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走廊黑黝黝,懸掛在兩壁的老式電燈泡昏暗,視野可見度極低。

吃了藥的練習生們抱團分成兩組,兩個組的組長都是C級的老人。其他組員紛紛強打精神,三個兩個結伴去自己的房間裏,把被子和床單搬到組長的病房打地鋪。

眼鏡被分到了第二組。

他跟在組員的背後,一起齊心協力將被褥轉移到另一個病房。

看著地麵的被子,眼鏡苦笑一聲,“看來今晚隻能勉強擠著睡了。”

本來單人病房就足夠狹窄逼仄,即便用被褥將地麵整個鋪滿,也不過兩三個床位大小。可他們小組卻有足足九個人,全部擠在這個小病房裏睡一晚上,實在夠嗆。

“......其實這樣比較有安全感。”盛鈺蹲在旁邊安慰他,“大家都靠在一起睡,要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好照應,至少我們人多。”

的確。

他們這些新人都被嚇破了膽。一想到自己置身於隨時可能會死的環境,別說是躺著了,寧願在這裏站一晚都不可能回自己病房去睡。

“也是。”

眼鏡沒有多說什麽,卷著被子縮到了牆角。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多喝了一碗湯的緣故,他有些尿急,剛躺下就蜷起了腿。

這一組九個人裏,隻有三個是和他一樣的F級,其他的都是E級和D級。

組長明顯更關照那幾個評級高些的新人練習生,拉著他們在一邊聊天開小灶,應該是想發展成自己的黨羽。

眼鏡社畜多年,日常人際交流僅限於辦公室和上司。抱個大腿都是輾轉反側了好久的結果,如今根本沒有上前搭話的勇氣,隻能默默在角落裏和同為F級的盛鈺交流。

雖然大家都穿著一樣的病號服,後者卻比眼鏡足足高了一個頭,麵容尚有稚氣,像剛剛長成的長竹,青澀無比。

“你的年紀應該不大吧?”

“今年剛剛高三。”

盛鈺鋪好被子,“昨天早上實在太困,在課上打了個盹,醒來就發現自己到這了。”

眼鏡同情地說:“沒事,好歹也算逃避了高考。”

盛鈺勉強笑了笑,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來這個鬼地方,倒還不如老老實實參加高考。

在藥力作用下,人會變得乏力,甚至連話也懶得說。但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剛剛站起來的時候那麽困,但一躺下後他們精神又開始緊繃,難以入眠。

特別是眼鏡,他眯著眼睛想睡,卻感覺尿意越發上湧,難受極了。

他盯著牆上那個歪歪扭扭,難以辨認的字母,努力忽視生理上的難受。

為了保險,他們連燈都沒關,就等著晚上護士查房的時候再熄。

擁擠的病房裏,不遠處的交談顯得格外刺耳。

“高等級的都去樓上了,也不知道他們能探查出什麽線索來......”

“他們不會覺得我們拖後腿,故意不告訴我們信息吧?”

“放心,旁人或許還會有什麽問題,但組織者是聖子的話,可以放一萬個心。”

組長忽然話鋒一轉,“你們誰知道那個E級白頭發敵底細?”

幾個新人麵麵相覷,無人應答。

組長盯著鐵**的天花板,“走了什麽狗屎運,一個E級竟然抱到了聖子這個大腿。”

在新人麵前,組長是C級的大佬。但隻有他自己清楚,和那幾個搜集信息的S級和A級相比,C級根本連屁都不是。連聖子都說有一定難度的副本,他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個未知數。

“誰知道呢,那白頭發長成那樣,看著就像個有門路的。”

立馬有人會意,砸吧砸吧嘴,“你別說,還真是比女人都漂亮,也不知道滋味怎麽樣......”

假寐的盛鈺驀然攥緊了拳頭。

“你認識?”眼鏡正睜著眼睛憋尿,無意間看到這幕。

“嗯。”高中生低聲說,“九哥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沒有他提醒,我早就......”

F級是最差的等級。

評價是根據綜合素質評估,不僅僅局限於身體素質,還會結合大腦開發程度。

就算是新人,但凡腦子好使一點,或是平日裏有堅持去健身房鍛煉,都能輕輕鬆鬆得到E級評價。

盛鈺還是個連社會都沒出過的未成年高中生,而自己不過一個打滾摸爬多少年,相親都沒人看上的社畜窮小子。即使換個環境,一樣是最底層,連反駁都不敢。

“別衝動。”眼鏡默默伸過手去,在盛鈺背上拍了拍。

過了一會,看盛鈺冷靜下來後,眼鏡猶豫地說,“我有點尿急,你要一起去嗎?”

眼鏡實在是憋不住了。讓他一個人去廁所他又不敢,寧願尿在被子裏都不敢。

所有人都擠在一起,連腿都難以伸展,他要真尿被子裏,其他人鐵定打死他不成。

但現在想找人一起去上廁所無疑很難。那幾個等級高點的練習生看F級的眼神就像看垃圾一樣,思來想去,也就隻能把注意打到盛鈺身上了。

果不其然,盛鈺二話不說從被子裏鑽出來,“走。”

眼鏡鬆了一口氣,忙不迭爬起。

還在那邊講著粗俗下流笑話的人注意到了這一幕,陰陽怪氣地笑了起來,“瞧瞧,兩個F級。”

他們朝著兩人的背影大喊,“外麵那麽黑,別被嚇得尿了褲子!”

“砰——”

盛鈺狠狠地把病房門摔上。

鐵門關閉的巨響在幽深的走廊上回**,鐵鏽和烏黑的油漬從老舊的高處簌簌掉落。

眼鏡默默地歎氣,“走吧,別和他們置氣。”

走廊很黑,兩個人安靜地並排走,時刻警惕周圍的環境。

負一樓不僅僅有病房,還有供給病人們洗漱的淋浴房和堆放床單被套的雜物間。和廁所一樣,全部位於這條幽深走廊的左盡頭。

而走廊右盡頭則是大名鼎鼎的禁閉室,不久前的那個倒黴蛋正是被關進了那裏。睡覺小隊下樓的時候特意去禁閉室看過,鐵門外麵落著的鎖還沒有要開啟的跡象。

在一個老人用特殊道具探測到禁閉室裏還有活人的氣息後,他們大著膽子掰開了禁閉室鐵門上的鐵片。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過度驚嚇的緣故,那個新人可能直接暈了過去,怎麽叫都沒有回應。

不過好歹沒死,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這破醫院連個鍾也沒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查房。”

他們早就觀察過精神病院的環境。別說是病房裏沒有窗戶了,就連外麵的走廊和樓梯間也沒有窗戶,隻在天花板上安了簡陋的換氣設備。這個配置與其說是醫院,反倒更像監獄。

眼鏡憋著尿,連走路都有些困難,“應該還早吧,晚飯時間是七點,我們大概八點半離開的餐廳,搬好東西,滿打滿算,應該快到十點了。”

“說起來......這麽久了我們都沒看到之前入院的病人。”

冷靜下來後,盛鈺臉上不免帶上忐忑,“你發現了沒,之前演播廳裏的練習生都是男的,這個精神病院裏好像也是。我們平時看電視上的選秀,好像也是男女團分開選拔,難道這個驚悚練習生還是個男團選秀不成?”

“誰知道呢,”眼鏡苦笑一聲,“男的女的又有什麽所謂,這種時候哪有心情想這個,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咱們走快點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看著麵前裏布滿黑色汙垢的瓷磚,無端有些慌張,“烏漆嘛黑,怪瘮人的。”

電燈泡拉長黑影,四周靜到隻能聽見腳步聲。

走了一會後,他們終於走到了走廊盡頭的廁所。

到廁所後,眼鏡安心多了。

廁所是公用廁所,雖然隻分了四個隔間,但好歹比起外麵的陰森的走廊要亮堂不少,給人觀感好上不少。

眼鏡:“你要上嗎?”

盛鈺搖搖頭,“我在外麵等你。”

既然盛鈺不去,眼鏡也不勉強。

他挑了個最外麵的隔間,特地沒關門。

這時候少有人來廁所,畢竟性命攸關,猥瑣一點也是沒辦法的事。

可能實在是水喝多了,這泡尿格外的長。

呼呼寒風從眼鏡背後的門框裏灌了進來,吹得他半邊屁股發冷。

拉著拉著,眼鏡忽然覺得自己左邊腦袋有些發暈。

他眼前朦朧了一瞬,忽然一個激靈,心道不好。

先前因為憋尿的緣故,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現在生理問題已經解決,困意又重新抬頭,來勢洶洶。

彌賽亞之前說的走著走著就倒下可不是說著玩。用藥劑量一大,特別是鎮定類藥物,極易讓人感到疲憊困倦,站著都能睡著。

眼鏡頭暈目眩,站都幾乎站不穩。

恍惚間,一隻冰冷的手輕輕搭到了他的肩上。

“謝、謝謝。”

借著那隻手的力道,眼鏡總算將自己身形穩住。

他連忙低頭拉好褲拉鏈,“盛兄弟,多謝多謝。要不是你,剛剛我鐵定得摔了。”

按下衝水鍵的刹那,眼鏡忽然感到了有些不對。

因為搭在他肩頭那手正在逐漸用力。

尖銳的指甲帶著逼人的力道,仿佛從中生出尖刺,輕而易舉便刺破了薄薄的病號服,讓如同冰窖般的冷意沁入皮膚。

“盛...啊哈哈,盛兄弟,你別嚇我......”

眼鏡的肩膀凍得發麻,陰冷的感覺從腳心板一直竄到天靈蓋,聲音都在打顫。

他嚇得麵如土色,不敢回頭,就差沒跪下來懇求了,“你...你......你說句話啊盛兄弟......”

“倒是說句話啊......”

####

盛鈺靠在廁所門外昏昏欲睡。

那顆藥看起來小,藥效卻是實打實的足。就算是站著也能讓人身臨課堂,小雞啄米。

“你怎麽一個人?”

一個聲音冷不丁響起。

剛剛還眼皮一開一合的高中生登時一個激靈醒了。

看到麵前時熟悉的人後,盛鈺鬆了一口氣,“九哥!”

從樓上急匆匆趕下來的白發青年皺眉,“怎麽一個人站在廁所門口?”

“我陪眼鏡哥來上廁所,站外麵幫他望風。”

宗九抬眸看了眼背後的洗手間。

白熾燈好端端地掛著照明,幾個隔間門板虛掩,髒兮兮的拖把掛在布滿汙漬的臭水槽裏,安靜地不可思議。

“他進去多久了?”

“額......這個,我也不記得了,應該進去有一會兒了吧,說不定是上大號呢。”

盛鈺撓撓頭,回頭朝著裏麵喊了句,“眼鏡哥,你好了沒?”

無人應答。

這下就是盛鈺也能察覺到明顯不對了。他打了個寒顫,哆哆嗦嗦地開口:“不會吧......我一直在這裏守著,沒聽到什麽聲音啊。”

宗九沒有回答,而是十分幹脆地走進廁所,一腳踹開了隔間的門。

門後空空如也。

他又如法炮製,一連將剩下三個隔間踢開。

出乎意料的是,四個隔間裏都沒有人。

整個廁所就這麽大,幾個人站都夠嗆,想要藏一個大活人根本不可能。

“怎麽回事?人呢?!”盛鈺驚了,“我親眼看著他走進去的。”

直播間裏的彈幕同樣瑟瑟發抖。

【臥槽,你們剛剛誰在那個眼鏡的直播間,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看吧看吧,非要落單,說了落單送一血,就是不聽】

【兩個新人,這裏這麽多大佬,誰沒事會去他們的直播間看啊。果然新人參加驚悚練習生就是送菜,散了散了】

【叫名字都沒人應答,估摸著是沒咯】

“你把過程詳細描述一下。”

宗九的視線輕飄飄地掃過那個放著拖把的髒水槽,一隻碩大的黑色蜘蛛正趴在水龍頭下結的大網上。

“我和眼鏡哥一起來上廁所,他問我要不要一起,我說我不上。然後我就看著他走進廁所,把門關上,這才靠在牆邊打盹。”

盛鈺努力回憶著每一個細節,“雖然我困,但我絕對沒睡著。要是眼鏡從廁所裏走出來,我不可能聽不到。而且眼鏡哥上廁所的時候,我還聽見了他的噓噓聲!”

白發青年眯了眯眼,內心掠過原文關於這一段的描述,在病號服長長的袖子裏慢慢攥緊了那支順來的圓珠筆。

“轟轟轟轟——”

就在此時,最外麵的抽水箱忽然發出一陣轟鳴,聲音傳出去老遠,回**在空寂的走廊上,令人毛骨悚然。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

下一刻,站在廁所門口的兩人分明看到,從蹲坑上方出水口衝出來的水,赫然變成了粘稠至極的猩紅色!

那是血,源源不斷的血。

“走吧,回去通知大家。”

宗九聳了聳肩,“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眼鏡應該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