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皇太子的花樣和年華

第二天下午,何蒼天被送回了東宮。

一個給使,本來隻能往露車(平板大車)上一扔的,但如此一來,必然引人矚目,一路上指指點點,豈非進一步“播揚”了楊太傅的“跋扈”?

於是,何某人被扔進了緇車裏——緇車或載衣物、或載婦女,四麵屏蔽,上有頂蓋,外頭啥也看不著。

何蒼天趴著,不能外望;抬出緇車、抬上擔架,也是麵朝黃土背朝天,東宮何等樣風光,是否“到處都是手腳架子”,皆不了然。

郭猗求了徐登,尋了一間閑置的小耳房,拿來單獨安置何蒼天。

接下來的時日裏,何蒼天之一切,飲食、擦身、煎藥(內服)、換藥(外敷)、大小解,皆為郭猗照料,不避汙穢,無微不至,其精心的程度,就是二十一世紀三甲醫院的護工,也遠為不及。

我一穿越,便幾為權貴杖斃,是為不幸;但得此摯友,又是不幸之中之大幸!

蒼天……你待我畢竟不薄!

其中換藥一項,尤其值得說道。

本來,為了叫何給使不要死在弘訓宮,太醫已秉承太後旨意,用了最好的傷藥,但郭猗所換之藥,較太醫的用藥,似乎猶有過之。

後來才曉得,這些藥,是郭猗從四衛率那裏討來的。宮中長於內科,短於外科,戎旅之間,卻首重外科,因此,四衛率的傷藥,頗有獨門之秘,較太醫所用,更勝一籌。

看來,郭猗同衛士們的關係,好的很呢。

何蒼天恢複的進度較原來想象的更快,第七天,他雖然還是不能坐、躺——畢竟傷口都在臀、背,卻可以下地,勉強在室內走兩步了。

郭猗的精心照料、此時代能夠尋到的最好的傷藥,自然是重要原因;另一重要原因,是這個借居的身體——底子真的很好!

而且,足夠年輕。

何蒼天能夠感覺到,生命的活力,在體內翻湧,蓬蓬勃勃,步步前進,而傷勢,步步敗退。

又過了七天,何蒼天勉強可以坐、躺了。

他的傷勢,大致痊愈了。

這個進度,較太醫的估計,足足快了一倍。

既如此,是不是可以出門了?

這個念頭剛冒了出來,便聽得門外腳步聲響,很快,“咯吱”一聲,門開了。

郭猗的聲音,“孫郎中請進。”

一個二十多歲的宦者邁檻而入,郭猗隨即跟進,“阿天,孫郎中來看你了!”

何蒼天一怔,隨即彎腰作揖,恭恭敬敬的喊了聲,“孫郎中。”

郭猗同他講過“孫郎中”為何人——孫慮,寺人監郎中,太子左右“第一個紅人”。

何蒼天進東宮當天,同此人打過照麵;穿越是次日發生的,因此,孫慮記得何蒼天,何蒼天不記得孫慮。

“這不已經好轉了嗎?”孫慮臉上似笑非笑的,“看來,那幾杖,也沒傳的那麽邪乎嘛!”

“郎中……”郭猗正要替何蒼天分解,孫慮擺擺手,“得了!既然已經好轉了,咱們就走罷——太子傳你!”

太子?

孫慮斜過身,已是準備舉步的樣子,“怎麽?還要太子親自來請你啊?”

“不敢!”

孫慮邁檻出屋,何蒼天趕緊跟上,同時看向郭猗,郭猗苦笑著微微搖頭,意示我也不曉得太子因何事傳你?

一出門,隻覺光芒耀目,何蒼天一陣目眩,險些站立不定——今兒並不是大晴天,但屋內昏暗,他半個月沒出過門,眼睛大不適應之外,半個月沒正經走過路,步伐一快,就有些踉蹌了。

這一路上……果然到處都是手腳架子呢。

三人來到了太子寢殿之後的玉萃軒。

玉萃軒雖以“軒”名,其實是個精致的苑囿。

自玉萃軒正堂和東堂之間的東閣門穿過,未至軒後,便聽見傳來一片呼喝之聲;轉至堂後,一抬頭,何蒼天大大一怔:正堂後階直至院牆,好大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原先一定是多有花木池閣的,現在,全部拔起、鏟掉、推倒、填平,黃土夯實,弄的像是個什麽校場似的?

目下,這個“校場”之中,十幾個小黃門,分成兩隊,正在……“騎馬打虎”?

所謂“騎馬打虎”,就是騎在隊友的肩膊上,彼此攻伐,“騎手”先摔下、或者“坐騎”先顛仆者為輸家。

這種遊戲,由古至今,小孩子們都是常玩兒的,原不算什麽,但眼前的“騎手”們,卻是人手一支兩三尺長的竹棒,照著對方——不分“人”“馬”,兜頭兜腦的狠砸。

這班小黃門,都是十多歲的年紀,較孫慮、郭猗要小一輪,眼下,一個一個,輕者鼻青臉腫,重者頭破血流,卻咬牙苦鬥,沒有一個停手。

一個錦衣少年,站在場邊,一時拊掌大笑,一時握拳頓足,高聲怒吼。

郭猗和何蒼天交換了一個眼神,何蒼天曉得,這就是“幼有令名”的皇太子司馬遹了。

孫慮站定,笑吟吟的看著,並不打擾,反倒是錦衣少年看到了他們,一揮手,“止!”

小黃門們像被施了定身法,立即一動不動,好幾根竹棒還舉在半空中,其形狀甚是詭異。

錦衣少年再一揮手,“下馬!養馬力!”

小黃門們如逢大赦,“騎手”紛紛下“馬”,不論“人”“馬”,個個大喘著氣,汗濕重衣。

孫慮這才上前行禮,臉上掛笑,眼睛猶如兩彎月牙,“恭喜太子!紅、黑兩隊,都愈發的精銳了!”

何蒼天這才留意到,兩隊小黃門,一隊腰帶為紅,一隊腰帶為黑。

錦衣少年“哼”了一聲,“還不成!還得狠操!都是花架子!”

說著,目光掃向何蒼天,“這就是何某啦?”

“是。”

你妹,老子在你這兒,連個名字也沒有?

腹誹歸腹誹,但何蒼天曉得自己該做什麽。

他暗吸一口氣,雙膝跪下,俯身,磕頭。

“拜見皇太子!”

何蒼天動作艱澀,不過,在場之人,皆不以為異,都曉得他傷勢初愈,怎能想得到“何某”其實是不情不願?

“起來罷!”

“謝太子!”

一伏一起之間,他已把當今皇太子的形容看的清清楚楚。

說實話……意外!

其一,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永熙元年,司馬遹應該是……十二、三歲的樣子?可是,眼前的少年,身板挺得筆直,目測已超過了一米七,說他十五、六歲,完全沒有問題,就說他十七、八歲,也有人信!

之前那位皇太後,年輕的過分;這位皇太子,又成熟的過分!

其二,星目朗眉,不折不扣,帥哥一枚。

而且,英氣勃勃。

他娘的,楊駿也是老帥哥一枚,還有孫慮,其實長的也蠻清秀的,難道,這個時代的混蛋,都是帥哥嗎?

不過,也不應太意外,司馬氏家,本來就是以出帥哥著名的。

孫慮:“太子,您瞧,奴說的……嘿嘿,此人……有那麽點意思吧?”

意思?啥意思?

太子不答,伸出一根食指,在半空中畫了個小小的圓圈。

這……又是啥意思?

“笨死了!”孫慮喝道,“太子叫你原地打個轉!”

何蒼天原地轉了一圈,很有些手足無措。

“不錯!”太子大笑,“果然有那麽點意思!”

你妹!意思……到底啥意思啊?

“就照你說的辦!”太子揮揮手,“去罷!孤還要繼續練兵呢!”

“是!”

孫慮應了一聲,對太子深深一揖,然後看向何蒼天,“走啊!還愣著做什麽?”

走出玉萃軒院門口,孫慮發現郭猗還跟著,“你跟著做什麽?你師傅那裏一堆的活計沒人做呢!”

郭猗躊躇,孫慮拉下臉來,“我說郭郎君——你是伺候太子的還是伺候何某人的?”

郭猗隻好駐足,何蒼天對他點點頭,意示無妨,轉頭見孫慮已經走出十多米了,趕緊跟上,顧不得郭猗了。

二人一前一後,直入位於玉萃軒前的太子寢殿。

一進內堂,孫慮便大聲喝道,“更衣!”

更衣?你個死太監是穿“製服”的——還想換啥打扮?

五、六個宮女立即圍了上來。

哈?你個死太監換身衣服,還要人伺候?陣仗還如此之大?最關鍵的——還是幾個如花似玉的菇涼?

他錯了。

菇涼們圍的不是孫慮,而是何蒼天。

朱環翠繞,脂粉的香氛和少女的體香氤氳在一起,強烈的衝擊著何蒼天的神經,更衣——

原來是替我更衣?!

七八隻白嫩的小手同時在他身上上上下下,不過片刻,裏裏外外便被扒的幹幹淨淨了。

何蒼天腦子裏“嗡嗡”的,臉上紅的像著了火,卻一動也不敢動。

麵前的宮女捂著嘴,“吃吃”的笑著;身後的宮女也捂著嘴,但發出的,卻是倒吸冷氣的聲音——背上、臀上,三條又寬又長的血痕,觸目驚心。

孫慮罵道,“不就是比我多了點東西嘛!有什麽可看的?手腳麻利些!誤了事,看你們還笑不笑的出來!”

宮女們動作不停,笑聲也不停——不同於宦者,她們並不如何忌憚這個孫郎中。

脫下舊的,穿上新的,腦子一片混亂的何蒼天,已分不出她們往自己身上套的,都是些什麽名目款式的衣衫?隻覺得柔軟絲滑,應該非綢即緞了。

眼前臻首晃動,似乎都是……雙丫髻?

有人搬來一張錦杌,“請坐!”

何蒼天坐了下來,腦子裏昏昏沉沉,感覺有人解開了他的頭巾、發髻,重新替他梳發。

突然一個激靈,一個念頭冒了出來:

她們替我換上的,不會是女裝吧?接下來……不會替我塗脂抹粉吧?!

靠!那個司馬遹,可是正在喜歡玩變態花樣的年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