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鬆已經能看到消防車的燈光了。

沒過多久,白鬆就聞到了一股很難聞的味道,這是含苯化合物的味道。

一般遇到這情況,誰都想走,白鬆絲毫沒有思考,接著前行。

遠處火光依舊,濃煙彌漫了整個天空。

無數的車輛正在有序撤離,往東走的車子非常少,白鬆跟在一輛消防車的後麵,很快的進入到了裏麵。

“您好,這裏不能進,裏麵著火,需要撤離,請掉頭,有序撤離。”

短短的時間內,新港公安分局已經開始進行交通管製了。

五六個公安幹警,戴著簡單的口罩,在這裏守著。這口罩隻能阻擋一點煙塵,對於有毒氣體沒有任何用處。

“我是市局的!”白鬆喊道。

“白探長!”有人認出了白鬆,立正敬了個禮,“您請進,指揮部前麵右拐!”

白鬆二話不說,就直接開車往前走。

跟他一起進入這個範圍的,是連成一排的消防車。

臨時指揮部就是幾個帳篷,白鬆的車子到了這裏就已經不能繼續向前了,他已經能看到一些黑色的殘渣落在附近,有個別的人甚至還在周圍滅火。

從這裏往前看,是人間煉獄,白鬆看著那昏暗的大地和被巨力撕扯破爛、此時依然搖搖欲墜的建築物,縱使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依然無比悲痛。

一向自詡勇敢的白鬆,此刻都想離開這裏。

一輛輛消防車撕開迷霧,毫不猶豫地往前行駛著,很快就被濃煙吞噬了。

這是一種怎樣的場景?

白鬆難以用語言形容,如果說有個詞叫杯水車薪,那麽就有一些人甘願成為這一杯水。

逆行者。

……

進了臨時指揮部,這裏公安不多,就十幾個,還有兩個消防的幹部,正在協調指揮,聲音都有些力竭的狀態。

“王局,現場什麽情況?”白鬆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是這邊的一個副局長,也姓王。

“白……現場……”王局話還沒說幾個字,電話就響了。

不僅僅是他,現場的每個人電話都沒閑著。

無數人想知道裏麵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但是即便是這個最前線的指揮部,依然不清楚。

“同誌們”,有個臉色都是黑灰的漢子突然進了屋子:“指揮部需要後撤,這裏不安全!”

“現場情況依然沒有任何的好轉嗎?”王局掛掉了電話,問道。

“沒有,現在不清楚什麽情況,根本進不去!”黑臉漢子眼淚刷一下都下來了:“沒了,全沒了!裏麵的幾個中隊,派出所……”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王局問道:“到底什麽情況?”

“不知道!不能讓同誌們繼續往……”漢子話喊了一般,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白鬆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如此中氣十足地倒下,在其他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一個健步上前把人抱住。

燙!

這個人的身上穿著放火服,但是此時已經被瞬間的高溫灼燒破損,然後身上全是黑灰,白鬆抱住的那一刻才知道他已經油盡燈枯。

“醫生!”白鬆聲嘶力竭地喊道。

……

王局看向兩個消防的領導:“立刻上報,動用一切資源,劃分中心點,幾個高危倉庫已經救不了了,抓緊時間撤離,我們也要後撤500米,有幾個區域……讓戰士們都撤回來!”

王局根本就沒有這個指揮權,但是現場所有的領導都默認了。

黑臉的漢子被醫生抬走了,幾個附近醫院最早趕來的醫生,看到這一幕,整個人都崩潰了,抬擔架的幾個人,邊抬邊哭。

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人知道是怎麽回事。

在大家迅速找好了新的掩體和指揮部之後,這裏的人員全換了。每一個,都是白鬆……不,都是柳父見了都要喊一聲領導的存在。

這種事……

白鬆和王局離開了臨時指揮室,在外麵持續地打著電話。

“王局……趙支隊他們……”白鬆抓緊時間問道。

“他們……”王局看了看一個方向,“這個方向往前差不多800米。”

“消防車能過去!”白鬆喊道:“這個位置,消防車能過去!能不能給我勻一套防火服,我要過去。”

“沒車!消防車現在是寶,我調動了,但是現場坐標非常混亂,沒辦法指揮。”王局死死咬著牙:“我不能調動大規模的車輛地攤式排查。”

“我熟悉,地點給我,我去!”白鬆喊道。

“沒車!”王局道:“白探長,你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大局為重!革命工作隨時都可能有犧牲!”

王局的眼眶都是紅的,他已經協調了很多,但是消防車去了他們之前的地方,沒有找到。

沒人知道現在究竟是怎麽個情況,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已經微乎其微。

指揮權不斷地上交。

此時已經有無數的目光看向了這裏。

白鬆握著手機,看著麵前的煉獄,給張所打了電話。

“給我,趙支隊最後待的地方的坐標點。”白鬆一字一頓。

“白探……”張所等甘省的人已經知道了什麽情況,他以為白鬆有其他安排,立刻就給了白鬆。

……

電話響了。

“你先撤下來,這個事你別摻和了,去外圍,新港公路上負責交通管製。”馬支隊給白鬆安排道。

“好,我知道了。”白鬆答應了:“馬支隊。”

馬支隊愣了一下:“什麽事?”

“沒事,叫您一聲。”白鬆說完掛掉了電話。

馬支隊掛完電話,有點疑惑,但是很快的就被另一個電話叫走了。

應急指揮附近這會兒已經堆放了大量的物質,飲用水、滅火器、防火毯等等,白鬆直接往車上扔了兩個滅火器,十幾包水,又拿了兩張防火毯和四個防毒麵具,往防火毯上倒滿了水,對準了一個方向,徑直駛去。

現場濃煙和高溫在擴散,剛剛指揮部的地方,現在能見度下降了不止一個檔,空氣中如果是可燃顆粒,都可能發生大規模的三次……

白鬆明顯感覺車外的溫度不正常,但是他絲毫沒有在乎,一直向前開。

再往前走就很難走了,地上有坑,也有一大堆雜物,這樣低的能見度下,什麽也看不到。

沒人知道白鬆進來了,他也沒辦法跟別人說,否則都會攔他。

外麵的空氣溫度已經超過了100度,這種溫度下,如果下車,白鬆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幹燥空氣的傳熱效果並不強,如果是100度的熱水,一分鍾白鬆必死,但是這樣的空氣溫度,人體大約可以堅持20多分鍾,但幾分鍾皮膚就開始完蛋。

空調開到最大依然是熱風,車子還能繼續向前。白鬆知道,車子可能比他更早達到極限,如果車子拋錨,他就裹上防火毯往外走。

五分鍾不到,白鬆就到達了目的地,附近能見度小於十米,白鬆什麽也看不到。

冷靜!

白鬆強迫著自己在這種環境下冷靜下來。

車子的玻璃、塑料板、車頂都發生了異響,輪胎那裏的聲音根本聽不到,車內的警報燈迅速亮起了兩個,發動機的聲音比平日裏大出了很多。

這個地方白鬆很熟悉,他對地形的記憶力很強,冷靜中,他準確地找到了趙支隊待的地方,但是沒有發現。

從這裏明顯可以看出,已經有不止一輛大型消防車來過這裏,但是沒有找到趙支隊他們,地上的車轍非常明顯。

白鬆知道趙支隊是個冷靜且護短的人,第一輪之後,肯定會帶人跑,那麽,方向肯定是垂直於火點的反方向。

毫不遲疑,白鬆開車往外直接走去。

開了差不多二百多米,白鬆看到一輛汽車撞在了牆上,他立刻把車開了過去。

披上防火氈,下車!

車上的氣溫監測早就沒用了,外麵的溫度顯然已經超過了測量標準,白鬆下了車,發現小汽車這邊還被幾個飛來的東西給砸了。

由於距離剛剛那個地方又往外了二三百米,這裏的溫度大約有六七十度。

車機蓋下,一些油料都已經露了出來,幸運地是還沒有被飛來的火星點燃。

汽油的燃點超過400度,沒有火星的情況下一般沒什麽事,但是誰也不敢保證接下來的情況。

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了!

白鬆看到這輛沒有跑出去的車,就已經知道了結果。

單單是這裏的高溫空氣和煙塵,人就基本上沒了。

車上的溫度非常高,白鬆用刀具劃開三四包水,倒在了車上,發出吱吱的聲音——也許有吧。白鬆根本聽不到。

他的車燈射入小車的車裏,白鬆看到了駭人的一幕。

三個人摞在了一起,最上麵的兩個人薄薄的衣服都脫了下來,還沾著血跡。最下麵的人被兩個人擋著,被幾年薄薄的衣物遮著。

白鬆哪裏還顧得燙手,一把拉開了車門,接著就把最上麵的人抱到了自己的車後備箱。

這人白鬆太熟悉了,趙旭剛。

他的體溫已經超過了50度,顯然早就已經沒了。

看著他的姿勢,白鬆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趙旭剛啊趙旭剛,你他娘的還真的護短啊……

趙旭剛下麵,是一個陌生的刑警,白鬆探了探,還有呼吸,立刻就往他身上倒了幾包水來降溫,然後,白鬆用盡了全力才把他也抱了出來,放在了後座上,然後給他戴上了防毒麵具。

最下麵是三米,此時三米也早已昏了過去,白鬆探了探,還有微薄的呼吸,扯著給他戴上了防毒麵具,白鬆把他抬上了副駕駛。車子還是沒有熄火,白鬆飄灑著眼淚,瘋踩油門。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保佑,這一路上,雖然磕磕絆絆,車子始終沒有拋錨。

儀表盤已經看不到了,被幾次開門進來的黑灰給遮蓋了,但是不用看也知道故障燈全亮了。

白鬆的心情完全安定不了,他身上的皮膚沒有一個地方不痛,剛剛救人的時候,長時間暴露在高溫氣體下。他的手被燙的全是泡,胳膊上七八個地方被劃傷,他都沒有注意到。

拿起幾瓶水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沒什麽感覺,但是總歸是精神了一點。

他想去醫院,知道這不現實,直奔指揮部。

車子已經不堪重負,剛剛那樣的環境根本就不是家用車應該去的,終於,臨近指揮部,發動機徹底熄火,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到具體情況了,整輛車都在冒煙。

臨近指揮部附近,白鬆踩了一腳刹車,熄了火的車子依然完成了最後的使命。

“王局!”白鬆的聲音引來了多人。

他現在的樣子,跟剛剛進來的那個渾身黑炭的消防戰士沒什麽區別。

王局剛剛還和白鬆在一起,聽到這個聲音,再看到他,直接就嚇壞了,立刻就喊人過來。

現在這邊,王局都已經成小兵了,不多時就有好多大領導都過來了,但是白鬆此時根本看不清,也沒興趣。

“我沒事!車上有三個人!快救人!”白鬆喊道。

十幾個警察飛速跑向白鬆的車子,驚呼著從裏麵把人抬了出來。

王局長也衝了過去,看著大家把座位上的兩個人抬走,還有幾個人正在往外抬第三個人。

“這是?”王局站定,身子絲毫沒有前傾,就那麽像一根古樹一般站著。

遠處的火光絲毫影響不到王局的身形,他似乎從一開始就站在這裏。

“犧牲……了。”白鬆的眼睛已經流不出眼淚:“他……他護住了下麵的兩個人,他用身體扛著高溫……一個小時。”

王局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其他的人也紛紛肅穆,鞠躬,無論官職大小。

“快,安排把這個同誌送醫院。”有人看到白鬆的樣子,立刻安排道。

白鬆自己知道自己的情況,他全程帶了防毒麵具,最多就是有點皮膚問題,估計過些天,全身都會發癢,然後三分之一的皮膚會褪掉再新生。

“我跟著他們的車一起走。”白鬆不想占用太多的醫護力量,看了看趙支隊,他的眼睛因為高溫已經暫時有些看不清楚:“我……”

沒人知道白鬆要說什麽,白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就跟著車子走了。

逢此大難,個人生死,其實都不是最重要的,白鬆強忍情緒,選擇了大局為重,不耽誤指揮部的其他工作。

車上,白鬆依靠著車門,心中苦澀。

護短……

原來這就是護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