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幼知點頭:“好。”

廳裏還有位長輩,她不認識,於是禮貌地問了句:“賀叔叔,旁邊這位是?”

賀璋這才想起來給她介紹,說:“這是席叔叔,在市政府工作。”

席誌誠態度和藹:“小喻是吧,一直從別人嘴裏聽說你,今天終於見到廬山真麵目了,我是席嘉的爸爸。”

喻幼知愣了愣,但很快恢複如常,晚輩作態很足。

“您好,席叔叔。”

打過招呼後,那道纖細的背影離開,席誌誠這才問:“聽說她跟她爸一樣,當了檢察官?”

賀璋點頭:“對,在反貪局。”

“倒是子承父業了,”席誌誠感歎,“就是不知道這姑娘性格是不是也跟她爸一樣,倔起來腦子一根筋,不知變通。”

“喻廉不是不知變通,”賀璋蹙眉,“他隻是認定了一件事是對的後就會走到底。”

被反駁了話,席誌誠倒也不介意,低頭輕抿了口茶說:“所以說喻廉呐,跟我們都不是一路人。”

賀璋依舊蹙著眉,抿茶不語。

“每次一提到喻廉你就變啞巴了,知道你們關係好,好到穿一條褲子,我就提了他一嘴,也沒說什麽啊,”席誌誠拍拍他的肩,笑著說,“我說賀璋,這都多少年了,一提起他你就耿耿於懷,至於麽?”

賀璋態度退讓,無奈說:“你不能不提他嗎?”

“我就是真的好奇喻廉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席誌誠說,“畢竟當初你那麽極力想帶著他進我們圈子,幫他鋪路,他都不領你的好意,你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現在沒得貼了,心裏卻還惦記著他。”

“他不是不領,隻是想法不同罷了,”賀璋頓了頓,打住話題,“別說了,人都過世了,再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行,不說了,”席誌誠放下茶杯起身,“我上樓去跟老爺子打聲招呼,你去嗎?還是繼續在這兒喝茶等你兒子起床?”

一想到那三個年輕人站在一起的畫麵,賀璋就覺得心累。

“他這麽大個人了,又不是小孩兒,起個床用不著我管,我跟你一起上樓吧。”

席誌誠又笑了。

“明涔這麽大個人了,還跟搶玩具似的跟哥哥搶女人,跟小孩兒有什麽區別?”

賀璋腳步一頓:“你今天成心跟我找茬是不是?”

玩笑開過了頭,席誌誠趕緊安慰好友:“沒,我就是替嘉嘉打抱不平,明涔要給我當女婿的話,我肯定把他當親兒子看。”

沒辦法,年輕人之間的感情,即使是做父母的也控製不了。

-

賀明涔其實早就醒了,隻是沒有起床,坐在**打電話。

轄區派出所那邊跟他交情不錯的民警把昨晚夜總會的情況跟他說了。

民警的語氣裏是藏不住的高興:“謝了啊,昨天收獲還挺多的,我也是實在想不通這幫有錢人每天都在想什麽,有錢有閑,找什麽樂子不好,就非要找刺激把業績送到我們手上來。這不連萬豪的老板現在都在我們這兒拘著呢。”

賀明涔淡淡笑了笑,等民警說完才問:“昨天跟萬豪老板在一起的那幾個人怎麽樣了?放了嗎?”

還沒等民警說什麽,房門被叩響。

進來的是賀明瀾。

賀明涔掛了電話,人就在他麵前,看來也不用問了。

“賀警官舉報有功,這個月的獎金恐怕要翻倍了吧。”

賀明瀾語氣平靜,理了理衣服,在床旁的小沙發上坐下。

賀明涔淡淡看他:“這麽快就知道了?”

賀明瀾:“本來沒這麽快知道,但你昨晚代替我過來了,跟自首沒什麽區別。”

賀明涔滿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懶散靠著床頭問他:“然後呢?昨晚在派出所睡得好嗎?”

“托你的福,一夜沒睡,”賀明瀾勾唇,眼裏卻沒有半分笑意,“怎麽沒趁著昨晚我不在跟幼知睡在一間房?”

賀明涔也笑,語氣散漫越發顯得輕佻又囂張:“不急,這麽多年沒同床共枕過了,我總要給她點時間適應。”

喻幼知剛打算敲動虛掩的房門,就聽見賀明涔的這句話。

賀璋顯然是想多了,她還沒那麽大的魅力能讓他們在老宅不管不顧地打起來。

她猛地推開門,房間裏的兩個男人猝不及防,對話被打斷,紛紛朝她這邊看過來。

“醒了就起床,”她先是對賀明涔冷冷說了句,再又問賀明瀾,“明瀾哥,你不是說不來了嗎?”

“沒能跟你一起過來,總要接你一起回去,”賀明瀾詢問道,“明天你還要上班吧?我們下午就走。”

賀明涔漫不經心地插了句:“我明天也要上班,也順我一程吧。”

饒是再好的脾氣也有點忍不住了,賀明瀾蹙眉輕諷:“你要當電燈泡嗎?”

“誰是電燈泡還不一定,”賀明涔歪了歪頭,眼梢朝喻幼知輕輕一掃,“喻幼知,你說呢?”

喻幼知心裏很煩,扯了扯唇說:“我是,行了嗎?你們一起回,我自己回櫨城。”

“……”

“……”

“快開飯了,趕緊起床吧。”

喻幼知丟下一句,直接轉身離開。

賀明瀾摸摸額角,不知道自己在這兒跟小少爺打什麽無聊嘴仗。

“快點吧,別讓大家等你一個人,”他站起身,頓了頓,又補充了句,“對了,席叔叔也來了。”

賀明涔眉宇一擰:“他來幹什麽?”

“不知道,”賀明瀾笑了下,“也許是替席嘉來找你提親的?”

賀明涔的臉色頓時就黑了,緊繃下顎盯著他。

賀明瀾扳回一局,這才悠哉哉從房間裏出來。

出來後才發現喻幼知沒離開,就站在門口等他。

“明瀾哥,”喻幼知皺眉,“你怎麽也跟他打起這種嘴仗了?”

賀明瀾歎氣:“有點沒控製住。”

喻幼知也歎氣,不再提賀明涔,語氣關心:“你昨天吃藥了嗎?”

“吃了,”賀明瀾抬手,在她頭上揉了把,“謝謝。”

“沒事,你沒事就行,”喻幼知搖搖頭,有些欲言又止,“昨天夜總會被舉報的事……”

賀明瀾:“我知道是明涔幹的。”

喻幼知本來還打算試探幾句,沒想到他直接說了。

她一下子愣了,不知道說什麽。這樣一想,兩個人剛剛居然沒打起來,賀明瀾的脾氣屬實是太好了。

“本來那家夜總會也有問題,我也不能說他這件事做得不對,”賀明瀾無奈地笑了笑,“你幫我跟他們說一聲,午飯我不吃了,我先回房睡個覺。”

喻幼知這才發現他臉色很不好,下巴處和眼下都有淡淡的烏青。

她咬了咬唇,關切道:“你昨晚上沒休息是嗎?”

“頭一次在派出所過夜,興奮得睡不著,剛出來就趕高鐵過來這裏了,”賀明瀾語氣很輕,“我先睡一覺,睡醒了送你回櫨城,你去吃飯吧。”

他打算回房,低頭摁著眉心,高挑的背影顯得有些虛弱,喻幼知不忍,追上去說:“那你豈不是從昨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賀明瀾:“嗯。”

“總要先吃點東西填肚子,”喻幼知皺眉,“我待會兒送到你房間去。”

賀明瀾輕聲問:“那你不吃了?”

“我先給你送飯,送完我再吃。”

“一起在我房間裏吃吧,”賀明瀾說,“有個人陪我一起吃的話,我胃口會好一點。”

-

“那三個人呢?”

家裏有老人,所以賀宅習慣準點開飯,老爺子下樓的時候飯桌上的人都齊了,除了今天上午剛趕過來的賀明瀾還有他未婚妻。

還有就是賀明涔。

賀璋:“明瀾昨天工作太忙沒休息好,所以打算在房間裏吃,幼知陪他一起,明涔還沒收拾好。”

老爺子頓時不滿地皺起了眉。

幾個人等老爺子入座,拿起筷子夾了口菜,他們才開始動筷。

吃了沒幾分鍾,賀明涔打著哈欠姍姍來遲。

他就簡單地收拾了下,頭發還有些亂,腦袋頂上的頭發蓬鬆,還往上翹著一兩根。

要不是個子高挑挺拔,那張臉也足夠清俊好看,這懶散又隨意的姿態簡直跟浪**敗家子沒區別。

老爺子發話:“頭發都打理不好就去剪個板寸,都比你現在這樣看著順眼。”

賀明涔隨口嗯了聲,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來他雖然嘴上應了,但實則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聽進去。

他掃了眼飯桌,問:“那倆人呢?”

沒指名字,但長輩都知道他在問誰。

賀璋命令道:“你管你哥跟他未婚妻幹什麽,坐下,吃你的飯。”

賀明涔眉眼輕撇,慢吞吞地坐下了。

“明瀾工作這麽忙,不還是因為咱家這麽多人,都挑不出一個有出息的來,”老爺子先是鋪墊了一句,緊接著就把矛頭直指賀明涔,“說的就是你賀明涔,把你送到牛津去學經管,你給我退學,你退學也就算了,進政府工作我也不說你什麽,你居然跑去給我當警察,問你理由你也死活不肯說,肩上現在才混上幾道杠幾顆星,手就已經廢了一隻,你是打算用命去換前途嗎?”

老爺子訓人期間,誰也不敢插嘴,飯桌上一片沉默。

唯獨被訓的賀明涔一臉無所謂,舌尖抵著牙,筷子在碗裏輕扒,淡淡說:“您當年不也是從士官一步步升上來的麽?”

“我父親是農民出身,沒權沒勢的,我除了一步步走我能怎麽辦?賀明涔你呢?把飯喂到你嘴裏了你都不會吃。”

“這不正吃著麽。”

說完賀明涔就送了口飯進嘴,慢條斯理地咀嚼起來。

老爺子被氣得太陽穴直突突,歎氣說:“但凡你出息點,我也不至於去跟自個兒女婿爭外孫。”

因為曾孫子不給力,老爺子正打算讓那個有出息的外孫改姓回賀家。

老爺子的女婿身份不低,他們家在北部城市那邊也是數一數二的豪門商賈,自然不肯答應,所以老爺子最近一直為這事頭疼。

“現在不是有明瀾在嗎?”賀璋勸道,“爺爺您就別為難溫姑爺了,人家姑爺親手養大的兒子,一表人才能力又好,當然不願意讓給我們了。”

“明瀾是好,但明瀾的媽——”老爺子頓了下,冷哼一聲,“還不都是你當年搞出來的風流債,上得了台麵嗎?你自己說。”

賀璋麵色微窘,阻止道:“……明涔還在這兒,您別說了。”

“說吧,”賀明涔麵無表情,“反正這又不是什麽秘密。”

老爺子看他那副對自己父親冷淡又不在意的模樣,歎了口氣,將話頭轉向今天的客人。

“誌誠,你在市助的位置待了這麽久,等市裏的一把手退下來,你就該接手了吧?”

席誌誠謙虛一笑:“那就借您吉言了。”

“事實而已,算不上什麽吉言,”老爺子說,“當年跨江大橋那麽大的案子,消息都傳到了杭城這邊,下台了那麽多人,你不但挺過來還越往上爬,足以證明你有這個能力勝任一把手的位置。”

賀明涔夾菜的手微微一滯,往席誌誠臉上掃了一眼。

席誌誠臉上仍然掛著謙虛的笑。

老爺子意有所指:“賀璋要是有你一半的抗壓能力,也不至於到今天才擺脫副字扶正。”

“賀璋是比較感性,不過這也是他的優點,”席誌誠說,“很會關心和為別人著想,不然他以前在檢察院的時候也不會那麽得人心。”

老爺子看了眼賀璋,點頭,微微笑了:“是感性,一旦交心就是一輩子,不然當初也不會把朋友的女兒接到家裏撫養了。”

——如果不考慮這個女孩兒現在跟明瀾明涔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的話,賀璋確實是做了件好事。

想到這裏,老爺子瞥了眼賀明涔,狀似無意問:“誌誠,你女兒找男朋友了嗎?”

席誌誠歎氣:“沒呢,我們嘉嘉對明涔一心一意,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老爺子:“明涔,說你無情呢。”

賀明涔掀了掀眼皮子:“跟我沒關係,我可沒耽誤她三天兩頭就換男朋友。”

“男朋友換得快那也是因為心裏有人了,所以才不長久,”席誌誠說,“明涔,你老不給我們嘉嘉回應,我們嘉嘉也不可能一直為你單著吧。”

賀明涔嗤笑不語。

他最先把飯吃完,也不管長輩們吃完沒有,撂下筷子就走,把老爺子氣夠嗆,指著賀璋的鼻子說:“他平時對著外人態度傲點兒也就算了,在我這兒還敢這樣,你這個老子教得好啊!”

-

賀明涔吃完飯,直奔賀明瀾的房間。

他們果然在這裏。

兩個人正在房間的小桌子上吃飯。

看著倆人單獨打牙祭,賀明涔扯著唇不鹹不淡地笑了下。

賀明瀾看他來了,歎氣,放下筷子問他:“你這麽快就吃完飯了?”

“再吃慢點耳朵就要起繭了。”

賀明涔隨便從旁邊搬了張椅子,然後抬腳,抵著喻幼知坐的椅子扶腳,往旁邊一推,再把椅子往兩個人中間一擺,直接坐下。

喻幼知:“……”

這一個舉動愣是給賀明瀾看笑了。

“明涔,你是怎麽做到這麽理直氣壯的?”

賀明涔側頭看他,反問道:“那你是怎麽做到老大不小的年紀了,還好意思叫人伺候你吃飯的?”

喻幼知解釋:“我沒伺候,我隻是在陪吃飯。”

賀明涔微滯,轉而看向她,皺眉:“你插什麽嘴?”

喻幼知無語:“你能插在我和明瀾哥中間,我插個嘴都不行?”

“不行。”

“……”

媽的,典型的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賀明瀾又歎了口氣,一晚上沒睡,他實在累,眼睛都快睜不開,沒力氣跟小少爺吵架。

好好吃著飯,現在被小少爺這麽一攪和,飯也沒心思吃了,隻能站起身來往床邊走。

他摘了眼鏡,隻脫了外套和領帶,累極之餘也顧不上衛生了,直接躺上了床。

“我先睡了,幼知,你吃完以後麻煩幫我收一下。”

喻幼知也沒心情吃了,打算收拾碗筷離開。

她正要收拾,胳膊卻被賀明瀾握住。

“幹什麽?”

“我沒吃飽。”他說。

喻幼知說:“那你就去外麵接著吃啊。”

“那些人說話太煩了,”賀明涔說,“我就在這裏吃。”

喻幼知無奈,把自己的筷子給他:“那你吃吧。”

反正他們也不是沒親過嘴,共用一副筷子算什麽。

賀明涔沒接筷子,大言不慚地要求:“你喂我吃。”

喻幼知頓時睜大眼,抽了抽嘴角說:“你沒長手嗎?自己吃。”

然後把筷子丟到他麵前,並朝他擺出了一副你愛吃不吃,不吃滾蛋,我沒工夫伺候你的表情。

賀明涔抿了抿唇,說:“你之前不是問我左手怎麽了嗎?”

喻幼知早就知道他左手怎麽回事,也不知道他突然提這個幹什麽,沒好氣地問:“哦,怎麽了?”

“受傷了,一用力就痛,”賀明涔語氣平靜,“醫生說這輩子都好不了了。”

之前聽黎隊說過一次,可聽他自己這麽說,又是另外一種感覺。

他說得簡單,但喻幼知卻可以想象到,當時他傷得有多嚴重,才會這輩子都好不了。

喻幼知情緒一軟,有些艱難地說:“左手受傷又不耽誤你右手拿筷子。”

結果他卻說:“我用左手拿筷子。”

喻幼知有些無語:“你什麽時候變成左撇子了?”

“現在。”

喻幼知:“……”

賀明涔等得不耐煩了,威脅道:“喂不喂?不喂我當賀明瀾的麵親你了。”

喻幼知趕緊朝**看了一眼,沒動靜,這才鬆了口氣。

賀明瀾應該是睡著了。

她實在怕賀明涔在賀明瀾的房間裏亂來,隻好夾起塊肉,狠狠往賀明涔嘴裏一塞。

賀明涔眉眼輕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她的投喂。

咽下肉後,他又得寸進尺地說:“再喂一口。”

“賀明涔,你別鬧了行嗎?別吵著明瀾哥睡覺,他是因為誰才一晚上沒睡,你心裏沒數嗎?”

她每句話都在為賀明瀾著想,暗地裏還在責怪他這個罪魁禍首。

賀明涔的臉色一下子冷下來。

“那你跑到他房間來幹什麽?還陪他吃飯,你就不算吵他了?”

他簡直莫名其妙。

“我陪他吃個飯怎麽了?哪裏又惹到你了?你就是生氣也有個理由吧。”

再說他不是已經察覺到了嗎,她和賀明瀾的訂婚別有目的,又不是真訂婚。

賀明涔眉眼一垂,繃著下顎,而後嘖了聲,那擰著的表情就好像有人往他脖子上架了把刀子,逼得他特別不甘心的坦白。

“我看你跟他一起吃飯心裏難受,這理由行不行?”

作者有話說:

哥哥:我應該在床底,不應該在床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