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幼知手上的動作一頓。

原本沒打算要關心他,可是在那一瞬間,她的反應遠比理智快得多。

掙紮的情緒像藤蔓般密密麻麻纏繞上心髒,忽地收緊,她呼吸一窒,酸澀的感覺又湧上來了。

這種感覺在最近越來越頻繁,甚至於有的時候做夢都會出現。

她越來越頻繁地夢到從前,也越來越分不清過去和現在。

他們到底有沒有分手?

而答案是肯定的,當時的那些畫麵還印在腦子裏。

喻幼知閉了閉眼。

賀明涔仍舊緊緊抓著她的手,她沒再掙脫了,隻是一直低著頭不說話。

他喉間發澀,啟唇想說什麽,卻突然被一道客氣且猶豫的聲音打斷。

“那啥,二位……是不是走錯包廂了哈?”

-

喻幼知神色難堪地從包廂裏退出來,賀明涔跟在她後邊,臉色也不是太好。

二人都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闖進陌生包廂的事,隻能一前一後道歉,然後迅速離開。

好在對方也沒在意,隻當是小情侶吵架所以沒注意走錯了地方,還笑嗬嗬地調侃了幾句。

“情侶之間偶爾小打小鬧也是種情調啦。”

“帥哥你看你女朋友剛剛多關心你啊,下意識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以後吵架了你多讓讓人家。”

解釋也是浪費時間,所以誰也沒解釋。

二人一言不發,本來心裏想著待會兒怎麽跟同事解釋,可等回到包廂後,卻發現壓根就沒人注意到他們剛剛離開了。

這會兒他們正熱鬧著,圍著兩個人開玩笑。

“小喻回來了?”老沈衝喻幼知招手,“快來,丁一駿和苗妙這倆有情況呢。”

喻幼知滿頭霧水。

而賀明涔走到了同事宋警官身邊,淡淡問道:“發生什麽了?”

“哦,你回來了?剛去哪兒了?”

“洗手間。”

宋警官指了指某個方向:“包廂裏不就有,你還特意出去上啊?”

賀明涔微頓,含糊道:“沒注意,”然後又指了指老沈那邊,轉移話題,“怎麽回事?”

宋警官成功被轉移了視線,笑著說:“哦,他們反貪二科的那兩位趁著剛剛放歌的時候包廂裏又暗又吵背著所有人偷偷打情罵俏呢,被沈檢逮了個正著,正在審訊當中。”

丁哥否認:“沒有啊,真的沒有,我一直把苗苗當親妹看的。”

苗妙也趕緊否認:“我也沒有啊,我對丁哥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我一直把他當親哥看的。”

“那你倆沒事剛頭湊那麽近幹嘛呢?都快要親上了。”

苗妙脫口而出:“那是因為我和丁哥看到——”

她下意識朝賀明涔的方向看過去。

男人今天穿得簡單,上身套了件連帽夾克,從頭到腳都是沉穩冷酷的一身黑,那張清俊又漂亮的臉依舊沒什麽表情,這會兒正冷淡地望向她這邊。

他不像其他人般眼神戲謔,眼裏充斥著漠不關心的神色。

苗妙一瞬間愣了,這確實是她印象中的賀警官沒錯。

那剛剛的是誰?

她明明就看到賀警官在跟小喻姐剛剛在沙發那邊搶手機,她使勁眯眼才勉強看清他的眉頭微挑,眼裏是柔軟專注的神情。

苗妙一下子就語塞了,甚至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因為燈光太晃,所以看錯了。

而這會兒喻幼知差不多搞清了前因後果,歎了口氣,替兩個人解圍。

苗妙和丁哥立刻朝喻幼知投過去感激的眼神。

出於感激,兩個人也就很默契地沒有把剛剛看到的情況說出來。

知恩圖報,誰知道老沈會不會又來一頓審訊,而且如果說了,事關賀警官,刑偵隊這幾個看熱鬧絕對也會加入,到時候一人一張嘴,這歌就別想唱了。

老沈還是很聽徒弟話的,再說本來就是逗逗這兩個年輕人,開個玩笑而已。

他半真半假地做了個總結:“雖說我們院不禁止辦公室戀愛,但是談了,就一定要說,別偷偷摸摸的。我們公檢法,做任何事都是光明正大,包括談戀愛,清楚了嗎?”

刑偵隊的幾位警官看熱鬧不嫌事大,立刻鼓掌。

“沈檢說得好,聽見沒?我們隊以後誰談戀愛敢偷偷摸地談,後果自負。”

“我倒是想光明正大地談,誰跟我談啊?”

喻幼知沒出聲,不自覺朝某個自從回了包廂以後就沒怎麽開口說過話的人投去眼神。

結果正好撞了個對視,她都還沒來得及躲,男人反應比她快得多,歪著腦袋,眼皮輕垂,迅速避開了眼神交流。

緊接著手機來了消息。

喻幼知以為是馬靜靜發來的,可一點開消息,卻是賀明涔發來的。

就簡單的兩個字:「手痛」

她啞口,心軟得一塌糊塗,隻能埋頭扶額歎息。

所以也就沒有看到那個給她發消息的人此刻正反手捂著嘴,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於是正好遮住了唇角間浮起的那似有若無的笑意。

什麽光明正大,就要偷偷摸摸。

就像是那時候在學校的天台,即使有人在又怎麽樣,誰都發現不了。

也沒有人會知道,他們曾有多親密。

-

一直到下午場快結束,兩個人再沒有任何交流。

苗妙和丁哥一直在暗中觀察,為此連麥克風都不搶了,歌也不唱了,結果什麽都沒觀察到。

這下苗妙不得不懷疑起了自己的眼睛:“丁哥,我們應該是看錯了吧?”

丁哥語氣猶疑:“不可能吧,我們兩個人同時看錯,這幾率也太小了。”

這時候身邊突然傳來老沈幽幽的聲音:“丁一駿,苗妙,被我抓到第二次了啊,還不承認你倆看對眼了?”

兩個人猶如驚雷劈頭,迅速彈開。

也不知是心虛還是心跳,苗妙不敢再看丁哥,隻得又悄悄地去瞥賀警官,說服自己喜歡的是賀警官這種冰山禍水類型的男人,丁哥不是她的菜。

而丁哥見苗妙的眼神又瞥到了賀警官哪裏,心裏頭不禁嘀咕。

這妹子就是個看男人隻會看臉的色坯子,尤其看她對賀警官犯花癡那樣兒,這男人跟小喻之間什麽情況都還不知道呢,她居然還盯著他看,要真當了女朋友自己每天還不得被醋酸死,絕對不行。

幾個人心思各異,就這麽熬到了下午場結束,包廂時間到了,眾人準備動身去吃晚飯,喻幼知恍若解放,跟所有人打了個招呼說晚上有事要先走一步。

她早就跟老沈請了假,刑偵隊的幾個卻不知道她晚上那頓去不了,宋警官好奇問:“什麽事啊?很重要嗎?難得今天我們兩邊人聚餐,喻檢不去太可惜了啊。”

喻幼知抱歉地笑了笑,說:“我今天要回趟老家,高鐵票都買好了。”

老沈早知道她晚上有事,但不知道有什麽,聽她這會兒說了才知道。

他疑惑道:“你老家不就在櫨城嗎?”然後又想起了什麽,猜測道,“回男朋友老家啊?”

喻幼知噎住,其他人迅速領會到其中意思。

“喲,這是有好事兒啊?”

“我們是不是快有喜酒喝了?”

“打算什麽時候辦啊?今年年底嗎還是明年?”

苗妙睜大眼,迅速看向丁哥。

——怎麽辦?差點忘了小喻姐有男朋友這件事。

丁哥不禁翻了個白眼,合著觀察了一下午全白忙活了,突然就有種亂磕CP結果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疲憊感。

喻幼知也不知道該怎麽否認,隻好幹笑以示默認。

回男朋友老家,而且連高鐵票都買好了,一行人當然也不好再挽留。

幾個人問她男朋友不來接嗎,來接的話還能看看這位的廬山真麵目。

喻幼知說他工作忙,兩個人直接約了在高鐵站見。

又在KTV店門口外客氣了幾句,喻幼知準備走。

老沈拍拍她的肩說:“這次沒機會,下次聚餐的時候記得一定帶男朋友,哦不是,未婚夫過來給師父看看。”

聽到未婚夫三個字,喻幼知不知怎的莫名有些尷尬。

尤其是當著某個人的麵。

她總覺得賀明涔好像發現了點什麽端倪,但又不敢確定。

而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賀明涔突然開口,語氣平靜:“幾點的高鐵?”

喻幼知一怔,下意識說了時間。

“趕得及麽?”他又問。

“應該可——”

“我開車送你去。”

喻幼知沒反應過來:“啊?”

而賀明涔已經對其他人說:“我送喻檢去高鐵站,你們先去飯店吧。”

一行人都有些愣,尤其是刑偵隊這幾個。

這位冰山少爺什麽時候轉的型,改走親民路線了?怕人家趕不及高鐵主動提出送人去高鐵站?

還是說隻對喻檢如此?

苗妙和丁哥更加是一頭霧水,腦子裏撓得跟麻花似的。

可是喻幼知是坐高鐵去跟男朋友會合,他們就算覺得奇怪,但也不好隨便亂猜。

老沈倒是沒客氣,反正這倆人是校友,他巴不得兩個人關係好,以後有什麽時候拜托警隊也方便。

“那就麻煩賀警官送我們小喻去高鐵站了,你回來前我們不動筷子。”

“不用,”賀明涔說,“沈檢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喻幼知全程懵著,想不明白賀明涔送她去高鐵站的目的是什麽。

難道是要去找賀明瀾?

於是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坐上了賀明涔的車,直到賀明涔提醒她係好安全帶,她才回過神來,笨拙地係上。

車子平穩行駛在路上,賀明涔一直沒說話,到路口處停車,他也是低頭劃拉手機,完全不跟她說話。

喻幼知也不知道說什麽,剛剛在KTV裏發生的事,說實話讓她挺尷尬的。

她告誡過自己,一定要對賀明涔硬下心腸,結果這些日子跟他這麽一來一回,她越來越覺得自己說話跟放屁似的。

喻幼知仰頭靠著椅背,歎了口氣。

關於她要和賀明瀾回曾爺爺老宅的事,他不問她,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和賀明瀾訂婚這個事,她一開始就壓根沒考慮過賀明涔,當時想的是管他什麽反應都好,她也要查清楚自己父母的死到底和賀叔叔有沒有關係。

於是就這麽糾結疑惑著,男人終於開口了。

“你是跟賀明瀾回老宅那邊?”

終於問了,真是有夠煎熬,喻幼知點頭:“嗯。”

賀明涔扯了扯唇,又不說話了。

像是往常,他肯定要陰陽怪氣一番,或者是直接說不準去,如今反應這麽平淡,反倒讓喻幼知沒由來地懷疑,這會不會是什麽暴風雨來臨的前夕。

他是不是真的察覺到什麽了?

還是說他已經看開了?

就這麽糾結猜測著,喻幼知突然想起什麽,趕緊說:“我要回趟家拿上換洗的衣服。”

賀明涔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沒動,也沒打算換路轉彎,語氣很淡:“老宅那兒有衣服,不用回去拿了。”

她側頭看他,都還沒問出口,他卻像是感應到了,主動解釋:“你之前跟我去的時候我給你準備了,沒扔,收在我房間裏。”

他們在去英國留學前,賀明涔帶她回過一趟老宅,隻不過那時候鬧得不太愉快,賀明涔當天就帶著她離開了,沒能在那裏過夜。

原來那個時候他給她準備了在老宅過夜的東西。

喻幼知啞口無言,心口又開始糾緊。

這時候賀明涔突然問她:“你尺寸沒變吧?”

喻幼知微愣,他又迅速地乜了她一眼,視線下移,不知道在看哪裏,然後又收了回來。

“看起來沒變,”他語氣散漫,“變了的話我現在帶你去買。”

“……”

喻幼知咬牙:“沒變!”

賀明涔挑了挑眉,還想說什麽,這時候車上的carplay顯示屏提示有電話打進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不動聲色地往副駕駛上看了眼,喻幼知正盯著車窗外麵,用後腦勺對著自己。

他微微勾唇,戴上藍牙耳機接電話。

喻幼知雖然沒看他,但耳朵卻伸著在聽。

“就是那家店,嗯你們轄區那兒,老地方了。”

“麻煩你們了,大周末的還要出趟警。不用,都是我該做的。”

賀明涔的這通電話打得很有技巧,刻意省前略後,喻幼知沒聽出什麽有用信息來,隻知道某個轄區又有警察今天要加班了。

喻幼知憋了半天,說:“你要是忙的話就不用特意送我過去了,把我放在地鐵口就行,我自己搭地鐵去。”

她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送她去高鐵站,小少爺說話做事都有自己的想法,因而有的時候會顯得特別我行我素,真的摸不透。

果然,他開始了讓人摸不透的第一步,反問她:“誰說我要送你去了?”

“你剛剛不是在KTV門口說送我去高鐵站?”

“那是剛剛,”賀明涔牽唇,語氣閑適,“我今天也要回趟老宅。”

喻幼知這回是真的懵了。

“什麽?”她不理解,“你也回老宅,那聚餐怎麽辦?”

賀明涔:“我剛剛給同事發消息說不過去了。”

她又拋出一個問題:“你說你回老宅,那你買票了嗎?”

“買了,剛買的,”賀明涔單手扶著方向盤,另隻手拿起手機在她麵前晃了晃,“要不要幫我檢查一下看看買錯票沒有?”

喻幼知:“……”

她直接搶過他的手機就真打算要查,但手機屏幕跳出密碼鎖來。

還沒問,賀明涔直接告訴她:“我們倆的生日。”

喻幼知內心一顫,慌忙解鎖,直接點開購票軟件,果然就看到剛不久買的那趟高鐵信息。

怪不得他剛剛問她是幾點的高鐵。

她這會兒也顧不上侵犯他什麽隱私,直接點開微信,又看到他在他們那個刑偵二隊的群裏說今晚上有事,不過去聚餐了。

他剛剛在車上一直沒說話,一到紅綠燈就低頭鼓搗手機,就是在忙這些。

“你明知道我和賀明瀾今天要去老宅,你還買票回去——”她頓了頓,胸口起伏劇烈,語氣裏滿是不可置信,“難道你要跟我們一起去?”

賀明涔神色平靜,輕描淡寫道:“賀明瀾今天有別的地方去,老宅那邊可能去不了了。”

喻幼知突然沉默下來,猛地意識到什麽,問他:“你剛剛在跟誰打電話?”

“轄區派出所的值班民警。”

喻幼知這會兒什麽都明白了,語氣顫抖地問他:“你瘋了吧?”

“瘋的是你們,”賀明涔神色一凜,扯唇譏諷道,“之前是我帶你去的那兒見我曾爺爺,現在你又換成賀明瀾,喻幼知,你當我什麽?”

喻幼知一頓,又反駁道:“那你也不能為了讓賀明瀾去不成老宅做這種事!”

“你擔心他?”賀明涔冷哼一聲,沒什麽誠意地安慰道,“放心吧,身正不怕影子斜,賀明瀾要是沒做什麽,就不會有事。”

喻幼知簡直無話可說:“你真是、真是——”

然而罵也不知道該罵什麽,她隻能問:“你到底想幹什麽啊?”

“我想幹什麽?你先回答我你想幹什麽,”賀明涔反問她,“你到底為什麽跟賀明瀾訂婚?別用你們兩情相悅這種理由敷衍我。”

他太敏銳了,她的情緒隻要稍微一露餡,他就立馬能察覺到。

賀明涔太知道她愛一個人的時候是什麽樣子了。

喻幼知不說話,賀明涔也不逼她,直接說:“不說是吧,不說那就一起回老宅吧,反正賀明瀾陪你去跟我陪你去都一樣。”

喻幼知咬著唇說:“我是要跟他訂婚,這能一樣嗎?”

他冷笑一聲,臉上再掛不住人前那般清冷散漫的樣子,罵道:“你跟他訂個屁的婚。”

然後迅速打轉反向盤,將車停在一邊,拉上手刹,解開安全帶把人從副駕駛上撈過來,手牢牢扣在她的後腦勺上,和她眼對著眼鼻對著鼻子。

“比起賀明瀾,你分明更在意我,你別給我否認,敢說謊信不信我把你舌頭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