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之前賓客們已經聽說過女方是公職人員,再加上賀家這邊的身份使然,不適合大辦,但這場訂婚宴還是趕上了普通人家的一場結婚典禮的規模。

就是往年賀家的家宴也不一定能叫來這麽多親戚,足以見男方對這場訂婚的誠意。

賀家上下都知道明涔這位小少爺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老爺子賀至正對他恨鐵不成鋼,每提起這個曾孫子,都是又歎又罵。

他哥明瀾倒是聽話,隻可惜是私生,自然也就被家裏區別對待了。

從賀至正那一輩算起,賀家發展至今,一代又一代的小輩出生,家族越大,秘辛和醃臢也不少,每個人幾乎都有那麽點故事在身上。

但是大家都會關起門來解決,唯獨明涔這位小少爺,非就這麽囂張地當著所有賓客的麵毀了這場訂婚宴,也就相當於撕開了賀家那層道貌岸然的表象。

一旦傳出去了,他們年輕人不在乎名聲,頂多被扣上一頂風流多情的帽子,丟的卻是整個賀家的臉。

賀璋已經氣得連手都在顫,唯一慶幸的就是老爺子還好沒來。

話已經說了出口,他也沒辦法讓其他人假裝沒聽到,更沒有辦法繼續若無其事地進行這場訂婚宴。

賀明涔說完了話,給父親和哥哥留下了一地的爛攤子,放下麥克風就要走。

從頭到尾一直沒說話的賀明瀾就這樣靜靜目睹了自己的訂婚宴被弟弟給毀了,現在始作俑者要離開,他終於有了動作,上前兩步拽住賀明涔的胳膊,逼得賀明涔不得不回身麵對自己。

“明瀾,你冷靜點,”賀璋意識到什麽,趕緊上前,“這兒還有這麽多人在,你不能跟明涔一樣——”

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明瀾能冷靜地處理好這件事,千萬別跟他弟一樣再衝動行事,完全不考慮後果。

賀明瀾側頭看了眼父親,鏡片下的淺眸情緒沉了沉。

“您總是偏心明涔,要求我退讓一步,”他微勾了勾唇,輕聲歎道,“小時候是這樣,現在我的訂婚宴被他毀了,您還是這樣。”

突如其來的控訴讓賀璋愣住了。

賀明涔也擰起了眉,略有些詫異地看著他。

素來隨和的男人倏地斂了笑容,沒有再給任何人留有餘地,伸手朝著弟弟的臉上狠狠揮過去一拳。

賀明涔本能地往後仰了仰,然而下一秒他卻還是頓住了沒躲開,硬生生受了一拳,被打得側過了頭。

因為這一拳,現場徹底喧鬧了起來。

離他們最近的席嘉衝出來就要護住賀明涔,而那些原本正張大了嘴看戲的賀家長輩們一見倆兄弟真的動起了手來,趕忙也上前過來攔著。

“明瀾,事情都已經發生了,聽伯伯的別衝動,這麽多人看著呢,打起來也丟你自己的臉啊。”

“明涔,你別太過分了,把人拐哪兒了,趕緊告訴你哥!還嫌咱們家今天被看的笑話不夠多?”

七嘴八舌的勸解,賀明瀾越聽越覺得好笑。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恢複到了往日斯文有禮的模樣。

理了理身上西裝,他走到一旁拿過麥克風,溫和開口:“不好意思各位,今天的訂婚暫時取消了,各位如果不嫌棄,就當這是場普通的聚會,餐點和酒也會一直供應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各位自便。”

說完這些,他又拿起了酒杯,一一對每一位賓客敬酒賠禮。

對這場由賀明涔造成的混亂局麵,除了那一拳,他甚至沒有一句怨言,隻是平靜而從容地用包含著歉意的一杯杯酒開始處理。

-

手機還在樓上的房間裏,喻幼知被關在房間裏,甚至聯絡不到外界。

床頭櫃上有顯示的電子屏時鍾,這會兒訂婚宴開始的時間早已經過去了很久。

喻幼知仰頭躺在**,盯著天花板歎了口氣。

不知道現在訂婚宴上是什麽情況。

正想著,突然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她趕緊坐起身來伸出脖子看,果然是賀明涔回來了。

他麵色平靜,隻是左邊臉頰上有一道紅痕。

他走過來,在床邊坐下,一言未發地拿出鑰匙給她解手銬。

靠得近了,就更容易發現他臉上被揍過的痕跡,她有些猶豫地問他:“……你是不是被揍了?”

賀明涔:“嗯。”

“被明瀾哥嗎?還是你爸爸?”

“賀明瀾。”

手銬解開,手終於解放,喻幼知握著手腕活動,輕聲問:“那訂婚宴呢?”

“取消了。”

喻幼知早已料到,可還是歎了口氣。

“……那客人呢?”

“差不多都走了。”

喻幼知苦笑,不禁自問道:“所以我這些日子到底在幹什麽呢?”

在此時此刻,她終於意識了自己的愚蠢行為。

父母去世後,都怪她不夠堅強也不夠成熟,自怨自艾、自暴自棄,被賀叔叔收養後,非但不感恩,反而還將賀家攪了個天翻地覆。

然後造成了今天這種局麵,走了那麽多彎路,做了那麽多徒勞功,她以為自己的決定都是對的,其實她什麽都做不好,什麽也沒解決。

無論是她想要查的案子,還是她的感情,全都是一地狼藉。

像她這樣的始作俑者,真的活該一事無成。

她吸了吸鼻子,從**起身。

賀明涔問她:“去哪兒?”

“去給明瀾哥道個歉。”

“訂婚宴是我破壞的,你道什麽歉?”

“如果不是我,你不會做這種事的。”

他神色一沉,拽住她:“不準去找他。”

喻幼知被他重新拽跌在了**,賀明涔桎梏著她的手腕說:“反正訂婚已經取消了,你現在怎麽也該從我跟賀明瀾之間做出個選擇了。”

他緊盯著她,眼眸裏各種情緒攪成一團,深黑無光仿佛望不到底。

“喻幼知,我不想再因為你發這種瘋了,你給我個痛快,讓我死得明白。”

“對不起。”她說。

賀明涔沉聲:“我他媽要聽的不是這個。”

她垂著眼訥訥說:“對不起,如果我不回來就好了。”

“喻幼知!”他重重掐著她的下巴,逼她抬頭麵對自己,“你聽懂我的話沒有?我讓你給我痛快,不是讓你用對不起來打發我。”

她痛苦地看著他,嘴唇嗡動,正要說話,這時候房門突然被重重叩響。

從門外傳來席嘉激動的聲音:“明涔!明涔!”

賀明涔沒有理會,目光依舊鎖著喻幼知要一個答案,然而門外的席嘉沒有得到回應,聲音反而越來越大。

“我查過監控了,喻幼知,你也在裏麵對不對?賀明瀾為了給你們收拾爛攤子,喝得不省人事,他有貧血不能喝酒你不知道嗎?你倒好,躲在裏麵當烏龜,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喻幼知倏地睜大了眼。

賀明瀾喝了很多酒?

來不及想別的,她幾乎是立刻起身。

“喻幼知!”

喻幼知匆忙留下一句:“我先去看看明瀾哥。”

之後,也不管賀明涔在身後怎麽叫她,她徑直跑到門邊重重打開門。

席嘉被她開門的動作嚇了一跳,還沒張口,隻聽她問:“他在哪裏?”

“……樓上。”

喻幼知想也不想就往樓上跑去。

席嘉看著她消失在走廊的背影,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站在房門口頓了會兒,才轉而進去,關上房門,邊朝裏麵走去邊試著喊了聲:“明涔?”

賀明涔仰躺在**,用胳膊擋住了一雙眼睛,緊緊繃住下顎沒有說話。

即使看不見他的表情,卻也能徑直地感受到他此刻的狼狽和難過。

席嘉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走到床邊坐下,輕聲叫他:“明涔……”

他置若罔聞,隻是微微啟唇自嘲地說。

“……這就是她的選擇。”

席嘉沒懂,然而卻猜得到他說的她是誰。

她鼻尖一酸,突然罵道:“賀明涔!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麽樣子!”

罵完她還不解氣,又強行拽著他的衣服逼他坐了起來。

“我真的不明白她到底有哪裏好的,值得你這麽多年都忘不了,”席嘉厲聲說,“你花了那麽多年去忘掉她,我以為這麽久的時間對你來說已經夠了,可是她一回來你就又被打回了原形,今天甚至還在你哥的訂婚宴上發瘋!”

“明明是她先不要你,也是她背叛了你去跟別人訂婚,可是你在訂婚宴上說的那些話,寧願把自己說成了一個橫刀奪愛的混蛋,連一句譴責都不舍得推給她!”

賀明涔神色蒼白頹唐,閉眼不語。

席嘉的話實在戳心,戳得他心口痛。

喻幼知和賀明瀾玩的這場假訂婚的把戲,欺騙了所有人,也把他當小醜似的牽著玩弄,然而他還是把錯都攬在了自己頭上。

隻因為那兩個人都是這個家中不被偏愛的人,他們也承擔不起欺騙整個賀家的代價,但是他可以,所以他全都攬下了。

席嘉說了大段話,似乎也累了,稍稍平複了下激動的呼吸,問他:“……明涔,你還愛她對嗎?”

“……”

席嘉不死心,自虐般地問:“你是不是還愛她?說啊!”

賀明涔閉著眼,喉結微滾,艱澀開口:“……這些年,我很想她。”

“我是問你愛不愛!”

他仍是沒有回答,隻是恍惚地說:“我常常夢到我跟她在英國的時候,去過的地方、做過的事。”

也會想起當初分手的時候,他在機場坐了一天,回來後就發了高燒。

病好了之後,剛恢複單身後的那一段日子都很正常,直到某天回到公寓,明明所有的電器家具都在,可沒有那個人,就顯得特別空曠。

沒有人會用早起的噴嚏吵醒他,然後愧疚地對他說,保證一定會盡快治好鼻炎,也沒有人會和他一塊兒窩在沙發上看電影,更沒有人會因為害怕走夜路,而需要他時刻擔心。

打籃球的時候沒了那個人看著,好像即使投了個三分球也沒那麽開心了。

過生日的時候,也不再會有那個人給做的長壽麵。

後知後覺的痛楚像是潮水一般將他淹沒,一點一滴過去的細節侵襲而來。

英國潮濕而陰冷的空氣裏,仿佛都殘留著那段感情的痕跡。

他隻能回國。再也沒碰過籃球,沒過過生日,沒過過任何西方節日,學會了抽煙,也學會了將精力全都投入在工作裏,用工作去填滿生活的空缺。

然而那個人一出現,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付之東水,他怎麽能不恨。

可是恨的同時,又在想念。

他不肯說還愛。

可是席嘉卻覺得他的回答比直接說愛還讓她難受。

她喜歡了這麽多年的男人,為什麽要對那個再三放棄了他的女人念念不忘,哪怕連一點點趁虛而入的機會都不給她留。

席嘉邊哭邊笑,像是嘲諷他又像是在嘲諷自己:“是不是人都愛犯賤,喜歡的人越是對自己不好,就越是放不開手。”

她喜歡賀明涔的一切,甚至包括他的專情。

然而可笑的是,這份專情並不屬於她。

“明涔,我雖然喜歡你,但也沒有辦法做到像你這樣,我對你,可能就是求而不得吧,這麽多年,就慢慢變成一種執念了。”

賀明涔依舊低著頭,沒有說話。

席嘉平複了一下情緒,柔聲說:“喻幼知的選擇你也看到了,她去找賀明瀾了,就這次,你給自己一個解脫的機會,也給我一個求而得之的機會吧。”

說完,她朝他靠近,看著他那雙近在咫尺漂亮卻陰鬱的眉眼,想要吻他。

賀明涔皺眉,很快偏過頭去,伸手推開了她,低聲說:“我犯賤,你就別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