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衛瑾點點頭,“當然可以,不過,還是先請末公和魏大夫把把脈罷!”

鄧簡和魏留——“五柳長須”的名字,恰好是“柳”的諧音——把過了脈,醫囑是:何侯尚極虛弱,聽衛、李二女的“通報”已甚耗元神,再見人,不能超過一刻鍾;之後,就要歇息了。

綠珠一進來,何天就發覺自己的視力也在變好——隔著好幾米,就看得清她的容顏了。

一般的眼睛紅腫,一般的眼圈發暗,一般的鬢發散亂,一般的……眸光明亮。

如無意外,這一個月,就是衛、李、綠,再加上雲英、雨娥,五個女子,日日夜夜,衣不解帶、目不交睫,同鄧、魏一起,將已入地獄的自己拉了出來。

不過,她的身契上寫著自己的名字,自己也沒有多餘的精力說不緊要的話,“謝”字就暫免了。

何天還不能高聲說話,李秀將自己的位子讓給了綠珠。

綠珠坐下,微微俯著身。

何天開口了,“趙王倫若得誌……石季倫恐不能免難。”

綠珠萬想不到,他第一句,竟是這個話,目光一跳,麵色微微發白了。

何天說的很慢,一個短句、一個短句的說:

“我說的‘得誌’,是指,或者大權獨攬,或者……篡逆。”

旁邊的衛、李,亦目光一跳!

“目下,淮南王在,趙王還不能……為所欲為。”

“但,一山不容二虎,趙王……一定要去淮南王的。”

“一、二月之內,二王……必然火並。”

“孰勝孰敗,言之尚早,但,我看高趙王……一線。”

“趙王貪鄙,但,籠絡人心的本事……遠過淮南王。”

“石季倫以侍賈長淵之道……侍趙王倫,沒有用。”

“匹夫無罪,懷璧自罪。”

“石季倫之‘璧’……之‘罪’,是他的財。”

“趙王、孫秀……早就盯上了他的財。”

“賈長淵不利其財,趙王、孫秀利其財。”

“所以,以侍賈長淵之道……侍趙王倫,沒有用。”

“賄賂相關人等,譬如孫秀,亦沒有用。”

“因為,若誣以謀反,抄沒財產,則石之一切,皆為趙、孫有。”

“十倍、百倍於受賂。”

“淮南王若敗,趙、孫……必誣石為淮南同謀。”

說到這裏,何天停了下來,緩緩的呼吸著。

過了一盞茶的光景,再開口,“我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嗎?”

綠珠低聲,“回郎君,都聽明白了。”

何天緩緩說道,“他畢竟……是你的故主,對他,你有示警之義……”

停下,緩緩透一口氣,“你去見他一麵,將這番話,說給他聽,請他……早為之備。”

“請郎君的示下,”綠珠低聲,“他該……怎樣做呢?”

“人不同人,我的辦法,他未必能用……”

“而且,就這番話,他亦未必以為然……”

“所以,我不宜再多說了。”

“……是。”

“你要留意,你見他,務必不能暴露行蹤……”

“那個孫秀,正在滿世界尋你呢!”

啊?!

非但綠珠,連衛瑾、李秀,一並愕然。

綠珠麵上,紅、白不定,站起來,深深欠身,“是!”

何天合上了眼睛。

李秀握住綠珠的手,“好了,妹妹,出去罷,咱們細細安排……”

何天沒再睜開眼睛,說這番話,真叫他精疲力竭了。

再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還是衛瑾、李秀。

周圍的光線,亦無明顯變化。

略奇怪:就小眯了一會兒?

有異感:有點餓,有點渴。

於是,“請問……現在啥時候了?”

衛瑾笑,李秀答,“你是問時辰呢?還是問日子呢?”

被問了回來,何天一下子不曉得咋答?

日子我是曉得的,不是正正三十天嗎?到“瓊苑”……九月二十三,今天,就是十月二十三呀?

所以,我問的,自然是時辰呀?

“你若問時辰——還是申初(下午三點),一點沒變;問的若是日子,今天,十月二十六。”

WAHT?!

就是說,我一氣睡了三天三夜?!

此時,何天才留意到,衛瑾、李秀的裝束,同之前是不同的,既換過了衣裳,也仔細梳洗過了,不再是鬢發散亂的模樣了。

好嘛。

三天三夜,我竟一個夢也沒有做。

之前,無時無刻,不是寒冰,就是烈火呀。

就在此時,異聲響起——是肚子。

是真的餓了。

病號餐早就備好了:羊奶泡米糊。

目下,何天莫說坐了,連頭都抬不起來,於是,雲英在左,端碗持勺,雨娥在右,用手巾擦拭嘴角,就這樣,一小勺、一小勺的慢慢吞咽。

何天發覺,自己的味覺,基本消失,羊奶也好、米糊也罷,入口皆不辨滋味。

不過不著急,您看,我已可以肘為支撐,將小臂抬離榻麵寸許了,非但手指,手腕也可以輕輕轉動了。

一碗羊奶泡米糊,居然盡數吃光。

這是極好的現象。

何天甚至還想吃,但人家不給了。

兩位大夫都說了,久未正經飲食,第一回,不能吃的太多,真餓的話,過個把時辰,再吃。

這既然是昏迷之後的第一次“正經飲食”,那麽,之前,那三十天的“不正經飲食”,到底是咋一回事?

好生好奇呀!

趁著衛瑾出門、李秀不留意,何天偷偷的問雲英、雨娥,孰料兩個小妮子都抿嘴笑,雲英低聲,“這個嘛,沒有兩位娘子的允準,不能說的!”

嘿!她倆成你們主母了?她倆還沒嫁給我呢!我冤了點罷?

窗前的李秀回頭,瞪了何天一眼,“我都聽到了,別搭理他!”

用過膳,再進水,還是一小勺、一小勺的喂。

終於,何天心滿意足了。

拾掇清爽之後,李秀坐下,“那天……第二天一大早,綠珠就上路了,走得快的話,差不多已到洛陽了罷!”

頓一頓,“你放心,有人陪著她,出不了狀況。”

“嗯。”

“今天,你要見誰?”

何天略一沉吟,“跟文次騫說,我現在……還不能長篇大論,過個二、三天,再見他。”

“那……就是蔣俊了?”

“嗯。”

“握瑜姊姊已經料到了。”

“她去看蔣俊了?”

“對。”

一刻鍾後,門外腳步紛遝,嗯,有人抬著一具擔架或軟榻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