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起兵

元康四年的春天,來的特別的早。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氣溫上升的太早,地氣還沒有暖和起來,地力的儲備也還不夠,春耕播種,難保豐收,農人們手忙腳亂,乃至愁眉苦臉。

當然,對於熱衷尋芳踏青的閑富之人,另說了。

“齊王就要起兵了,剛剛殺掉了管襲。”

管襲,前文交代過,孫秀親信,派給齊王做軍司。

說話的是江統,悶悶的,同目下絕大多數的農人一個臉色。

對坐的是何天,輕袍緩帶,意態悠閑。

這個“對坐”,是“斜對”,而且,不是跽坐——雖在室內,何天還是坐在他的“孔明車”上,江統則坐一張單人榻。

何天的“輕袍緩帶”,不是形容詞,春寒料峭,別人或還穿棉,至少也是夾的,但何天卻是單衣——不僅僅指款式,料子也是“單”的。

今年的第一次沐浴之後,何天就開始表現他的抗凍了,厚衣裳愈來愈穿不住,衛瑾、李秀本來頗為之擔心,但何天說的也有道理,“你們把我捂出汗來了,不是更容易著涼嗎?”

喜寒畏熱的,不都是大胖子嗎?何雲鶴,精瘦精瘦的呀!

此人身上的古怪,愈來愈多。

這是江統第四次到瓊苑來,第一次、第二次,前文已說過了;第三次,是過來同何天商量:齊王請我做參軍,我答應還是不答應呀?

何天之“麵貌一新”,令江統大為愕然;當然,很快便確認了,此人確實就是江雲鶴。

江統的內心,是想接受齊王邀請的,這一點,何天看的出來。

於是,讚成江統出任齊王參軍。

於是,江統先將家小,送往許昌;之後,自己才掛冠而去。

也即,答應齊王邀請之時,就已做好了“討逆”的準備了。

“應元,”何天一邊做“請茶”的手勢,一邊說,“你不是一直在等這一天嗎?怎麽,這一天來了,倒有些……不大高興似的?”

江統搖搖頭,“高興不起來。”

頓一頓,“我勸過齊王,目下不是起兵的合適時機——今年的春天,早的邪性,此時起兵,以洛陽為中心,南至許昌,北至鄴,一大片地界,都不用春播了!好歹……等到春播之後呀!其實,也等不了多久嘛!”

再一頓,“可是,齊王不肯聽!唉,弄不好,今年就是一個荒年!”

荒年?如是,我的糧食,不是更值錢了?

當然,我說的“值錢”,不是說要發賣。

話說,我是不是太冷酷了些?

荒年,餓死多少人呢。

“鄴?”

“是,成都、齊二王約好了,一同起兵。”

成都王穎鎮鄴。

“約好了……誰找的誰呀?”

江統微微蹙眉,“其實是成都先找的齊——”

“成都王給齊王寫了封信,說,‘趙王篡逆,人神共憤,殿下收英俊以從人望,杖大順以討之,百姓必不召自至,攘臂爭進,蔑不克矣!’又說,‘大王討逆檄文朝至,北軍夕出鄴南下矣!’”

何天沉吟,“就是說……成都王要將齊王拱到前頭去?”

江統點點頭,“對!”

頓一頓,“這其實有點古怪——成都王鎮鄴,較齊王鎮許昌,早的太多,各種準備,應該遠比齊王充分,何以將這個首功讓給齊王呢?”

再一頓,“譬如,成都王長史盧誌,大多數時間,都呆在洛陽,做的,其實都是替成都王籠絡人心的活計——趙王還未篡代,他們就應該已經有了‘倒趙’的心思了!”

何天微笑,“嗯,有點國手布局的意思了。大約,還有後手?”

“誰知道呢?”

“齊王準備的如何?算不算充分?”

江統搖搖頭,“倉促的很!尤其是軍糧,奇缺!賬其實不難算,目下所有,撐不了幾天的!——這也是我反對他現在就起兵的另一重要原因。”

歎口氣,“連周邊的種糧都收繳上來了!沒有種糧,你叫老百姓種什麽?吃什麽?今年的日子,咋過?”

何天心說“慚愧”,麵上不動聲色,“繁昌這邊,倒還好。”

“繁昌是公主的湯沐邑,目下的齊王,功業未立,到底還不敢打她堂姊的主意。”

“既然軍糧不足,何以定要倉促起兵呢?”

“大致是兩個原因罷!”

“其一,齊王認為,他和成都王,南北同時發難,各方群起響應,趙王天怒人怨,眾叛親離,必撐不了幾天,這個仗,打不了多久,既如此,軍糧少點,就不算啥大問題。”

“其二,他若不起兵,必給別人——譬如成都王——搶了先,照他自己幾個親信的話說,到時候,趙王倒了,‘肉是人家吃,咱們隻好喝湯了!’

“所以,有些迫不及待了。”

頓一頓,“雲鶴,照你看——”

“‘群起響應’是一定的;不過,是否‘眾叛親離’,得看仗打得咋樣?彼敗、此勝,彼必‘眾叛親離’;彼勝、此敗,彼,自然不會‘眾叛親離’。”

“你是說——”

“這個仗,十天半個月的,是打不完的。”

“這……”

“趙王的兵,以宿衛兵為主,那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早在運籌倒賈的時候,趙王就在宿衛兵身上下功夫了;篡代之後,對宿衛兵,更是優寵,賞賜什麽的,都是頭一份,府庫之大半,都花在了他們身上。宿衛兵對趙王,還是有些感戴的,不可能一戰而潰。”

“另外,齊王也好,趙王也好,麾下,似乎也沒有什麽特別出色的軍事人才。”

“再有就是——趙王的軍糧,可是充足的很。”

江統悵然片刻,“言之不用,奈何?”

次日,齊王冏與豫州刺史何勖起兵討逆。

許昌、繁昌,皆在豫州境內。

除成都王穎外,齊王冏還遣使告河間王顒、常山王乂及南中郎將新野公歆,同邀起兵。

河間王顒,安平獻王孚之孫,齊萬年之亂後,以平西將軍鎮關中。

常山王乂,武皇帝第六子,以聞望論,現諸皇弟中,僅次於成都王穎。

新野公歆,宣皇帝之孫,扶風武王駿之子,時任南中郎將,屯荊州。

同時,齊王移檄征、鎮、州、郡、縣、國,曰:

“逆臣孫秀,迷誤趙王,當共誅討!有不從命者,誅及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