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果沒有回複。
他不想撒謊，更不願示弱，於是幹脆當一隻鴕鳥。
當天下班的時候，公司門口出現了一個捧著大束玫瑰花的男人。
男人膚色黝黑，身材高大壯實，長相憨厚。
當第一個逃出辦公室的樓果向他投去疑惑的視線，對方頂著臉紅的emoji靦腆地詢問樓果，認不認識一個叫唐笑語的女孩子。
樓果點過頭後立刻飛奔回去，把打算加會兒班趕工的小唐姐給叫了出來。
他猜得沒錯，那果然是小唐姐的男朋友。
小唐姐鬱悶了一整天，麵對捧著玫瑰主動前來認錯的男朋友終於露出了笑容。
兩人腦袋上又是愛心又是花兒，樓果不想當電燈泡，火道別後速開溜。走到電梯前時，他隱約聽見那男人低沉帶笑的聲音在說“老婆我愛你”。
真好呀。
相愛的人之間的小矛盾，吵過鬧過，隻要有心，輕易就能化解。
樓果看著電梯提示麵板上的樓層數字，暗暗地歎了口氣。
他為小唐姐感到高興，又不禁為自己而難過。
屬於他的困擾，就沒這麽好解決了。過去的這段時間他實在是昏了頭，以為被簡令颯喜歡便興奮得找不著北。
走進電梯，樓果看著鏡麵材質內牆中自己的麵孔，又想著，簡令颯會產生那種念頭，是不是意味著對他的外表是非常欣賞的呢？
樓果不清楚自己的長相究竟算不算出眾。
年幼時，他一度非常自信，認為自己一定是個漂亮寶寶。那時候他的父母、他身邊所有長輩、他的幼兒園老師都曾誇獎他長得白淨可愛，標致討喜。
他是小帥哥、是大漂亮，是誰都想抱著親一口的小小萬人迷。
直到班上一位其貌不揚的男同學自稱長得比他更好看。
男同學給出的依據和樓果的一模一樣，媽媽誇他漂亮、爸爸誇他漂亮，老師也誇他漂亮，所以他自然也是小帥哥一枚。
樓果看著他的齙牙和眯眯眼，小腦瓜子陷入了沉思。
男同學為了自證，當天放學時當著樓果的麵問來接自己的媽媽“我是不是漂亮寶寶”，男同學的媽媽笑著回答“那當然啦，媽媽眼裏你最好看”。
震驚地樓果看向自己的媽媽，自己的媽媽也客套地向對方表示“你家寶寶很可愛很精神”。
兩位媽媽互相謙虛著誇獎了一番對方的孩子，男同學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從此以後，這位男同學自我定位為顏值和樓果差不多，自信爆棚。樓果也以為自己和那男同學差不多，再也不敢驕傲自大。
等後來上了學，曾經每天被身邊的大人誇獎聰明的樓果成績卻始終中不溜丟。
老師在家長會時對他的父母說，這孩子聰明，就是不肯好好念書。樓果一度信以為真，但和同學一番交流後，他發現老師和每一個學習態度不佳的學生家長都是這麽說的。
大人的世界充滿了虛假的客套話，是不可信的。
所有小孩都漂亮，所有小孩都聰明。那麽能作為輔助證明的，好像隻有旁人的態度了。
樓果的異性緣說差不差，但說好也算不上。他女生朋友不少，可基本都隻把他當做閨蜜，完全沒有戀愛意圖。他在這方麵也晚熟，成天和朋友混在一塊兒，並不覺得有缺失。
身邊時不時也會有人誇他長得不錯，他也不知有幾分真，隻敢信一半。
大學時代，樓果曾有過一次被主動告白的經曆。對方是一個單眼皮笑容爽朗的女孩兒，樓果同她不熟，短暫接觸覺得她活潑可愛，有意與她培養感情。
可隨著兩人交流加深，對方的態度卻迅速冷了下去，明顯對他失去了興趣。
想來是了解過他的內在後，被當場勸退了。
樓果過去對這些不怎麽上心，此刻回味，卻是越想越鬱悶。
明明長得也不算太差，人緣也好，自己就那麽激不起別人的戀愛意識嗎？
所以簡令颯才會隻圖他的身子，不要他的人。
真是傷心。
.
第二天早上，小唐姐腦袋上又飄起了小花兒。
她告訴樓果，昨天她男友為哄她特地請了半天假，提前在家裏準備了燭光晚餐。更重要的是，他買了一堆牙膏，從此以後大家各擠各的，互不幹擾。
想到她昨天氣哼哼說大不了分手的模樣，樓果一陣好笑。
正打算開始工作，收到了簡令颯發來的消息。
樓果忐忑不安地點開，看到了三個熟悉又令他感到疑惑的文字。
——早上好。
這是在幹什麽？
樓果糾結了半天，選擇無視。
無論簡令颯在想什麽，這一句問候肯定都不是以上司的身份發來的。若是私事，他已經表明了立場，沒有回旋餘地。
既然簡令颯的態度是公私分明，那自己眼下隻要做好本職工作就行，其餘的，多說反而牽扯不清。
樓果現在又有點怕跟簡令颯接觸了。隻是與當初的敬畏不同，他現在的情緒或許可以稱為膽怯。
哪怕有一點點失望，簡令颯終歸是他多年仰慕的對象，才華和能力都是貨真價實的。意識到自己的情感已經開始變質，樓果怕接觸多了自己一不小心就陷進去，會爬不出來，失去原則。
簡令颯似乎並不在意他的冷淡，之後的兩天裏依舊若無其事地每天向他道早安。
但也僅限於早安。其餘的話，一句都不多說。
以樓果淺薄的戀愛知識分析，這操作很像一個高超的釣魚大師。
他的設計還在不斷修改，暫時拿不出具體的方案，工作上與簡令颯不會產生任何接觸。
僅有的那條消息，令他不可自控地在意。
.
周五的早上，簡令颯又在老時間發來了問候。
樓果照例無視，可回複的衝動卻在心裏累積膨脹。
一句“你到底想幹什麽”在對話框裏輸入又刪除，幾乎就要按下發送，被他強行忍了下來。
臨下班時，他幾經猶豫按捺不住，在工作軟件上沒話找話，給簡令颯發了條消息。
——重做得差不多了，下周一有空嗎？再給你看一下。
簡令颯的回複很簡潔。
——好。
那之後不到半分鍾，樓果的手機振了。
簡令颯切換了軟件，又給他發了一條消息。
——下班以後有空嗎？一起吃個飯聊一聊吧。
樓果捧著手機踟躕良久，別別扭扭地輸入了回複。
——不好意思，下班以後有事，沒空。
過了五點半，他又第一時間收拾好了東西衝出辦公室，卻不料遠遠看見簡令颯站在電梯門口，腦袋上還頂著一個怪嚴肅的emoji。
樓果嚇得不輕，幾乎沒有經過思考，便溜進了安全通道。
一路往下爬了十幾層樓終於到了地麵，他正喘著氣，手機上收到了簡令颯發來的消息。
——你別這樣
樓果心想，我才想說這句話。
他腿軟軟的，心中酸澀又煩躁，終於再也忍耐不住。
——你到底想幹嘛呀！！！！！！！！
按下發送幾秒後，簡令颯打來了電話。
樓果趁著方才的氣勢，勇敢按下接聽，中氣十足：“喂！”
對麵沉默了幾秒，開口時語調竟是意外的柔軟：“我不想這樣下去，我們麵對麵地好好地溝通一下，好嗎？”
“我已經下班了。”樓果說。
“嗯，小唐告訴我了，”簡令颯問，“你沒有坐電梯？”
樓果心虛，不吭聲。
他生怕走得慢簡令颯會說來接他，見路邊停著一輛出租車，便立刻坐了進去，大聲報了自家的地址。
“不是說有事嗎？”簡令颯問，“怎麽回家？”
樓果尷尬地狡辯：“回家也是大事啊！”
耳邊傳來簡令颯歎氣的聲音：“你在躲我。”
樓果心虛地反駁：“沒、沒有的事！”
“我已經讓你感到厭惡了，是嗎？”簡令颯問。
他的語調聽不出太多情緒，樓果腦中卻瞬間出現了一個極為可憐的emoji小臉，眼睛濕漉漉的，嘴角向下沉，引人憐惜。
“我……我沒有，”樓果說，“但是，如果你要和我談的還是上次那件事，我的答案是不會改變的，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我沒有勉強你的意思，”簡令颯說，“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
“這是我的原則，我的底線！”樓果嚴肅聲明，“不會為任何人更改！”
簡令颯又歎了口氣。
樓果皺著眉，嘀咕道：“我也不明白，你怎麽會是那麽……那麽隨便的人。”
“我不是。”簡令颯說，“我承認，我確實對你有欲望，但這不是什麽值得羞恥的事情。”
聽他這麽開誠布公地承認，樓果的臉一熱，音量頓時虛了很多：“……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簡令颯思考了半天，給出了一個簡潔到略顯敷衍的答案：“挺好的。”
“哪方麵？”樓果問，“具體呢？”
簡令颯明顯很不適應這個話題，又沉默了許久，問道：“我可以打字說嗎？”
樓果竟有些想笑：“你之前還說想麵對麵聊呢！”
“……”
“哪方麵？”樓果又問了一次。
“你……很可愛，”簡令颯頓了頓，仿佛已經絞盡腦汁，“也很……呃，優秀。”
“什麽優秀？”
“天賦，能力，工作態度。”簡令颯說。
樓果皺起眉來。怎麽，簡令颯是會對積極工作的人產生欲望的類型嗎？這是什麽詭異的癖好？
兩人的聊天內容雖然古怪，但氣氛已經不像最初那麽僵硬。
出租車到了小區門口，樓果結了賬往裏走，又問道：“你對公司其他人也……也有過這樣的念頭嗎？”
“當然沒有！”簡令颯矢口否認。
所以，因為他是全公司最積極努力的員工，所以激起了工作狂簡令颯的xing欲？
好怪！
可細想想想，似乎又有點合理，甚至簡令颯原本破碎的形象也因此被稍稍修複了一些。
“我說過，我是認真的，”簡令颯說，“我本來就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如果你真的不能接受……我們可以再溝通，再商量。回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對嗎？”
樓果走了會兒，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簡令颯問道：“到家了嗎？”
“嗯，”樓果敲了敲門，“到了。”
才剛放下手，麵前的大門瞬間打開了。
門裏的林之泖見到他後立刻大喊：“你可算回來了，電話怎麽一直打不通！”
樓果第一次聽他如此大聲地說話，不由得往後縮了縮：“怎麽啦？”
“天花板突然漏水了，”林之泖邊喊邊拽著他往裏走，“現在家裏和水簾洞一樣，你快去看！床都濕了！”
-----
簡總說著鼻子就變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