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些,賀明涔眉眼頹唐,有些疲憊地低下了頭,手撐著額陷入沉默。

從重逢起對她的冷言冷語、到承認忘不了,再到承認這份妒恨的難堪,他光是說出口,就好像花了很多力氣。

沒有人逼著他低頭,也沒有人逼著他認輸,是他非逼著自己變成這幅鬼樣子。

再到下一步,他不知道自己還得承認什麽才能結束這種折磨。

“明涔。”她突然叫他。

賀明涔沒有抬頭,啞聲應:“什麽?”

“如果我說我和明瀾哥訂婚不是為了看到你難過,你信不信?”

就算訂婚是別有目的,她也不得不承認,在答應這件事後,她其實有想過,他會是什麽反應?

或許沒有反應,或許會很生氣,可無論是正向還是負向的反應都好,因為隻要有反應,就代表他還在乎。

他說他卑鄙,她又何嚐不卑鄙?

她罵他瘋了,其實她自己又能正常到哪兒去?

“回國也是因為留在那裏隻會讓我難過,我們去過蘇格蘭的牧場,去過格林芬蘭高架橋看蒸汽火車,我跟你一起布置聖誕樹,和你在愛丁堡看過跨年煙火,還陪你去環球跟變形金剛拍照,我們一起做過的事太多了,英國就那麽大,到處都是痕跡,我沒辦法留在那裏。”

那個時候太多的人和事雜糅在一起,都在宣告這段感情已經快走到盡頭,她滿心疲憊,根本無力對付。

喻幼知神色恍惚,舉例這些的時候,當時的畫麵好像都變得清晰起來。

賀明涔不禁苦笑:“所以你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

“沒有不打招呼,回國之前我說過分手了。”

“那我同意了嗎?”賀明涔問,“我有沒有說過再好好談一次?”

“怎麽好好談,那個時候再怎麽談也是吵,”喻幼知咬唇,“每天吵來吵去的,你不累嗎?”

“那你也不能——”賀明涔喉結吞咽,艱難道,“把我一個人丟在那裏。”

喻幼知語氣很輕:“不是有席嘉陪著你嗎?”

賀明涔壓著嗓子反問:“席嘉陪我什麽了?關她什麽事,倒是你,跟我分開以後還跟賀明瀾有聯係,你怎麽解釋?”

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如果一段感情結束後,選擇去迎接新的一段感情是很人之常情的事,而跟隨著上一段感情一並結束的人,當然沒有任何置喙的餘地。

但還是接受不了。

不甘心且偏執地認為,他們曾一起經曆過那麽多,體驗過太多的第一次,如今自己還在被過去淩遲著,這個人怎麽可以就這麽輕易忘記,去尋找新的人進入下一段感情。

憑什麽。

喻幼知如實說:“這幾年我確實一直和他有聯係。如果不是明瀾哥鼓勵我,我可能連大學都考不上。”

賀明涔眼底一暗。

那幾年沒有他,所以他不想聽這些,打斷,直接說:“告訴我你跟他訂婚的原因。”

喻幼知抿唇:“你別問了行麽。”

賀明涔:“行,那我換個問題,你跟他是假的對不對?”

喻幼知偏過了頭。

說不出口。

他一說難受,她就怎麽也撒不下這個謊了。

賀明涔沒逼她,眉頭一鬆,直接下了定論:“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接著他極輕地牽了牽唇角,仰頭看著月亮,語氣平靜,夾雜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欣喜。

“當初是你先提的分手又怎麽樣,這麽多年了,你不也一樣忘不了我?我們打平。”

後院內的月光越來越濃,他們進行了重逢至今以來最長的一次對話,和工作無關,沒有言不由衷的狠話,也沒有爭吵。

時不時有人路過後院,因而兩個人之間始終隔開了一些距離,看起來就像是一對年輕男女單純地坐在月下閑聊。

隻是在聊到從前的時候,都默契地避開了最關鍵的時間段。

誰也沒忘,可誰也不想談起。

沒多久,賀明涔被老爺子叫過去說話,不用想都知道是為今天他和喻幼知一起過來的事兒。

上樓之前,他對喻幼知囑咐了一句:“老人家手勁不小,要是又挨了一巴掌,你記得幫我準備冰塊消腫。”

喻幼知歎氣,不知道說什麽,隻能點頭,又不放心地問道:“爺爺知道明瀾哥今天來不了的原因嗎?”

賀明涔挑挑眉:“那要看賀明瀾有多聰明了。”

說完就上樓了。

而此時櫨城那邊,賀明瀾原本叫下屬聯係了老爺子,說自己由於工作原因不能過來,改時間再帶未婚妻一起過來拜訪。

結果下屬回電話給反饋時,卻得知喻幼知已經去了杭城,而且還是跟賀明涔一塊兒去的。

電話裏,下屬語氣猶豫,賀明瀾沉默良久,竟然驀地笑了兩聲,改了吩咐道:“知道了,你跟老爺子說一聲,不改時間了,我忙完就過去一趟。”

-

這會兒賀宅內的客人都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喻幼知回到自己的客房,如果今晚沒她事的話,她打算幹脆洗個澡直接睡覺,其餘的事等明天睡醒再說。

客房裏除了家具和床鋪就沒什麽東西了,這裏也不是酒店,不可能什麽都提前準備好。

她隻能去找傭人,找傭人要了一些洗漱的用品。

傭人客氣地問她今晚要不要洗澡,如果洗澡要換衣服的話,換下來的衣服可以交給自己,家裏有烘幹機,洗完明天就能穿。

喻幼知想起來之前賀明涔跟她說過,有為她準備換洗衣服。

賀明涔還在老爺子的書房,並不在房間,正好可以去他房間找過來。

賀宅裏的房間很多,但客人和家人的界線分明,房間區域分布也不同,客房在南邊的走廊上,如果要去賀明涔的房間,得穿過正中的大廳。

可正當她打算路過正中大廳時,大廳裏有人。

是剛剛那個在飯桌上神色局促的年輕姑娘,還有一個男人,飯桌上沒出現過,所以喻幼知並不知道他是誰。

男人身形高大,西裝三件套考究板正,眉眼英俊冷冽,氣質實在突出。

唯一和他不符的,就是他此刻蒼白的麵色,以及那虛弱且難過的語氣。

兩個人好像在吵架。

應該是賀明涔的那位表叔吧,之所以看著這麽虛弱,大概是在祠堂跪了一天的緣故。

喻幼知最看不得這種天之驕子露出脆弱的樣子,那反差感實在太強烈,想讓人不心軟都沒辦法。

這倆人沒吵多久,很快就因為心疼對方同時敗下陣來,然後這位表叔就抱住了他的小女朋友,柔聲問:“我今兒沒陪著你,怕嗎?”

喻幼知趕緊非禮勿視地收回了目光。

不好打擾人家相處,喻幼知沒有直接穿過正中大廳,而是繞了個路,想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路可以到賀明涔的房間那邊。

找路的途中遇見幾個抱著新床鋪的傭人,喻幼知直接問她們怎麽繞路過去,傭人正好也要去那邊,於是帶著她繞過正中大廳。

傭人很熱情:“用我幫您找嗎?”

“不用,我自己找就行,”喻幼知微微一笑,“今天還有人要過來住嗎?這麽晚了還鋪床。”

“不是,這是給賀璋先生準備的,他明天過來,老爺子讓我們先收拾一下。”

然後傭人打開房間,準備收拾房間。

喻幼知對賀璋的房間比較好奇,主動提出要幫忙。傭人說什麽也不肯,她也不走,就在一旁站著,時不時搭把手遞個抹布什麽的。

成家後的賀璋偶爾會回來陪老爺子小住,所以房間裏麵留著不少他的個人物品。

雜物也很多,有的隨意放著,有的拿箱子裝著。

有傭人是新來的,感歎道:“這東西也太多了吧,今晚上收拾得完嗎?”

老傭人相對比較了解,笑著解釋:“賀璋先生這人比較念舊,初戀女友的照片都舍不得扔,放在家裏怕太太看到,就放在老宅這邊。”

“而且這已經不算多了,前幾年老爺子吩咐我們收拾過一回,什麽十幾年前的工作日記啊,還有他以前在檢察院工作的時候和同事的一些合照和個人物品,都放在這裏,老爺子叫他處理掉,他不舍得,就拜托我幫他藏到雜物間那邊了。”

新傭人咋舌:“這屋子這麽大,老爺子還有空管每個房間裏東西多不多呢?”

“不是管東西多不多,老爺子是覺得自己孫子性格太優柔寡斷了,總想著以前,哎,一個總想著過去的人,怎麽可能過得好現在的日子?過年那會兒你也看到了,賀璋先生和他太太的關係……”

一個在這裏幹了這麽多年的傭人,確實比誰都更了解雇主家的情況。

傭人們平時愛討論雇主家的八卦,當然也知道這位喻小姐從小被賀璋先生收養,和他的兩個兒子有著道不清的瓜葛。

不管喻小姐以後嫁給哪個兒子,賀璋先生都是她的公公,遲早也會成為賀家的一員,也就沒有避著她聊天。

喻幼知聽了會兒就離開了,傭人們繼續收拾房間。

她出去以後沒去賀明涔的房間,也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像瞎逛似的到處走。

自己一個外人,實在不好打聽雜物間在哪裏,隻能胡亂在這間屋子裏找,看看能不能碰上點運氣。

老宅裏房間多,走廊也多,走著走著就來到了一條很偏僻的走廊。

盡頭隻有一間房,她想這裏也許就是。

雜物間一般都不會設置在家中顯眼的地方,因為要避免被客人看到。

走到房間門口,她摸上門把手,輕輕轉動。

轉不動。

“……”

喻幼知失望地歎氣,居然鎖了。

不想就這麽輕易放棄,她彎下腰觀察鎖孔,想看看是什麽樣的鎖,如果不用鑰匙的話有沒有辦法打開。

老宅有一定的年頭了,門鎖是老式的,鎖孔很大,防盜性沒有現在的新鎖好。

大概可以用鐵絲?

正想著,身後突然傳來冷不丁的一道刻意壓低的聲線:“你在幹什麽?”

喻幼知頓時嚇得渾身僵硬,心髒驟停,恐懼到極點連叫都叫不出來,壓根不敢轉身。

被人發現她站在別人家的雜物間門口鬼鬼祟祟,這該怎麽解釋?

這時候來人搭上她已經硬化的肩膀,掰過來麵對自己。

“嚇傻了?”

熟悉的臉,熟悉的聲音,喻幼知從來沒有一瞬間有這麽安心。

還好是他。

她猛地鬆了一大口氣,接著所有的恐懼都化作刹那間的怒意,她咬著牙舉起拳頭,一拳拳接打在他身上發泄怒氣。

“你有病吧!你有病吧賀明涔!”

誰說女人的拳頭都是棉花,賀明涔吃痛,但也知道她這是被嚇狠了,也沒反抗,硬生生挨了她幾拳頭。

打了好幾拳,喻幼知終於冷靜了下來,停下了對他的暴力行為。

賀明涔低頭去看她的表情,見她一張臉依舊蒼白,有些哭笑不得,說:“你怎麽一點教訓都不吃,怕看恐怖電影要硬看,怕鬼還在這兒做賊。”

喻幼知抿抿唇,裝傻:“誰做賊了。”

賀明涔扯了扯唇:“我沒瞎。”

“……”

“你站在雜物間門口幹什麽?”

還真是雜物間。

“我剛聽你們家傭人說,賀叔叔以前在檢察院工作的時候一些合照收在這裏,”她頓了頓,說,“我想看看那些合照,上麵也許有我爸爸在。”

“那你直接找傭人拿鑰匙不就行了?”

喻幼知囁喏:“……我畢竟是外人,進雜物間挺奇怪的。”

賀明涔覺得好笑:“你在雜物間門口當賊就不奇怪了?”

能不能別當賊當賊的,她對他家的金銀珠寶沒興趣,而且哪個賊會來雜物間偷東西。

喻幼知心裏腹誹,嘴上放棄道:“算了,門上了鎖我也進不去。”

“行了,等著,我去幫你拿鑰匙。”

賀明涔轉身,走到回廊那頭正要轉彎,卻突然看見燈下有影子放大,他縮了縮瞳孔,抿唇,退後又折了回來。

喻幼知見他回來了,不解:“怎麽了?”

“有人過來了。”

誰沒事會到雜物間這邊來,喻幼知猜測:“是你們家傭人吧。”

不用想都能猜到傭人看到她和賀明涔在這裏會是什麽反應。

一男一女大晚上的跑到這個旮遝裏,能幹什麽好事。

更何況她和賀明涔的關係,這個家的人都知道。

喻幼知還在想對策,賀明涔卻先一步將她抵在了牆上。

她想推開他:“喂!”

本來就會被人誤會,現在這樣更說不清了,他在幹什麽?

男人紋絲不動,手撐在牆上,俯下頭給了她兩個選擇。

“被人發現和我在這裏**,或者因為做賊被我當場抓現行,你選一個。”

喻幼知錯愕地睜大眼。

又是該死的二選一,他居然又威脅她。

這回喻幼知徹底不幹了,每次都對小少爺妥協,他隻會越來越囂張,以後那還得了。

她掙紮得更大力了一些:“你要不要臉啊!放開我!”

賀明涔非但沒放,反而還大言不慚地說:“我不要臉難道你要?要嫁給我哥做我嫂子了,就真當我們之前發生的所有都不存在了是吧?”

喻幼知:“……”

然後她就聽到了一陣慌亂離開的腳步聲。

看來那人被嚇跑了。

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絕望地想,這下好了,更加坐實她跟賀明涔之間的奸情了。

明瀾哥也是慘,今天莫名被舉報進了派出所不說,還被扣上了一頂大綠帽。

“你剛那話從哪個電視劇裏學來的?”喻幼知瞪著他說,“這要是傳出去了,你以後還有臉再過來嗎?”

“這種話還用學麽?”賀明涔滿不在乎。

她更氣了:“我的重點是這個嗎!”

“我管你重點是什麽,”賀明涔低眸看她,勾著唇說,“我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你跟我餘情未了。”

喻幼知倏地睜大瞳孔。

這人真的有病。

她竟然還對他餘情未了,她也有病。

他好整以暇地說:“不告訴我你跟賀明瀾訂婚的原因,那就讓賀明瀾戴穩這頂綠帽子吧。”

喻幼知尖牙利嘴地回嗆他:“那你也戴穩二四之間的這頂帽子吧。”

賀明涔微眯了眯眼,說:“行啊,名聲沒了,我跟你要點補償不過分吧。”

喻幼知狠狠白了他一眼:“你居然還有臉跟我要補償,這明明就是你自作——”

話沒說完,他撐著牆,劈頭蓋臉朝她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