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遺忘(三)

“等我剛回去,他們已經在觀內等我了。眼看我空手而歸,知道我不是下山買東西。自然也就想到我可能是把女飛賊藏起來了。於是他們問我‘小道士,把女飛賊藏在哪了,身為一名道人不幫我等捉拿飛賊,反倒是向著她。怕是塵緣未斷,看上她了吧?’聽他取笑,我思考著對策。當天我如果咬定沒有幫她,那他們根據我過來的方向,是一定會去山上找的。秘密這種東西,永遠都是藏不住的,隻要花點時間,保不準就能碰到她。所以我必須反其道而行之‘是,我是幫了她,道士不撒謊’。他們又問‘藏哪了?’於是,我帶著他們上了山,這地方總是不差幾個山洞的,我倒可以領他們到另外的山洞轉轉。假使他們轉過幾個之後,都沒有人,也就不會再相信我剛才的話。他們對於山洞的興趣就會大大減弱,反而會懷疑我是故意拖延時間,已經把她放跑了。他們隻要有了這個念頭就必定會有一大批人離開,帶頭的人是一定會離開的。留下來幾個多半會是充數的,他們本來對事情不會太上心,又聽到要去追人因為懶惰一定會申請兵分兩路,由他們留下搜查山上。而隻剩幾個人後,他們隨意找找,也算交差了。”

“一切都跟我預料的分毫不差,我雖然因為撒謊而產生一點罪惡感,但又因為成功騙到了他們而沾沾自喜。我又一次忘記了我的身份。”

“身份?”

“我是個道士。”

“哦,有清規戒律的是嗎?”

“是。從小被師父教導,我的行為已經和道士的規範一致了,可因為她來了,就規則來說,我觸犯了好多。追兵們有句話說的沒錯‘我塵緣未斷’,在共同挨過那幾天的日子後,追兵們死心離開了。臨走前放話,這事情不算完。她從山洞回來了,纖瘦的身體又瘦了一圈,我開始產生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和她一起生活?”維然問。

“嗯,她的仇已經報了,這道觀除了過年也不會有人來,如果她願意,倒是可以在這裏過安逸的生活。與世無爭,無人打擾。”

“成功了嗎?”

“現在看來,一切都隻是我的理想。”往事,無論誰回憶起來,都能唏噓不已。青麵鬼又沉默了,他看了眼旁邊的曹仁,接著說,“在那之前的一年裏,我問她名字,她告訴我叫小山,我也一直這麽稱呼她。知道她是女人了,過了幾天後,她說她本名叫聶珊,而他哥叫聶山。她仍穿著之前我給她的道袍,鬆鬆垮垮,過了些天,她把袍子改了改,顯得更合身了。”

“兩個月後的某天晚上,她把自己交給了我。那天她說總得有個儀式,我翻出很久以前做的新衣服,以前舍不得穿一直留到那天。而她則換上一件老紅色的夾襖,包袱裏的,我們在塑像下拜了一拜,也算得夫妻了。”

“我打算著我們以後的生活,山上香火不旺,長久守著也不是個事。我會些驅鬼的道術,可以下山找些活,多跑幾趟,尤其是些達官貴人家裏,如果事情完美解決那賞錢肯定不會少,也能把日子過下去了。”

“至於小珊,還像以前一樣扮作男人跟我一起,把臉塗的髒一些,旁人也會把她當做我的徒弟。她初時聽我說要下山,還以為又要獨守空房,一個人捱過一天又一天。聽到我要帶她一起,臉上也有笑意了。”

“也就是過了大半個月,我們一起下山去,直接離開了鎮子,往京城去了。那個客商的事總不算了結,他們家的根基在當地,我們要出門,當然離他們越遠越好。”

“我們坐在牛車上哼著曲往前去,沒想到一個時辰以後在前麵等我們的竟然是客商的人。我眼見情況不對,拉著小珊往野地裏跑,那地方光禿禿的,除了草沒別的東西。我們在前麵跑。他們在後麵追,等他們靠近了,我就用法術定住他們,可我的法術多是對付鬼的,用在人身上效果總要差一些。不用多久他們又能動了,又接著追。我的體力消耗很大,法術也放不出來了,眼看著馬上就要被追上。我想起了師父留下的禁術,雖然沒看過,不過在那種時候,也就隻有死馬當活馬醫了。前麵是一間小木屋,像是獵人蓋的,我們進去,插上門閂。我看小珊的樣子已經滿頭大汗,再也跑不動了。我趕緊拿出那本禁術冊子來,翻看著。”

“禁術,都有哪些法術?”維然問。

“時間太緊,我粗略看了看,多是一些掠奪的法術。奪運,奪舍,奪壽……看來實在讓人心驚。唯一在書頁最後有一門法術不同,叫‘回首’,我看了它的功能,也隻有這個到現在才能救人了。這門禁術看起來比我平常學的那些小法術高深多了,其實隻是組合起來,有著特定的方式,因此我很快就學會了。門外的人正把門撞得哐哐作響,牆上的土一層一層往下落,時不我待,我立刻拉著小珊用了這門禁術。過一會,我聽得他們扔下棍子,退走了。”

“這禁術有什麽作用?”維然又問。

“是‘遺忘’,在禁術發動時,我身體觸碰到的人會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在她身上的一切因果都會被斬斷,那些人不會再記得女飛賊,他們完全忘記來到這裏的原因,小珊也就安全了。”

“介紹裏說禁術是有代價的,可惜我萬萬沒想到,它的代價這麽巨大。一陣風的功夫,我的頭發開始變白,臉上出現皺紋又極快地充滿了整個臉頰,我的身體像萎縮一樣矮了半截,腰背喉嚨,身體無一處不疼。我想說話都有些困難。那一瞬間,我已經變成一個瀕死的老頭了。”

“小珊眼看著我的變化,泣不成聲,問我怎麽回事。我告訴她不用害怕,什麽事情都是有代價的,她現在安全了,就算我不在了也要好好活下去。聽我這麽說,她越哭越厲害,仿佛一輩子的悲傷都要在此刻宣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