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請了外援,還足足熬了兩個大夜才搞定這些。

喻幼知沒否認,老沈就已經明白了,笑著說:“應該是個很值得信任的外援吧,否則這麽重要的東西,你肯定不會輕易給別人看,記得好好謝謝人家。”

其實喻幼知是想好好謝謝小少爺的,可是他這周工作忙,除了案子又要接待從上麵拍下來的小組領導,加班是必須的了,所以不用她去接他上下班。

之前還不大情願送小少爺上下班,現在才知道悔恨自己真是太不懂得珍惜了。

她嗯了聲:“我會的。”

老沈:“總之你這些資料先不要往院裏交,也不要給別人看到,這上麵涉及到的人……身份都太敏感了,畢竟你爸爸當年攥在手裏的證據都能被人給偷換,咱們院上上下下這麽多人,經手的人越多越容易出問題。”

老沈的建議很實在,喻幼知鄭重點頭。

老沈:“好,這事兒暫且就這麽說,你回去忙吧,”等了會兒,見徒弟一直盯著自己也不走,又問,“還有疑問呐?”

喻幼知搖頭。

她沒有疑問,她就是……挺感動的。

就像是那天見到陳叔叔一樣。

畢竟事不關己,人不想惹上麻煩很正常,她知道這些材料上所指控的那些人有多難對付。

如果說陳叔叔是當年的證人之一,所以願意幫忙,那師父老沈就完全是和這件事無關的人。

“……師父,你也相信我爸爸嗎?”

老沈喟歎兩聲。

“小喻,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收你為徒嗎?”

喻幼知搖搖頭,她剛進檢察院的時候對一切工作還很生疏,是老沈收她為徒,一點點教會她,所以她很一直感激老沈。

但她一直不知道老沈願意收她為徒的真正原因,他們科室明明還有各方麵比她更優秀的丁一駿。

“喻廉是我當年在法學院的直係學長,”老沈說,“他那時候在學校就很有名,是我們法學係出了名的才子。當年我讀大學的時候申請助學金,結果助學金的名額卻落到幾個編纂家庭條件的同學頭上,我當時很不服氣,就去找校領導評理,卻被搪塞了回來,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個同學是校職工的親戚。”

“我一個沒條件沒背景的普通學生,怎麽跟他們有關係的爭?本來那個時候我和其他幾個沒申請上的同學已經打算放棄,但是這事兒被高年級的喻學長知道了,你猜後來怎麽著?”

喻幼知猜測:“我爸爸又去跟領導說了?”

“不止這樣,他在自己的‘法學新星’演講上當著校長的麵說了這個事,後來我們學校這些年就再也沒出過這種事。”

那一刻,老沈真正領悟到了法律人的魅力。

那年二十出頭的喻廉,才華橫溢、正氣凜然,是法學院所有學弟學妹的仰望的對象。

“如果說有的人選擇學法是為了將來一份體麵的工作,比如我對我女兒,她大學選專業的時候我叫她選法學,一是想讓她繼承我的工作,二是想讓她也進入體製內,不求大富大貴,起碼生活穩定,”老沈微微笑道,“但你爸爸不是,他選擇法學,選擇上最多的課、背最多的書、考最難的試,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真的為了法治精神。”

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法治精神,喻廉是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在太多人為現實不得不低頭的時候,他的理想顯得固執,卻又彌足珍貴。

他之所以對喻幼知寄予厚望,也是因為他覺得既然是喻廉的子女,那大概率不會讓自己失望。

如今有機會替喻廉討回公道,老沈又怎麽可能會拒絕。

他感歎道:“……你爸爸,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啊。”

-

不宜離崗位太久,師徒倆很快返回到自己的工作桌上。

回到位置上後沒多久,老沈就被科長叫進去了辦公室說話,而喻幼知在座位上發起了呆。

剛剛老沈的話讓她的內心很是觸動。

印象中喻廉一直是一個工作很忙的父親,小時候讀幼兒園的時候,如果媽媽那天沒空來接她回家,那麽她一定會是所有小朋友中最晚被家長接走的一個。

因為爸爸總是最晚來的那一個家長。

為了安慰在幼兒園等了這麽久的女兒,喻廉總會給她買些小零食賠罪。

後來她上學讀書了,喻廉也總是沒空輔導她的功課,因為他每天下班回來要做的“作業”比女兒還多;每次開家長會的時候,喻廉都在外查案,以至於班主任到畢業的時候才知道喻幼知原來不是單親家庭。

不懂事的時候曾經埋怨過爸爸對自己不夠關心,直到某次媽媽帶著她去檢察院找爸爸的時候,那會兒爸爸在開會,沒空見母女倆,於是媽媽便帶著她到處逛了逛。

母女倆站在檢察院對外展示的榮譽牆上,方林翠用驕傲的語氣指著其中一張照片告訴女兒:“知知你看,這是爸爸。”

照片裏的人是爸爸喻廉,眉眼斯文幹淨,表情嚴肅,白襯、黑製服、紅色領帶,左胸上的檢徽熠熠生輝。

下方是他的個人介紹以及個人榮譽。

優秀公務員、十佳檢察官、普法先進工作者,以及數次的二三等功榮譽。

從此以後,即使喻廉是個對女兒疏於關心的父親,喻幼知仍為有這樣的爸爸而感到無比驕傲。

她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證。

工作證上的自己和爸爸穿著一樣的製服,她伸手撫了撫照片上的自己,就好像是在撫摸爸爸的照片。

放下工作證,喻幼知整理整理了心緒,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此時離午休的時間還早,科室裏充斥著各種辦公白噪音,喻幼知正埋頭整理著舉報郵件,一邊肩膀突然被輕輕拍了拍。

她回過頭,是老沈。

“反黑小組這周四就到櫨城,公檢法這邊都要派人去接待領導,我們科也有名額,科長剛叫我進去談話,就是想讓我跟著過去,我推薦了你。”

喻幼知睜大眼:“我?”

她的資曆夠嗎?絕對不夠吧。

到時候一屋子的處級以上領導,她一個小嘍囉絕對應付不過來。

“剛來第一天不會直接幹活兒,最多就是見個麵開個會,你負責跟著就行,說白了就是伺候領導,”老沈說服她道,“我剛不都跟你說了嗎?你直接按流程來申請重審,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有回複,所以說為什麽有的人一直抱怨咱們公家單位辦事效率太低,就是因為流程實在太多太複雜,小喻,這可是你的一個機會。”

自古以來就是這個道理,如果能在天子麵前直接諫言,誰又會願意去衙門口敲鼓伸冤。

喻幼知語氣不確定:“科長能同意嗎?”

“同意了啊,科長都事先打聽過了,咱們院去的女同誌太少了,如果到時候烏泱泱都是一幫大老爺們代表檢察院,萬一被說咱們院男女比例失調怎麽辦?”

喻幼知有些無語。

每年公務員考試招人的時候不考慮,這種環節倒是考慮起了所謂的男女平衡。

見她不說話,老沈咳了聲,又補充道:“你形象好,穿咱們製服好看,爭取給領導留個好印象。”

沒辦法,人都是視覺動物,再不食人間煙火的單位那也是要注意形象門麵的。

-

在這周工作日結束之前,櫨城迎來了一批特別的客人。

從機場開出一輛商務中巴車,身側身後各跟著幾輛低調的黑色轎車,目的地明確,一路駛行至市政府大樓。

在經過不少車輛時,有對政府車輛稍有了解的車主朝中巴投來好奇的眼神。

有的甚至抽空拍了張照,然後在等紅綠燈時迅速將照片發到了朋友圈,並配上文字:

「發現一輛豐田考斯特,看來有領導來我們這兒考察咯」

到達目的地後,果然一溜煙的黑色中山裝從車上下來。

其中這群中山裝中為首的人被其他人稱作徐組長,是此次行動的小組長。

徐組長約莫五十出頭的樣子,五官硬朗,兩鬢有白發,但身姿挺拔,在一眾人的圍簇中仍然注目。

喻幼知覺得師父今天給自己的這次機會,她大概率是把握不住了。

她站在檢察官的隊伍裏,跟著大部隊和徐組長握了個手,但也僅限於握了個手。

因為當著那麽多人的麵,周圍全是領導,她除非瘋了才會在這種情況下找徐組長伸冤。

看來還是得找機會單獨跟徐組長聊。

但是這麽大的領導,她要怎麽單獨找機會?

喻幼知正煩惱著,這時她聽到徐組長一圈手握下來,隨口和善地感歎了一句:“咱們公檢法機關最近年輕麵孔多了不少啊,是好事情。”

因為是接待領導,喻幼知剛剛一直微垂著眼,隻保留著自己眼前幾十公分的視線,不敢亂到處看,畢竟今天是代表檢察院來的,眼珠子如果亂轉會顯得整個檢察院的形象不穩重。

徐組長這話一說,她才好奇地抬起眼打量周圍的同事。

本以為這種場合是老幹部們的場合,沒想到今天大廳裏的年輕人確實多。

可能是跟公安比較熟,所以她下意識往公安機關那邊看了過去。

比起其他部門沉穩又不突出的黑色,在烏泱泱一片黑中,公安製服的藏藍色就顯得更亮眼一些,肩章領扣和胸前警徽也都是耀眼的銀色。

結果這隨便一掃,果然讓她發現了熟人。

市公安局刑偵二隊的這幾個居然都在,其中隊長和副隊站在最前麵,她看了眼黎隊,黎隊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再看了眼賀副隊。

這一看就有些挪不開眼。

真是難得看見小少爺穿上全套的99式警服,警帽前沿壓住了他漂亮的眉眼,卻沒有擋住他骨相優越的下半張臉。

合身的警服穿上,那一身散漫清冷的氣質,也就隻有這一身警服能稍微壓一壓。

這會兒手已經握完,一群人準備進會議室開會,除其他職責部門在場外,公檢法三係統齊聚,碩大的會議室瞬間被填滿,每個單位的位置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大家各坐各的,各自製服看上去也是清一色的整齊劃分。

他們不是一個單位的,就算在這裏碰上了,也得必須按照規矩跟著自己的單位活動,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喻幼知貪婪地看了男人好幾眼,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心裏打算著等這周末了哄他在家穿著這身拍幾張照片,然後再存起來。

老沈說得確實沒錯,剛來第一天接風洗塵,不會立刻進入狀態,在場這麽多人,其實真正會參與到這次行動的也不過那麽些,因此沒必要在這種大會上說得太明白。

會開完,剩下的午餐活動就都是領導紮堆,沒個處級頭銜的混不上桌。

光著一個頭銜就已經篩掉了所有的年輕麵孔,畢竟再年輕有為也不可能跨越資曆和經驗這兩道門檻。

檢察院的幾個領導被留下陪同用餐了,喻幼知商量著跟其他人一塊兒回院裏食堂吃午飯。

剛走出樓,就見樓梯階那兒站著幾個警服。

喻幼知愣了愣,黎隊先開口跟檢察院的這幾位打了聲招呼。

刑偵隊平日裏和公訴科是接觸最多的,因此跟公訴科的檢察官最為熟悉,但反貪二科的喻幼知他們也熟,喻幼知和這幾位警官一一打過招呼,最後才把目光轉向到賀明涔。

她很客氣地來了句:“賀警官。”

賀明涔也很客氣地回了句:“喻檢。”

公檢兩方站在大門口寒暄了會兒,大樓裏的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於是兩邊人又邊聊邊一起下樓梯。

喻幼知走在比較後麵,想著開會的時候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現在會已經開完了,卻又要急著回單位繼續上班,還是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

近水樓台是有了,可月亮還是沒撈到。

輕歎了口氣,突然腦後的低馬尾被輕輕拽了下。

她下意識轉過頭,一張臉倏地湊近,極輕地在她嘴角上啄了一口,又迅速遠離。

實在太快了,快得讓人沒反應過來。

等到她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又轉頭去看同事們,卻發現他們這會兒正跟刑偵隊的幾個人聊得興起,已經領先了她很多。

又看了眼周圍,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沒人看到。

不愧是刑警,真是會抓空隙。

不自覺的喜悅從心底偷偷冒出來,但也有責怪和嗔怒。

不管會不會有人看到,這可是政府大樓門口!

喻幼知在確保不會被同事們看到的隱蔽視線下,伸手握拳,用力捶了下他。

然而這點力道對賀明涔來說不過是棉花敲心,不在意地笑了笑。

兩個人差了幾階,保持著一定距離,在別人看來就隻是在普通地交談。

打他他還笑,喻幼知沒轍了,隻好問:“你什麽時候發現我也在這兒的?”

“你跟人握手的時候。”

低馬尾黑製服,打著正兒八經的紅色領帶,一張臉白淨秀氣,恭恭敬敬地微垂著眼,一副比誰都乖的樣子。

也正是因為老實地垂著眼,所以一直沒發現他。

等賀明涔察覺到她已經發現了自己也在這兒時,她那直勾勾的目光已經朝他射了過來。

他心中失笑,有領導在的嚴肅場合不能偷笑,於是隻能低了低頭,用帽簷擋住了她那直白的眼神。

沒能說上幾句話,這會兒已經下完樓梯的同事衝還在樓梯中間的喻幼知喊。

“小喻,跟賀警官聊什麽呢?走了,上車了。”

喻幼知隻能對賀明涔說:“我走了。”

賀明涔:“嗯,周六見。”

她愣了下,然後眼睛一下子放出光芒來。

對哦,今天要上班沒時間單獨相處,周六還是可以的。

回檢察院的路上,喻幼知覺得他們兩個人又好像回到了以前在國外留學那會兒,學校不一樣,每天不能時刻見到麵,於是就想盡了辦法從課餘的時間裏抽空出來見麵。

一直膩膩歪歪黏在一起反而沒那麽高興,但如果一段時間因為各種原因不能見麵,然後再見麵的時候,就會特別高興。

這或許就是小別勝新婚的意思。

等到了周六那天,喻幼知非常主動地要求去接賀明涔一塊兒去聚餐的地點。

坐著車裏焦急地等賀明涔,等他終於上車以後,她二話不說,直接捧起還在係安全帶的男人的臉,然後啵地一聲親了口。

“……”

賀明涔愣了。

心裏頭依舊有些癢癢的,喻幼知沒什麽用地抓了抓後脖子,心想怎麽親了一口還是覺得有些不夠。

要不再親一個算了,反正她看他也沒有抗拒的意思。

不抗拒就是默認,默認就是很喜歡。

她正要故技重施,隻看男人的眼眸突然暗了,盯著她問道:“喻幼知,你釣我啊?”

釣應該是指還沒確定關係的男女吧。

不過喻幼知很識時務,既然他覺得是在釣,那她就順著他的話說好了,誰讓人家是小少爺。

於是她理直氣壯地說:“對,釣到你了嗎?”

賀明涔沒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眉尾輕挑,壓低了聲音對她提議:“要不現在上樓,我們先做一個再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