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竟墮入豎子彀中!

何天本已出發去拜訪文鴦,半路上叫皇後派人給追回去了。

一見麵,未等何天行禮,皇後就大聲說道,“楊駿上書——你趕緊看看!”

何天還是行過了禮,才接過賈謐遞過來的抄本。

皇後冷笑,“陛下登基以來,好像是楊駿第一回‘上書’?之前遞到陛下麵前的,都是‘草詔’!這是他第一回像個臣子樣子!”

略一頓,“可是,你看看他都‘伏乞’了什麽?陛下若準了,大家感激他;陛下若不準,得罪人的,可就是陛下了!”

咬牙,“老狗!打的好算盤!”

何天看過了,默謀片刻,展顏一笑,“殿下,臣以為,大家未必就會感激楊駿。”

皇後微愕,“未必?為啥?‘中外群臣皆增位一等,預喪事者增二等;二千石已上皆封關中侯,複租調一年’——好大人情呢!”

“回殿下,這份人情,若是隻給一個人或幾個人,那麽,相關人等,一定感激楊駿;可是,既然人人有份,且不論功大功小,皆一模一樣,那又有何貴可言?”

皇後檀口微張,半響,“哦!”

賈謐、董猛、阿舞,也露出了恍然和欽佩的神情。

“對!”皇後回過神來,“說不定,自覺更辛苦、功勞更大的,還會不滿,憑什麽那班家夥跟我一樣?”

“殿下洞鑒人心!”

“洞鑒人心的是你——小郎!”

“殿下謬賞。”

頓一頓,“除了‘自覺更辛苦、功勞更大的’,更不滿楊駿此舉的,恐怕是在上位的袞袞諸公。”

“怎說?”

“主要是‘二千石已上皆封關中侯’——關中侯雖為封爵之次末等,可也是個‘侯’!”

最末等為“關外侯”。

“臣今日本是去拜訪文鴦的,他大破河西鮮卑,威名震天下,也不過就封了個關中侯!”

“我明白了!”皇後目光炯炯,“二千石可多了去了!但凡是個二千石就封侯,叫前頭的公、侯、伯、子、男咋想?”

“是!關鍵是無功封侯——目下的五等爵,大多數,都是開國公侯以及其嗣子孫,多少功勞情分才掙出一個公、侯?楊駿這樣做,前頭的公、侯,都不值錢了!”

皇後一拍大腿,“好!如此說來,得罪人的,倒是楊駿了!”

“正是!”

“那……咱們就準了他?”

“準是要準的,不過,也不必太痛快——臣以為,應先將此上書付諸公議。”

“為啥?”

何天微微一笑,“總要給公侯們一個說話的機會嘛!”

皇後恍然,“妙!”

想起一事,“既準了此奏,去楊之後,拿這班增位的、封關中侯的,咋辦?”

“回殿下——一概撤銷。”

“會不會得罪人?”

“殿下放心,楊駿一去,這班人撇清還來不及,何敢怨望?難道自居‘楊黨’?”

“好,那就這樣辦了!”

次日一早,對楊太傅上書的批複下來了,大致意思:

事關重大,朕亦不敢自專,明日一早,太極殿東堂朝會,諸賢公議吧!

在京各部門,尚書省官六品以上、其他官五品以上與會。

以公、侯就第、朝請者與會。

熱鬧了!

官五品以上,有分量的朝士基本囊括了。

其中,尚書省有位重品卑的特點,因此,降低一品。

“以公、侯就第、朝請者”,就是一班“閑廢”的大佬了。

太傅府上下很懵圈:

本以為,太傅上書,聖上要麽準奏,要麽“再議”——即委婉駁回,哪個想得到“公議”這一出?

明眼人——包括太傅府的——都看的出來:

若聖上讚同楊文長的建議,直接準奏就是,根本不必搞啥“付諸公議”。

既有此舉,便是不以楊文長為然。

嗯,真熱鬧。

還有,散騎侍郎官五品,則何雲鶴也有“與會”的資格——

若他現身,與楊文長當麵鑼、對麵鼓,何其刺激?

哎呀呀,同去!同去!

不過,叫這班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失望了——

次日清晨,太極殿東堂群賢濟濟,但其中並無何雲鶴的身影。

何雲鶴在哪兒?

昭陽殿呀。

董猛布置宦者,太極殿到昭陽殿,接力傳遞消息。

皇帝端坐階上禦榻,由始至終,基本上一個字兒也不用說。

第一個發言的是傅祗,侍中,爵封涇原子。

之前,此君在朱振口中出過場,就是向楊駿薦左部人王璋做太傅司馬那位。

“帝王始崩,臣下論功,書記以來,未之有也!”

傅鹹立即桴鼓相應,“正是!‘山陵辛勞’,臣子本分,何忍以此邀功?何況,這增位、封侯者,有幾個是真正‘預喪事’的?”

此即朱振口中之“二傅”了。

前頭也介紹過了,傅鹹的爵位,比他族兄還要高——清泉縣侯。

接下來發言的,是高居本朝富豪排行榜首位的石崇,侍中,安陽鄉侯。

“陛下正位東宮二十餘年,今承大業,而班賞行爵,優於泰始革命之初及諸將平吳之功,輕重不稱!”

“泰始革命”,即司馬晉禪代曹魏,“泰始”是司馬炎的第一個年號。

何攀跟進,“大晉卜世無窮,今之開製,當垂於後,若有爵必進,則數世之後,莫非公侯矣!”

這位何惠興,由廷尉遷散騎侍郎,爵封關中侯,同本家何雲鶴同官,級別、封爵不算太高,但正經是個牛人——

他是伐吳主將之一王浚的謀主,受命進京,武帝兩次接見,與張華、羊祜一起籌策,參謀軍事。

接下來發言者,為在場最具分量者之一——張華。

“此魏明帝即位故事也。明帝生母文昭甄皇後廢死,明帝本人也被降為侯爵,有了這一段過往,明帝即位之初,其實根基不穩,因此,普進封爵以求媚於眾——此前朝弊政,何足為法?”

……

這樣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到昭陽殿。

皇後愈聽愈興奮,到了後來,眉飛色舞了。

“張華的話,最厲害!魏明帝根基不穩,陛下哪有啥‘根基不穩’?‘根基不穩’的是楊駿自己!‘求媚於眾’——真把話說透了!哈哈哈!”

“我能想象到楊駿啥臉色——必定比釜底還黑!哈哈哈!”

“對了,楊駿那邊,咋反駁的?怎麽沒見這樣的消息送過來?”

“回殿下,”董猛微笑,“不是沒送過來,是真沒有!楊太傅那邊,隻是一個個黑著臉——由始至終,竟是一聲不出!”

皇後大笑!

笑聲歇落,“小郎,你這一招‘公議’好!——楊駿被罵的張不開嘴了!”

“回殿下,楊駿確實理虧——”

何天沉吟,“不過……”

“什麽?”

“臣以為,他已有改弦更張之意了。”

皇後微微一怔,眼中隨即放光,“我曉得你的意思——不容他改弦更張!”

“殿下聖明!”

“好!今天下午,就把‘準奏’的詔旨頒下去!”

詔旨一下來,朝堂內外,炸了鍋了!

上午“公議”,一麵倒反對,下午就“準奏”?

遛二傻子呢?!

但沒人責怪皇帝,都明白,皇帝其實不讚成楊駿的上書。

那,隻能是楊駿脅迫皇帝,皇帝不能不做違心之論了!

楊文長,你太特麽過分了!

這一回,真是所有人都惡心到了!

楊駿有苦說不出。

何天判斷無誤,朝會之上,楊駿確已有改弦更張的想法了。

散朝之後,回到府邸,正同二三親信商量,“準奏”的詔旨就頒下來了!

一個個瞠目結舌。

楊駿更是氣的渾身發抖。

良久,透一口氣,“竟墮入豎子彀中!”

咬牙,“顯揚,驚馬奔車那一次,我還怪你;現在看來,還是你對——”

“此豎子,不能不除!”

“遵太傅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