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金屋藏師

李秀本盛氣而來,打算狠狠質問一番,但一見了麵,想到自己父女得以擺脫一件天大麻煩、父親更因而官升四品,完全是此人之力,認真說起來,該叫他一聲“恩人”才對,對於“恩人”,惡語相加、怒目相對,總不大合適吧?

不由氣餒。

還有,自己還指望著他幫著自己離開洛陽這個金絲樊籠呢!

於是忍住氣,先將頒賜的情形說了一遍——當然,陳才人強認姊妹、盤問自己和此人“交往”一節,略過不表,然後,用盡量誠懇的語氣說,自己不舍遠離父母膝下,雲鶴先生有沒有法子,那個,那個……

雲鶴先生表示為難,說,若朝廷沒有“任子”之意,或有法子可想,但朝廷既已有此意,而我向朝廷示淑賢娘子不樂居洛陽意,豈非叫朝廷對尊君……起疑?

說是這樣說,但何天心裏也是有些發虛的:如此大張旗鼓的頒賜,皇後、阿舞,你們做的,著實有些過火了呀!

她們想當然認為,“加恩”李秀,就是“加恩”於我,且如此“加恩”,是在幫我的忙,可是,追女孩子,不是這樣一個追法呀!

皇後和阿舞,是抱著一種好玩的心態來“加恩”的,但當事人卻未必覺得好玩——而且,以阿舞的脾性,很可能還另有動作、說話,是李秀難以對我轉述的。

“起疑”二字既出,李秀彷徨無計,憋了半響,臉都紅了,憋出這樣一句話,“實在不行,阿爹辭了南夷校尉、持節,也不是不可以……”

話一出口,就曉得不對,自己豈可代父親做主?

何況,宦途坎坷,有些關節,過去了,一片坦途;過不去,就一輩子過不去了,五品升四品,就是這樣一個坎兒,既升了四品,哪能說退回去就退回去?

還有——

果然,何天大搖其頭,“傻囡囡!這如何可以?四品返五品,那不是貶黜了嗎?如是,對頭就會像嗅到血腥的群狼一般,四麵八方撲過來的!”

這個話,道理不錯,但“傻囡囡”三字說錯了,你同我什麽關係?怎可如此稱呼於我?

李秀柳眉豎起,再也忍耐不住,大聲說道,“何雲鶴!你必要我留居京師,到底為的什麽?”

為的什麽?當然是為的追你呀!

你若去了寧州,我還如何追你?我連司州都出不去!

何天微笑,“好,淑賢!你稱呼我,第一回扔掉了‘先生’二字,可喜可賀!吾當為之浮一大白!”

李秀氣的說不出話。

此人手刃悍賊,天下人許為“英雄”;識見、智謀、才情,亦為時人推許,真正好大的名聲!咋說出話來,像個無賴一般?

無賴歎口氣,說道,“留你居京師,真是朝廷的意思!不過,我承認,其中,也有我自己的私意。”

李秀冷笑,“你到底自認了!什麽‘私意’?”

話一出口,又後悔了:萬一,這個不要臉的家夥,直通通說出來“我中意你”一類的話,可咋辦?

“我想向你學劍。”

李秀愕然,“學劍?”

何天一本正經,“是呀!”

略一頓,“你不曉得,我是奉詔不得離京的,你若不在京師,我向誰學劍去?”

李秀不說話。

何天微笑,“看李老師一臉不可置信的神情,莫非,已經看了出來,我這個學生,是塊朽木,不可雕也?”

捏尖了嗓子,學李秀的口吻,“‘呸!你也配學劍?’”

李秀雖還在氣頭上,卻也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趕緊繃住了,心說,這個不要臉的,居然已經“老師”“學生”的叫上了!

臉上神情變幻,半響,冷笑,“你當真要學劍?”

何天正色,“當真!”略一頓,“我現在就可以拜師……”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李秀嬌叱道,“拜什麽師!誰許你拜師了!坐下!”

何學生乖乖坐下。

李秀上上下下打量了何天一番,“學劍……你不後悔?”

何天心中嘀咕:學劍……我為啥要後悔?

不過,小妞,瞧你臉上神情,有點古怪呀!

可是,話已至此,難道還能收回去不成?乃擲地有聲,“當然不後悔!”

李秀冷笑,“好!那我成全你!”

何天立即長揖,不容他出聲,李秀補充說道,“不過,不許你叫我‘老師’!”

“那叫……”

李秀惡狠狠的,“我沒姓名表字嗎?”

何天一笑,“是!淑賢!”

李秀瞪了他一眼,不過,沒有反駁。

自此,兩人正式以表字相稱了。

“是這樣——”何學生一臉諂笑,“洛陽地方,米珠薪桂,居大不易,我另有一座宅子,暫時空置,待打掃了,就請李老師……啊,淑賢,就請你搬了過去,如何?”

這座“暫時空置”的宅子,就是何天接受雲英、雨娥建議,置來專門用以存放財帛的那座宅子,目下,主宅擺不下的錢箱、布帛啥的,都擺在這座宅子的最後一進,三進的宅子,前兩進還是空置的,李秀一個人住,再加上三四下人,綽綽有餘。

對於何學生獻的這個媚,李老師倒沒有推辭,她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子,眼見留居京師已成定局,無可更改,那就不再去做無謂的煩惱,把心思放在怎樣收拾這個混蛋上頭好了!

事實上,既然留居京師,“米珠薪桂、居大不易”就是個極現實的問題,她這個“良使”,也不曉得是幾品?也不曉得有沒有薪水拿?就有,也應該沒多少石吧?

當然,李家本也是“勢家”,隻不過,廣漢一個小小土豪,較之太原王氏等天下名門,差了四、五個檔次不止,而李毅這個人,生性豪奢,自己花錢,大手大腳,周濟親族、下屬,也極大方,因此,宦海多年,宦囊還是癟的,也因此,留居洛陽的使費,最好別指望老爹。

今天的禦賜,倒是價值不菲,可是,這是“禦賜”啊,不能拿去發賣啊!

既然這個混蛋把我留在了京師,我的起居,歸他開銷,不是理所當然嗎?

所以,很該住他的!吃他的!

李老師去後,何學生想起,之前陳才人來訪,又說一遍,“我不是叫你把胡子剃了嗎?咋還留著?是不是自以為挺好看的?你是真不曉得女孩子喜歡些什麽!”

或者,千百年來,中國女孩子的審美觀,就沒變過?

乃下定決心,“來呀!淨麵、剃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