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明瀾是聰明人,四個字他就懂了。

於是很快的,賀明瀾來了電話。

他略勾了勾唇,塞進兜裏沒接,利落上車,關上車門係好安全帶,發動車子走人,整個動作嫻熟而行雲流水,車子開始跑時,兜裏的手機甚至還在響。

喻幼知也不是傻子,心裏大概也猜到這男人在幹什麽。

她實在沒忍住,問他:“你這麽做有意思嗎?”

賀明涔開著車,麵向喻幼知這麵的側臉神色莫測,語氣依舊散漫:“特別有意思。”

但凡她和賀明瀾真的是未婚夫妻,那確實是有意思,但偏偏他們不是,喻幼知隻覺得好笑,難怪賀明瀾說賀明涔其實從小到大都沒怎麽變過。

別人圍著他轉的時候,他眼裏空**清冷,看起來對什麽都不在乎,可一旦誰不順著他,跟他對著幹了,他那副惡劣的本性就暴露了個明明白白。

她現在就像是他曾經擁有過的一件玩具,哪怕他給她扔了,也不會任由別人撿走她。

小少爺確實是被慣壞了,被從前的她,被從前的賀明瀾,被從前以及現在仍舊願意慣著她的席嘉。

喻幼知笑了笑,說:“那要不這樣吧?以後你每天都接送我上下班,這樣你就能每天都告訴明瀾哥你跟我在一起,我也能省通勤費,兩全其美。”

賀明涔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扯唇問:“對你們的感情這麽自信?”

“自不自信是一回事,就你這點小把戲,”喻幼知毫不客氣道,“你當我和明瀾哥是傻子?”

“小把戲是吧?”賀明涔倏地笑了,語氣陰沉沉的,“我跟你玩大的你敢嗎?”

喻幼知一滯,而後賀明涔突然打動方向盤,將車子往路邊開。

就這麽停在了路過的商業街邊,他拉上手刹,熄了火,用眼睛指了指靠她車門那邊的景色招牌,壓著嗓音說:“要不要我幫你測試一下你們的感情自信到什麽程度了?”

喻幼知轉頭一看,被這碩大的招牌燈給晃了下眼睛,幾秒後才勉強看清,這是家酒店的招牌。

賀明涔:“下車。”

喻幼知扒著安全帶死不鬆手,他就幹脆地解了自己的安全帶傾過身來幫她解,她不肯,一隻手攔著安全帶的開關,一隻手推他,另外把身子埋得極低,恨不得埋進車墊裏,不讓他摸到安全帶。

就這麽無聲較量了幾分鍾,兩個人心裏都在想,我在幹什麽?

一麵迷茫著,一麵又犯著倔,即使是這樣無聊至極的較量,也不想朝對方服軟認輸。

喻幼知突然就覺得如果有攝像頭記錄,那麽自己和賀明涔這副搶奪安全帶的樣子看上去一定很可笑,簡直幼稚到極點了,於是繃不住突然笑了一聲。

因她這一聲笑,賀明涔也有點繃不住了,率先失去耐心,她埋著身子把安全帶藏在胸前,跟母親護崽似的,他就拽著她一邊的肩膀,將手伸低了去掏安全帶。

結果安全帶沒掏到,倒是碰到了別的地方。

女孩子的體脂肪率天生比男的高,喻幼知不愛健身,身材全靠吃得少以及高工作量維持,她骨量小,渾身的肉都軟軟的,摸起來手感尤其好,其中手感最好的是十幾歲時膠原蛋白滿滿的臉頰,還有那地方。

兩個人都愣了,喻幼知反應快,急忙推他,嘴角殘留的笑意以及眼裏閃過的慌亂都來不及褪,賀明涔雙眸一沉,抓住她兩隻手,喉間一滾,低下頭湊過去吻她。

如果說上上次酒吧,以及上次會所都是形勢所逼,那現在是什麽?

情不自禁?

剛碰到,喻幼知的心髒立刻緊縮了一下,忙側過頭躲開,他的唇順勢從她的嘴角擦過臉頰,呼吸打在耳邊,激起一陣顫栗。

“你——”

她原本要出聲斥責,可在看到賀明涔那滿含著複雜情緒的一雙眼睛後,話卡在喉間,又說不出口了。

哪有人這樣反複無常,上一秒還在較勁兒,下一秒就親了上來。

上一秒還在想要教訓她,下一秒就親她。

賀明涔估計自己都想不明白,坐正身子,什麽話也沒說,更沒有對自己剛剛的行為做出一句解釋。

喻幼知依舊抓著安全帶,她想下車,但是又怕一下車就被他真的拽進酒店。

良久後,他終於開口:“下車。”

喻幼知:“不下。”

“你不下你要住車上?”

喻幼知立刻說:“住車上也比被你拽去酒店強。”

賀明涔默了會兒,沉聲無奈道:“……我剛逗你的,不去酒店,下車吧。”

逗她的?

呸,她才不信。

喻幼知不想計較他為什麽要逗她,隻問:“那你把車停酒店門口幹什麽?”

“這附近隻有酒店門口有停車位,你看不見嗎?”

喻幼知趕緊往附近看了眼,真如賀明涔所說的,隻有酒店門口這一片空地有位置停車。

“……那你要幹嘛?”

“你下了車不就知道了。”

說完他就先下了車。

喻幼知沒法,隻得跟著下了車。

賀明涔走到她這邊來,她立刻警惕地後退了幾步。

他抿抿唇,淡淡解釋道:“放心吧,這種事兒你要不是心甘情願我也沒興趣。”

那剛剛呢?剛剛又算是怎麽回事兒?

喻幼知差點就問出口,但憋了憋還是沒說,都已經發生了,再問有什麽用。

她跟著賀明涔走,也沒問他去哪兒,直到賀明涔帶著她去了路邊的一家餐館。

現在時間還早,忙碌的上班族這個點還沒吃晚飯的大有人在,餐館裏很是熱鬧。

“沒吃晚飯是吧,”賀明涔說,“隨便吃點填肚子,吃完我再送你回家。”

喻幼知一愣:“你怎麽知道我沒吃晚飯?”

“從檢察院到醫院比我從警局去那兒遠,你坐地鐵比我開車還早到那裏,大概率一下班就往醫院趕了,哪兒來的時間吃晚飯。”

這一通分析有理有據,喻幼知無法反駁。

她想了想,還是說:“算了吧,我回家隨便煮點夜宵吃就行。”

“先進去吧,”賀明涔說,“你應該會喜歡這家店的口味,不喜歡再走也不遲。”

喻幼知張了張唇,然而那句“你怎麽知道我會喜歡”沒問出口。

等進去了坐下,賀明涔大概率是常客,因為服務生拿著菜單過來的時候,態度特別熱情,明顯認識他。

賀明涔也沒問她吃什麽,連菜單都沒看,直接口頭上點了幾道菜。

這家店不主打本地菜,菜品多以鹹辣為主,吃得慣鹹辣口的就很喜歡,吃不慣的就很不喜歡。

賀明涔的口味偏清淡,但喻幼知卻偏愛吃鹹辣口的,通常來說口味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一起用餐會很痛苦,最省力的解決辦法就是其中一個人做出妥協。

在去英國之前,讓小少爺妥協是不可能的,他不能吃辣,但喻幼知能吃清淡的,所以一直是喻幼知配合他的飲食習慣,但在去了英國之後,賀明涔的口味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原因很簡單,被英國菜逼的。

對於英國菜,就是沒去過英國的人都有所耳聞,他們去之前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心想著就算不好吃,但隻要能吃就行。

可是他們還是高估了自己,國內那些豐富的菜肴將他們舒舒服服地養到了十八歲,如今一出國,就算胃能忍受,被養刁了的舌頭也無法忍受。

在連續不知道吃了多少天的吐司薯條後,兩個人再也支撐不下去,開始在異國他鄉四處尋找中國餐館的身影。

外麵的中國餐館委實不少,但口味地道的確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洋不洋中不中的假中國菜,後來喻幼知搜摸到一家特別小眾的小餐館,隻可惜這家小餐館的老板是吃辣大省出身,所以菜品大都是鹹辣口味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不但喻幼知愛得不行,就連精貴挑剔的賀小少爺,也終於在異國他鄉體會到了鹹辣口味的魅力。

這家餐館跟英國的那家餐館,不但口味是一樣的,就連招牌菜都是一樣的。

吃著菜,喻幼知終於知道了為什麽賀明涔說她應該會喜歡這裏的菜。

“我問過了,這兩家店的老板是父子,做菜是爺爺教的,兒子在國外開餐館,爸爸在我們這兒開餐館,目標是把家鄉菜發揚到全世界。”

喻幼知問他:“你怎麽找到這家店的?”

賀明涔語氣平靜:“有次來這附近辦案,正好肚子餓了。”

喻幼知突然哽了下,垂著眼說:“這頓我請你吃吧。”

“不用,”賀明涔拒絕了,“我在這裏充了卡。”

怪不得服務生對他那麽熟悉,喻幼知抿了抿唇,壓下情緒,還是跟他分清楚了說:“那我們AA,到時候我把錢直接轉給你。”

賀明涔蹙眉:“一頓飯而已,你非要跟我分那麽清?”

“要的,”喻幼知點頭,“親兄弟也要明算賬,更何況我們。”

他不說話,唇拉成一條平直的線,半晌後才冷冷說:“喻幼知,現在你在這兒跟我劃清界限,沒用。我告訴你,我們之間,算不清。”

喻幼知無話可說。

她放下筷子,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去洗手間也不是真要上洗手間,隻是站在盥洗池前看著自己發呆。

她不知道賀明涔說他們倆之間算不清具體是指什麽,錢還是感情,可無論是這兩樣中的哪一樣,好像都是她欠的比較多。

喻幼知閉眼,深深歎了口氣。

其實剛剛那幾道菜一吃進嘴裏,她的情緒就有點繃不住了。

大部分人的脾氣都是吃軟不吃硬,喻幼知也是,所以賀明涔對她冷言惡語的時候,她可以很迅速地做出反擊,可一旦賀明涔對她展現出原本不該從他身上看到的那份柔軟時,她又會陷入到情緒怪圈中。

不是說恨她嗎?為什麽還要記得那麽多以前的事。

她會想起曾經和他一起吃吐司薯條的日子,也會想起曾經的自己因為找到了一家合口味的餐館,於是迫不及待地去告訴他,結果他卻因為吃不了辣搞得胃疼。

她自責地說以後不去了,賀明涔卻說,別,難得找到口味這麽地道的餐館,想去就去吧。

她說,可是你不能吃辣啊。

他說給我點時間,我努力適應。

後來他就真的適應了過來,雖然後來他說自己學會適應吃辣跟她沒關係,叫她別那麽大臉,他是逼不得已,因為除了這家也沒別的吃了,又實在不想再繼續吃薯條。

喻幼知太知道小少爺是個什麽樣的人了,才不信他死鴨子嘴硬的話,其實口味不辣的餐館也不是沒有,隻要找肯定是能找到的,是因為她喜歡,所以他也認準了這家。

在鏡子前整理好情緒後,喻幼知重新回到桌上。

她不想繼續之前的話題,正想著說點別的什麽,比如工作案子之類的,賀明涔開口了:“你師父剛來電話了,我幫你接了。”

喻幼知立刻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眼手,剛剛真的有一通老沈的電話。

“我師父找我有什麽事嗎?”

“讓你去嘉楓國高調查的事,”賀明涔低頭吃了口菜,語氣平靜,“然後我告訴他我也是從那裏畢業的。”

喻幼知倏地睜大眼。

之後的話就算賀明涔沒再轉述,她也猜到了七七八八。

賀明涔毛遂自薦,老沈哪有不應之理,電話裏當即一拍即合。

我徒弟就拜托你了。

好的沒問題。

說句實話,能從嘉楓畢業出來的,人生的起點就已經定在了羅馬,從小就開始在英文環境的熏陶下長大,大部分畢業生都不願意辜負自己這從小就鍛煉出來的英文水準,一畢業就自然而然地投入進了國際社會的懷抱。

所以要從體製內單位裏找一個從嘉楓畢業的人,難。除了賀明涔這個吃飽了撐的放棄年薪百萬甚至千萬的資產階級職位不要,跑來當公務員的小少爺。

但是喻幼知想不通,他找師父毛遂自薦什麽,如果說周雲良的案子跟他有幾毛錢關係,這嶽局長的案子,要查也是經偵科的事,幹他一個刑警什麽事兒。

吃過飯後,賀明涔重新送她回家,喻幼知坐在副駕駛上左想右想,還是想不通。

他的目的她不是不知道,就是要讓她和賀明瀾訂不成婚。

也不能怪他分了手還多管閑事,中國人沒那麽開放,很講情理和麵子,換任何一個家庭,誰能接受前女友跟親哥訂婚。

他要報複要破壞,她都能理解,雖然聽起來有病,但其實是符合小少爺的行為邏輯的。

但陪她回學校查案,她屬實不理解。

她想了好久,還是開口委婉地說:“你有空嗎?最近不是有案子要開庭?”

結果被賀明涔堵了回去:“我又不是公訴人,開個庭還非得我在場。”

喻幼知隻能又換了個方式說:“你要想回學校看看,完全可以趁著周末休息自己去逛,沒必要找工作當借口,況且這也不是你的工作。”

然而賀明涔卻答非所問,自顧開著車,語氣淡定:“你師父說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你沒必要考慮我師父,他又不是你師父。”

賀明涔低嘖,有些煩了:“你裝什麽傻,我考慮的是你師父嗎?”

裝傻被當場戳穿,喻幼知突然不說話了,心裏又煩又躁。

他真的有病吧。

一下子惡語相言,一下子又給她送溫暖。

“你這些把戲沒用的,我不會跟賀明瀾掰的。”

賀明涔臉色又是一沉,不自覺握緊方向盤,手背青筋凸出,冷笑著說:“行,我在那家餐館吃了幾年,就是因為預知到了你會和賀明瀾訂婚,為了讓你和他掰了,所以今天帶著你過來吃,這些全是把戲,滿意了嗎?”

“不是把戲是什麽?”喻幼知心髒糾緊,語氣也跟著咄咄逼人了起來,“不然你搞這些回憶殺想幹什麽?想複合?”

“……”

賀明涔一沉默,喻幼知立刻占據道德製高點,麵紅耳熱地逼問他:“還有下車之前,你突然親我幹什麽?難道也是為了查案要掩人耳目?查的什麽案你跟我說說。”

說完這些,喻幼知可算是出了口惡氣,抱胸盯著前麵的車屁股,等著看他怎麽回答。

車子開到紅綠燈前停下,一直開車沒說話的賀明涔這下總算有了動作,也不管十字路口有沒有電子眼拍照,解了安全帶,伸手一把鉗過她的下巴,側著頭氣急敗壞地往她嘴角上啄了一口。

“查什麽案,我就是看你這張嘴煩人,親了你就能閉嘴,我就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