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四章恭叩皇太子金安!

開棺?開誰的棺?

遲鈍的還在懵懂,靈醒的已低低“啊”一聲:我咋沒想到介個呢?

當然是開“湣懷太子”的棺啦。

本來,打斷皇帝的話——何況還是“詔”,可算“君前失儀”,劾王敦一個“大不敬”,不算上綱上線,不過此刻大夥兒都顧不上這一層,都在想——

“開棺”?嗯,乍一聽,豈有此理?仔細一想,很有道理!

故太子若未薨,“湣懷太子”之棺槨,就是個“假棺”“廢棺”,自然要予以廢棄——既是說,本來也要“開棺”的;故太子若已薨,階前上身**者是個西貝貨,那,開棺,雖然打攪了地下的湣懷太子,但較之統嗣大計,到底是後者更加緊要!

也有人想,“湣懷太子”下葬逾年,若防腐做的好,大約還可以辨識容貌;若防腐做的不好,不過腐屍一具,如何確定棺中屍體,是或不是故太子呢?

單靠衣飾、隨葬器物啥的,說服力怕是不大夠罷?

“湣懷太子”雖以廣陵王禮下葬,但那是賈、郭手上的事——“癸未夜變”後沒幾天的事,葬在許昌宮內,沒一個朝士觀禮送葬,前後情形一定非常倉促,不大可能認認真真的做防腐罷?

也不大可能有啥正經隨葬器物罷?

趙王倒賈之後,朝廷為故太子平反,加“湣懷”諡號,派員赴許昌迎回靈柩,葬於顯平陵;不過,因為當初是以王禮下葬,所用棺槨,也符合太子的身份,因此,“移靈”歸“移靈”,但沒換新的棺槨——也即是說,沒開過棺。

若開棺之後,腐屍一具,難以辨認身份,又該如何呢?

到時候,承認還是不承認階前上身**者的“故太子”身份呢?

有心機深刻者已經隱約猜到了王敦的用意:

開棺之後,無非三種情形——

第一種,能夠辨識身份——死者是湣懷太子。

如是,階前上身**者就是個西貝貨,王處仲得其誌也!

第二種,能夠辨識身份——死者不是湣懷太子。

如是,就隻好承認階前上身**者為故太子,不過,對於王敦來說,情形並不會比目下更壞——目下,眼見朝士們已開始承認彼為故太子了!

第三種,無法辨識身份。

如是,或最終還是得承認階前上身**者為故太子,但許多人心中都會留有一個疑問:若棺中腐屍,就是湣懷太子呢?

這個疑問不去,階前上身**者的“故太子”的含金量,便大打折扣。

總之,對於王敦來說,開棺,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至於王處仲何以非但死活不信階前上身**者為故太子,更不計利害一而再、再而三公然質疑之,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皇帝又不曉得該咋辦了,隻好再看向江統、文鴦。

江統很幹脆,“臣附議!反正,故太子既健在,所謂‘湣懷太子’之靈柩,本也要移出顯平陵的。”

頓一頓,“雖不免打攪謝淑媛,但伊九泉之下,知故太子死而複生,必大慰也!”

謝淑媛也葬在顯平陵,“湣懷太子”墓,就在生母之墓的旁邊。

皇帝舔了下嘴唇,“呃……也是、也是!她……必大慰也!”

頓一頓,“既如此,有司預備,明日一早……”

“陛下!”王敦再次打斷了皇帝的話。

哎,王處仲,雖說你為統嗣計而不為身計,可一而再的這樣幹,實在是有點……跋扈呀!

皇帝皺眉,看向王敦,不出聲了。

“……首陽山距洛陽城,”王敦音吐朗朗,“不過三十裏許!臣以為,不必等到明日——”

略一頓,“臣請旨——百官即奉天子之顯平陵!日暮之前,必可至也!同時,有司預備,快馬赴之——不耽誤事!”

說到這裏,加重了語氣,“臣以為,統嗣一日不定,臣民一日不安——何必要天下人一夜不成眠呢?”

顯平陵在首陽山,洛陽東北方向。

不少人聽明白了王敦的真正用意:目下,洛陽城內外,皆為“衛將軍”控製,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光景,誰曉得他們能在顯平陵那兒做出什麽手腳來?

不能給他們這個機會!

且看江應元、文次騫如何說?

“倉促是倉促了些……”江統似乎有點遲疑,不過也隻略一沉吟,便坦然說到,“不過,臣以為,王敦也是為釋疑止謗,就請陛下……著照所請罷!”

開棺與否、何時開棺,王敦、江統兩個,你一言、我一語,上百朝臣,傾耳凝聽,但階前,蔣俊卻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似的,默默的替“衛將軍”將“寬”下來的衣裳,一件一件的穿回去。

終於,衣冠端正了。

隻聽皇帝說道,“好罷,既如此,傳詔——移駕首陽山顯平陵!”

首陽山,顯平陵。

紅日西墜,夕陽鑠金,山風浩**。

“湣懷太子”的墓室,已經打開了。

同時,已確定:在此之前,墓室未被任何破壞。

墓前,擺著一具柏木棺槨——“湣懷太子”的靈柩,已經“請”出來了。

棺槨左,站著皇帝——有司設了禦座,但皇帝拒絕了,不肯坐。

棺槨右,站著那個未定真假的“故太子”。

數丈之外,數百名公卿朝士企立——不止於太和殿東堂的百來人,在京六品以上,能暫時離開崗位的,都傳過來了。

數百文武,圍成了一個半圓的圈子,圈子中央,皇帝、“故太子”以及“湣懷太子”的靈柩。

有司請旨,皇帝詔:

“開棺!”

“吱吱”聲響,棺槨上蓋慢慢移開。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工匠退開,仵作上前,探頭——

幾個人,同時“啊”一聲。

抬起頭,臉上表情,難以形容。

嗯?身為仵作,什麽奇形怪狀的屍體沒見過?何以至此?

幾個仵作跪了下來,嘴唇發顫,牙齒打戰:

“陛下!棺槨裏頭,是……空的!”

數百文武“轟”一下,顯平陵半空,一大群飛鳥驚起,盤旋鳴叫!

鐵證!故太子未薨!

則立於棺右者——

大多數人還在瞠目結舌,反應最快的一個已撩袍跪倒,伏地、稽首,高聲說道:

“臣王衍,恭叩皇太子金安!”

王衍,王敦堂兄,前文有過介紹,琅琊王氏之“中流砥柱”也。

此端一開,便像推骨牌一般,一個接著一個,撩袍跪倒,伏地、稽首:

“臣某某,恭叩皇太子金安!”

立於棺右者還沒正式複位,如前所述,還是“庶人遹”,對之,隻好稱一聲“故太子”,更不必稽首行拜禮,可是,王衍既開了頭,其後的,就不能不跟了!

事實上,直至此刻,也不是所有人都百分百相信“故太子”之貨真價實,但形勢如此,不是膝蓋軟硬的問題了——

若依舊兀立不動,必禍不可測也!

許多人都想到了武茂的“故事”——楊駿大宴百官,宮變消息傳來,百官奔散,武茂手腳慢些,最後一個離席,結果,楊駿被誅後,武茂竟被入於逆黨名單,非但身死,更夷三族!

絕不能成為武豐才第二呀!

很快,“湣懷太子”墓前,烏壓壓的跪了一大片。

唯一一個兀立不動——王敦。

一時間,除了山風浩**、旗幟獵獵,再沒有別的聲音了。

過了半盞茶光景,彼終於也跪了下來,聲音顫抖:

“臣王敦……恭叩皇太子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