,覺醒者卻少得可憐,遠不及哨兵那麽常見。如果不挑三揀四,再花點時間,或許的確能找到比酒托更賺錢的事做。

況且老板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就算找不到事做,也沒法再厚著臉皮賴在這兒了。

“那我……明天出去看看。”

沉默了許久,安幸終於開了口。

“如果一時沒有合適的,就拜托三哥再管我幾天。”

“哎,幾天沒問題,畢竟咱們從小一個孤兒院長大的,哥照應你也是應該的。不過哥確實是能力有限,你……不要怨哥。”

“怎麽會。”

老板話說得誠懇,安幸壓下心裏的鬱悶,也知情知禮地答。

“我回來西區這幾天,都是三哥在照顧我,我謝還來不及呢。”

“哎,謝就不用了。不得已對你說這些,我也是過意不去。”

老板說著,又想起了什麽,目光從安幸臉上移了下來,落在他脖子下方的一個紋身上。

那紋身的顏色是一種很少見的靛藍色,行星環一樣的圖案中央,有一隻身姿英武的獵鷹。

那是三哥他們這些西區人沒有資格紋上去的,代表中心城東區公民身份的標記——鷹徽。

安幸有資格紋鷹徽,他是擁有正式東區公民身份的人。而作為一個東區公民,竟然要來西區討生活,這在任何一個中心城人看來,都是一件挺不可思議的事。

老板看看那鷹徽,又看看安幸,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中心城被人為地劃分成東區和西區,至今已經快有一百年的時間了。一堵鋼鐵高牆在中心城的中央聳立著,將同一座城的東西兩邊,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東區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一眼望去,是一派高科技大都市的景象。人們衣食住行全部由中央塔集中供給,幾乎每個人都有著體麵穩定的工作,過著安逸優渥的生活。

但一牆之隔的西區卻是一片頹敗,窄街暗巷,破屋矮房,每一個角落都透著揮之不去的爛窮味。像那個壯男人一樣賺一天吃一天的,或是像老板這樣摳摳縮縮,勉強經營一家小店的,都已經算是過得還不錯的了。

而東區鷹徽,就是東區人區別於西區人最標誌化的東西。一旦擁有了鷹徽,就如同一腳踏上了雲端,躋身進了中心城“上等人”的行列。

但如今,好容易躋身東區的安幸不在雲端好好做他的上等人,竟然選擇回來了西區。在老板看來,這其中如果不是有什麽天大的原因,那他腦子大概得抽了八百根筋,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畢竟跟天堂一樣的東區比起來,西區就是一片混沌沌汙糟糟的爛泥潭。

“那個,其實……我還是想問問你。”

老板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你能從西區去到東區,這得讓多少人羨慕嫉妒恨啊,你到底是為什麽又回來了呢?”

“嗯……很多原因。”

安幸目光暗了一瞬,又很快笑著答道。

原因其實也沒有很多,隻不過他不太想提,提了也沒有什麽意義。

反正已經是回來了,反正無論什麽原因,從今以後,也是要在這泥潭一樣的西區過活了。

“總之多虧了三哥收留,讓我還能有口飯吃,我得好好幹活,最後再給三哥賺點酒錢。”

安幸幾句話乖乖巧巧,輕描淡寫地遮過了話題。話一說完,他便轉頭向酒吧中張望了一番,正好看到一個剛進門的年輕男人,看起來應該是落著單的。

“喲,來人了,我過去看看。”

老板看得出安幸是想躲開這話茬,於是也就知趣地不再追問。安幸看著那男人落了座,便朝男人的座位走去。

***

酒吧裏本就昏暗,那男人又挑了一個燈光最昏暗的區域,在角落裏的一個卡座坐了下來。安幸走到卡座前,沒多問,也不扭捏,直接就坐到了男人對麵。

安幸這一坐十分自來熟,男人抬頭看向安幸的臉,微微愣了愣。

安幸迎著他的目光,展起一個營業式的微笑。

“一個人?”安幸問。

“沒……約了人了。”男人回答。

“哦……他還沒來麽?”

“大概快來了吧。”

這就是不需要人陪的意思了。被拒絕倒是常有的事,安幸也不打算勉強,隻是在臨起身前,忍不住多看了男人幾眼。

鼻梁很挺,下頜線骨感分明,五官並沒有哪裏好看得特別突出,但組合在這張臉上,卻顯得既合襯,又舒服。

是自己喜歡的長相。

“想找我的話,我在吧台那邊。”

不過再喜歡也不能死皮賴臉。安幸留下句話正準備離開,剛一起身,卻不防腳下一陣猛晃,整個人一下子失去平衡,控製不住向前栽去。

“小心!”

瞬息之間,身體就被人穩穩攬了起來。酒吧裏的酒客們不約而同地靜了一刻,很快便又恢複如常。

“今天這是第二回 了吧。”隔壁桌的一個酒客對同伴說道。

“第二回 了。”同伴點了點頭,“你覺不覺得,最近這地震越來越頻繁了。”

“是啊。說不準哪天來個大的,中心城就直接完蛋了……”

……

“沒事吧。”

在酒客們的嗡嗡議論聲中,男人溫沉的聲音適時響了起來。

“沒事,謝謝。”

地震在中心城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安幸很快便回過神,對扶住自己的男人道謝。而剛站穩抬起頭,目光卻又正好對上了他的一雙眼睛。

那雙眼靜靜注視著自己,眼瞳深處,好似蒙著深濃的霧。

安幸怔愣了一秒,隨即對他笑了笑,不著痕跡地離開了他的手臂,回去了吧台邊。但回到吧台不到十分鍾的時間,安幸卻神使鬼差地回頭看了他好幾次。

“怎麽,喜歡這樣的?”老板眼睛很毒,十分八卦。

“還行。”

安幸大大方方地笑著,沒有否認,又回頭看了看那男人。

他身上淺淡的煙味裏夾雜著一絲清涼的薄荷氣息,是一種幹幹淨淨的男人味道。

確實讓人……有點心動。

“他應該是個哨兵。”安幸望著那邊說道。

安幸在東區沒少見過哨兵,對他們算是了解。以這個男人剛才那種超乎尋常的敏捷,基本上就是哨兵沒錯了。

“嗯。這個人我知道,他來過不少回。”

老板也順著安幸的目光看去。

“他是暗街11號的。”

“暗街11號?”安幸麵露疑惑。

“嗯,是個地下幫會,在西邊那片沒有名字的暗區。”

暗街,暗區,地下幫會……

聽著就不怎麽光明磊落啊。

“暗區離這兒挺遠的吧?他到這兒來幹嘛?”安幸問。

“我那幾次看見他來,都是來和人見麵的。我這兒離東區近,和他見麵的,是一個東區人。”

老板說著,忽然挑了挑眉。

“哎,來了,就是那個人。”

安幸抬眼看去,果然有一個衣著考究的人在男人對麵坐了下來,在那人的脖子下方,隱隱約約露出了一點靛藍色。

兩個人也沒說什麽閑話,這東區人將一個文件夾一樣的袋子遞給男人,男人打開大概看了看,便拿出了一個中型扁箱,放在桌子上推給了東區人。

“上幾次他也帶了那樣的箱子。”老板神神秘秘地說,“你猜那箱子裏裝的是什麽?”

“什麽?”安幸猜不出。

“現金。他那一整箱子,全都是現金。”

“現金?!”

安幸驚訝地瞪大眼睛,又轉頭看向男人那邊。隻見那東區人將箱子打開了一點,確認過後,又很快合了起來。

果然是來自暗區的地下幫會……安幸呆呆地想。

且不說那一箱子現金得有多少錢,現如今虛擬網絡極度發達,現金這種東西已經很少有人在用了。而那兩個人還用這樣原始的方式,做著這麽多錢的交易,那原因隻可能有一個:

他們這交易,是不能留下任何痕跡的,見不得光的勾當。

“不稀奇,但凡是幫會,幹的基本都是這種事。”

老板似乎知道安幸在想什麽。

“想在西區活得好,不能太遵紀守法了。”

安幸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他在西區長到12歲才去了東區,十二年,自然足夠他知道西區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對於地下幫會雖然了解不太深,但也算有個模糊的概念。

簡而言之,就是不見光,不合法,但有錢。

而那些不合法的事情要麽困難,要麽危險,一般人很難做得來。所以能加入幫會的,大部分都是異能者。

或許……自己也可以去試試。

安幸心裏忽然生出一線靈光,就連主動找他搭訕的酒客,都應付得有點心不在焉。

沒有根基,沒有依靠,沒有門路,沒有錢,但自己需要在西區活下去。

好在自己是一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向導,那些隱藏在陰暗處的地下幫會,說不定就是自己的一條明路。

-----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開文啦( ̄▽ ̄)這本是感情流,基本都是談戀愛,感情線屬於酸甜口,酸一半甜一半,希望大家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