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森有話想對他說?

白發青年挑了挑眉。

宗九和許森私底下打交道的時間並不算太多,甚至可以說是寥寥無幾。

因為對方的性格比較沉穩,平日裏沉默寡言,很少會把自己心裏的真實想法說出來。不過毫無疑問,許森為人很不錯,隻是不善言辭,在行動上絕對沒有半分拖泥帶水,並且他很懂得控場,也知道宗九每一個指令背後的深意,顧大局識大體,是個非常不錯的下屬。

相比起來,以前的徐粟就炸呼呼的,經常不動腦子思考,不少時候都多虧了許森把他拽回來。但他性格外向,所以宗九反倒和他打交道多些,就連土禦門也經常有事沒事關照這位還沒有經曆過社會毒打的小弟弟。

所以這會兒許森提出這樣一個請求,宗九不免有些疑惑。

不過疑惑歸疑惑,他表麵上還是點了點頭:“好。”

徐粟應了一聲,期間還因為哭太久不小心打了個淚嗝,反應過來後立馬雙臉通紅。

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從這個年輕的大男孩身上看到一些曾經青澀和人氣的痕跡。

就算宗九再不關心這些,也不是第一次聽到別人說徐粟越來越沉默,天天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門,發了瘋一樣在主係統那裏開訓練場,為了讓自己變強了。

徐粟擦幹淨眼淚,把手裏抱著的亡靈書鄭重其事地放到沙發前的茶幾上,一步三回頭地走出了會議室,期間還不忘貼心幫他們帶上大門。

看來這是一場私底下的對話了。

宗九放下手,走到沙發上坐下。

過了約莫三秒後,麵前的空中才傳來一道許森的聲音。

“冒昧讓小粟叫您來,抱歉打擾九哥了。”

“沒事。”

魔術師擺了擺手,有些奇怪:“聽諸葛暗說,你最後是用獻祭的辦法使用了禁忌的黑魔法?”

“是的。”許森回答:“的確是是消耗生命力的獻祭黑魔法,所幸並沒有傷及靈魂,不然即使是亡靈書也無能為力。”

“不過即使是亡靈書也隻能勉強與亡者溝通而已,並非是靈魂也可以召喚過來的召喚術,終究隻是飲鴆止渴。”

宗九知道許森的意思。

就算諸葛暗將《亡靈書》帶給了徐粟,也隻是短時間的權衡之計。

許森已經死了,這是無可挽回的事實。就算可以通過s級道具和他對話,也沒辦法陪伴徐粟一輩子,因為人總要投胎轉世,如果放不下執念,隻會在忘川河邊苦苦徘徊。終有一日魂魄消散於天地。

說到這裏,許森微不可查地停頓了一下,“所以......我想請求您,不,是求您。”

“如果您能拿到最後的萬能許願券,請一定不要選擇......複活所有人。”

這回,許森的請求倒是真的讓宗九感覺到驚異了,“為什麽?”

“因為痛苦不會結束。”

許森一向平穩的聲音也染上了更咽,“就算是活過來,無限循環裏也沒有能夠讓求生者們回到現實世界的辦法。在未來的某一天,隨著時間的推移,就算我活了過來,真的能夠和徐粟在一起,我們也會不可遏止地迎來另一人的死亡。這無法規避,也一定會到來。”

的確。

無限循環裏資深求生者存活的時間僅僅隻穩定在三年左右,但更多的求生者,別說是一年了,就連一個副本活下來也夠嗆,生存率低到令人發指。

高級的資深求生者,在通過難度高的恐怖副本後,主係統會根據求生者的實力發配到更高更難的副本。這樣長久下來,從此往複,資深的求生者同樣沒法逃過一死。

更早之前,無限循環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存在已經不可考。但僅從鬼穀子這個代表人物同樣在封神演義副本死去就可以得知,所有試圖破壞這個循環的人結局都好不到哪去。

就像許森一樣。

如果宗九許願讓所有人活過來,大家一定是欣喜的。

然而等他們從驚悚練習生比賽回到無限循環後,等到比賽獎勵的休息時間用完後,求生者注定還是要回歸到強製每個月進入恐怖副本執行任務的模式中去。

也許未來的一年是幸福的,但兩年呢,三年呢?

許森顫抖著說:“可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一次迎接對方的死亡了。”

這次許森的離去對徐粟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和傷害,大家都有目共睹。就算是換位成許森,那也一樣。特別是在如果未來一方複活,彼此互通心意確定關係後,仍然心知肚明他們腳下是一條死路。

第一次分離都已經如此,更何況第二次呢?

“我知道這個請求非常自私,但是聽到徐粟和我說的時候,這是我生起的唯一想法。”

許森回憶起不久前在拿到亡靈書,成功聯係上他的那一刻,徐粟一邊哭成淚人,一邊開心的告訴他九哥說決定把所有死去的同伴的時候,許森嘴上不說,心裏卻驟然盛上的酸楚。

“所以......如果可以的話,請您千萬不要許下這個願望。”

許森的聲音很明顯染著怎麽也平息不下的哭腔。

顯而易見,這個決定和請求對他來說下了多大決心,又是多麽的殘忍。

誰不想活著,在陽光下親吻自己所愛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我隻想讓徐粟好好活著,最好能從無限循環裏出去,然後......忘了我。”

這也是最開始的時候,宗九和他們作下的承諾。

他說,想把所有人帶離無限循環。

會議室裏陷入了沉默。

冷不丁的,宗九忽然問道:“諸葛暗是不是和你說什麽了?”

許森“啊”了一聲,聲音裏透出一股毫不作偽的茫然:“沒有啊......他根本就沒有和我對話。聯係我,召喚出我的一直都是徐粟。”

魔術師微不可查地擰眉,雙手搭在太陽穴的位置輕輕揉動,淺粉色瞳孔一片深思。

聯想起梵卓在會議室裏和他單獨說的話,惡魔對諸葛暗不屑一顧的評價。

甚至再往前想,許森和諸葛暗一同進入s級副本,諸葛暗走錯空間門,在副本內將自己置於險境,為許森消耗掉自己的替身娃娃道具,最後不同尋常的獻祭......

然後就是現在,為什麽諸葛暗就剛好能夠隨機開出s級道具亡靈書,並且第一時間將這個道具送到徐粟的手上呢?

實在不怪宗九聯想,而是這一連串的巧合實在是太過巧合。

如果巧合太多,那巧合就不是巧合,而是必然。

宗九一點也不懷疑諸葛暗擁有這樣的能力。

不論是他神鬼莫測,透支自身預測未來的卜卦能力,還是他彎彎繞繞難以捉摸的心思和腦子。

他腦海中似乎閃過一絲快得不能再快的流光,然而想要追上去的時候,卻又消失在思維腦海的深處。

無果,宗九放下手,淡淡地說:“我知道了。”

“你的想法我可以了解。但你似乎從來沒有考慮過徐粟的想法。”

白發青年一針見血:“對徐粟來說,他不會,也不願意去思考以後或者未來怎麽樣,他隻想你回來。”

“如果他知道你自顧自的和我說這些話,並且自作主張想讓他消除記憶回到現實,那他一定會很生氣。”

“我知道。”許森苦澀地說:“可我隻想他活著。”

徐粟想的不會那麽遠,他隻想讓許森回來,隻想親手擁抱自己未能表明心跡的愛人。

可許森會想很遠很遠,他不僅要現在,還要以後,更不想讓徐粟難過。

如果還有下次的話,不論是徐粟還是許森死了,另一個人絕對都會毫不猶豫地殉情。

“左右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可他還活著。隻要活著,就是希望。”

難得的,宗九有些迷茫。

他不太能夠體會這樣的感情,這樣一個人甘願放棄自己活著的機會,換取另外一個人無憂無慮的感情。

就像他很小的時候問老修女,書上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外一個人好,那為什麽您要收養我,並且從小照顧我,不求回報呢?

老修女說那是愛。

宗九還是不懂,並且這麽多年來也依舊未曾搞懂。

曾經在瘋狂馬戲團副本的時候,他對惡魔說恨無法束縛一個人,但愛可以。

他和惡魔最不同的本質是,宗九承認有愛,可他不懂。

而惡魔不僅不懂,他還嗤之以鼻。

就像徐粟和許森一樣,這是愛嗎?

或許是吧。魔術師想。

愛是犧牲,愛是勇氣,愛是無可畏懼。

可就算宗九能夠知道這是什麽,但要代入到他自己的身上,讓他為了某個人放棄自己的利益,放棄自己的快樂......

某一個瞬間,他的腦海裏飛快地掠過一道晦澀陰影,又在下一秒將其掐滅。

不可能。

魔術師永遠不可能因為另外一個人放棄或者犧牲什麽。

“我知道你的來意了。”

宗九停止了這段思考。

他從沙發上站起,語氣平靜:“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考慮的。”

“如果可以的話,勞煩你先切斷通訊,待會等徐粟進來,我會把亡靈書交給他,並且不管結果與否,我都不會透露我們此次談話的內容。”

“好,多謝您的慷慨。”

許森立馬回答道,重新消失在了亡靈書的背後。

會議室裏再度陷入一片靜寂。

確定了許森離開後,宗九拿起這本放在茶幾上的亡靈書,一邊從係統背包裏拿出了自己的塔羅牌。

他將手指覆蓋在兩個s級道具的上麵,瞳孔微沉。

不管如何,宗九對那張代表欺騙的月亮牌始終心懷芥蒂。

他想知道,諸葛暗到底騙了他什麽,又隱瞞了預言的哪個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