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幼知捂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瞧著他驚訝地張大了嘴。

她在以前的學校有不少朋友,要好的朋友之間彼此為對方做這些事不過是舉手之勞,就連用心都算不上。

沒想到竟然能從他嘴裏聽到“謝”這個字。

他平時對她冷漠慣了,她也早就習慣了他的臭臉,壓根沒想到今天竟然能從他嘴裏聽到“謝”這個字,喻幼知渾身不自在,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受之不武。

她糾結了半天,不確定地問道:“……你真的是賀明涔本人嗎?”

賀明涔微愣,萬年才可能柔軟那麽一下的表情立刻又收回了。

他嗤笑一聲,修長指尖掐上她的臉頰,語氣硬邦邦地反問:“我不是難道你是?”

喻幼知被掐得臉有些疼,不爽地往後躲了躲。

“別掐我臉。”

男人至死是少年,更何況本來就是少年的賀明涔。

盛氣淩人的小少爺從來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怎麽可能輕易作罷,喻幼知越是躲,他就越是來勁,仙女棒也不玩了,直接把魔爪伸向她的臉。

男生調皮起來,喻幼知跑著逃開,他腿長追得輕輕鬆鬆,她想躲也躲不掉,一來二往反倒更加引起了他的興致,她幹脆放棄,如同沒有靈魂的木娃娃般隨便他捏。

反正等他膩了就會放過她了。

一開始隻是手指在惡作劇,到最後一整個微涼寬大的掌心直接捧上了她的臉。

女孩子的臉怎麽能這麽軟,她的臉明明看上去隻有巴掌大,光是五官就占去了大部分麵積,居然還有地方長臉頰肉。

兩邊臉都被捏得讓嘴不自覺嘟起,喻幼知眨眨眼,抬頭嗔他,一臉“你還沒玩夠嗎”的無奈表情看著他。

猝不及防地,賀明涔眼底一暗。

唇角間隨著心房跳動而一呼一吸歎出的白霧打在對方臉上,一個光顧著躲,一個光顧著抓,距離被無限拉進到呼吸相聞的地步才反應過來。

氣氛繼而變了,原本像孩子似鬥氣的追逐,突然就變成了異性間捅不破的那層窗戶紙。

冷風還在呼呼地刮,時間越晚室外的氣溫越低,靠近的身體卻莫名熱了起來。

他們都後知後覺地想到,今天家裏沒人。

奇怪的躁動感突然在心間升起,還未來得及具象化為某種懵懂的念頭,喻幼知突然打了個噴嚏。

她吸了吸鼻子,極小聲地說:“好冷。”

說話聲裏帶著鼻音,甜潤酥軟,賀明涔一下子回過神來。

少年那獨特而低冽的清冷音中帶著些許隱晦的粗澀,他嗯了聲,說:“進屋吧。”

如果說剛剛在室外光線不明,月色做為掩護,表情還能藏一藏,不叫另一個人發現,可一進到屋裏,室內明亮的燈光一下子就讓那些小心思立刻無所遁形。

仿佛有萬隻螞蟻爬過最敏感的神經,密密麻麻地啃食著心髒,賀明涔撇過臉,淡淡說了句很晚了趕緊睡吧,扔下喻幼知迅速上樓回房間。

門啪地一聲關上,喻幼知呆呆站在一樓,抿了抿唇,極不自然地摸了摸後脖子,剛剛被賀明涔捏過的兩邊臉頰這會兒還來不及散去他清冽冰冷的味道。

她想,小少爺今天怎麽奇奇怪怪的。

換做是任何一個今天過生日的人,她都不會吝嗇那一句生日快樂。

她隻覺得賀明涔很反常,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今天做的這些小事,是如何讓那個傲慢不遜的小少爺心動難掩,從而不知所措。

這一個晚上,沒有大人的家裏,兩扇房門緊緊閉著,好像這樣就能對夜晚藏住心跳。

第二天喻幼知特意起了個清早,她知道賀明涔起得晚,所以起早一點以免碰上他。

結果賀明涔也不知道突然抽什麽風,今天偏偏也起得很早,兩個人在一樓撞了個正著。

賀明涔愣了愣,微抿唇,淡淡問:“起了?”

她訥訥的,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嗯了聲,然後說:“生日快樂。”

雖然零點的時候已經說過了,但到現在為止他還在過生日,所以她又多說了一句。

白天的賀明涔明顯恢複了正常,表情淡漠,沒說謝謝。

喻幼暗自舒了口氣。

賀璋夫婦在外應酬了一天,到現在還沒回來,做飯的阿姨幫他們倆做了早餐,阿姨知道今天是小少爺的生日,特意幫小少爺做了碗麵。

喻幼知原本想照例拿早餐回自己房間吃,卻被賀明涔叫住,讓她坐餐桌上吃。

端著早餐走上走下也麻煩,反正大人不在家,賀明涔看起來也並不排斥跟她一起吃早餐,喻幼知想了想,乖順地在餐桌上坐下。

她正小口喝著粥,賀明涔啟唇:“喻幼知。”

喻幼知咽下粥,不自在地應了一聲:“什麽事?”

“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三月二十。”

賀明涔挑眉:“剛好比我晚兩個月?”

他默了會兒,突然勾唇說:“我這次生日過得太簡陋了,不算數。我晚兩個月跟你再過一次生日,到時候你記得準備好禮物。”

喻幼知微愣:“啊?”

小少爺睨她:“不願意?”

喻幼知沉默不語,如果賀明涔沒耍她,那這是她來到賀家以後的第一個、有人為她慶祝的生日。

即使這個人是賀明涔,她也不想拒絕過生日的機會。

哪怕他有條件,而條件是她還得再幫他過一次生日。

喻幼知搖了搖頭:“沒有。”

賀明涔低頭繼續吃麵,眼底滑過笑意,端著態度說:“我兜裏錢比你多,能買個比六寸大很多的蛋糕。”

喻幼知看他那副財大氣粗的口氣,故意問:“那你會買一個有很多層的超大蛋糕嗎?”

他揚眉,不動聲色盯著她的嘴唇。

“隻要你這張嘴吃得下。”

-

那個時候不明白他想幹什麽,如今這麽多年過去,喻幼知就是再遲鈍也想明白了。

回憶裏的賀明涔很少放下過他的少爺架子,就連說謝謝都是端著的,不肯放低姿態。

自重逢之後,喻幼知常常會想起過去的事。

一旦陷進,就很難再出來。

可是再難出來也得逼自己出來,畢竟回憶都封存在記憶中,虛妄抓不住,也改變不了,唯有現在的日子是最真實的。

無論現在的賀明涔究竟想幹什麽,她的日子也依舊要繼續過下去。

二科最近又接了樁新案子,他們的工作重心也自然從周雲良的案子中偏移了出來。

周雲良的案子已經沒了什麽反轉的可能,案子最後的取證階段是丁哥在跟,喻幼知原本想繼而往他兒子周斐身上查,但偏又不巧,她被師父老沈吩咐了其他任務。

工作自然不能落下,而且她也不想讓人看出來她在分心查別的案子。

周斐最近很少去看馬靜靜,就算去的那麽寥寥幾次,也是擔心馬靜靜在醫院裏悶死,為了確保她還活著沒有自戕念頭才去看的。

如果說周雲良是富一代,自己白手起家,所以對階級這玩意兒不怎麽在意,那周斐就是妥妥的富二代,階級觀念很重,自視甚高,所以相當地看不起馬靜靜。

馬靜靜就算有意要從他嘴裏套出什麽消息來,也得看周斐願不願意搭理她。

綜上而言,“臥底”的工作路漫漫,雖說馬靜靜對所謂的臥底遊戲興致很高,還向喻幼知保證一定會給她帶來好消息,但喻幼知其實對她並不報什麽希望。

暑假就這麽在不知不覺間結束,上班族對暑假結束的既視感就是,在上班途中,發現穿校服的學生們又多了起來,或是在外聚餐的時候,成群結隊的年輕學生們少了很多,就能知道這幫學生大概率是回校了。

伴隨著九月到來,各大學校紛紛開學,首先迎來的就是全體法律人都比較關注的法考。

“我女兒一出考場就給我發了條微信,說爸爸我完了,”老沈在吃飯的時候對其他人抱怨,“我一看就知道她這次肯定考了個狗屎。”

他幽幽看了眼兩個女孩兒:“她但凡能有你們的一半優秀,我睡覺都能笑醒。”

老沈是典型的望女成龍式父親,就算平時再怎麽說自己的女兒不行,其實心裏最驕傲的還是女兒,喻幼知和苗妙兩個女孩兒對視一眼,還是決定不說話。

丁哥安慰:“沒事兒,今年不過還有明年嘛,又不是所有人都能一次過。”

“問題是我原本打算最近把她安排進我們院實習,隨便給她塞進哪個實習崗都行,主要是積累經驗,”老沈語氣絕望,“她考成這個樣子,我哪還好意思再提這個事。”

丁哥立刻說:“別隨便塞啊,就直接安排在我們這兒啊。最近我真都忙瘋了,苗苗和小喻都在忙新案子,周雲良的案子收尾就我一個人忙活,這些日子我警局都不知道跑多少趟了,我感覺我至少得瘦了有個五斤。”

老沈立刻搖頭:“別別別,我女兒隻會給你幫倒忙。”

“誰不是從屁都不懂的新人熬過來的,哪兒能一來就上手,又不是神仙,”丁哥語氣輕鬆,“正好你女兒來了,去警局跑腿這任務我就能交給她了。”

老沈打心眼裏疼愛女兒,皺眉道:“小丁,我家小語就算來了,那也不是專給你幹跑腿這活兒的,你可得教她點實在的東西。”

“放心,沈檢你的女兒我能慢待嗎?我讓她替我跑警局,就是因為我實在是是不想再去了,我感覺刑偵隊那幾個警察看我都看煩了。”

“怎麽的?你得罪他們了?”

“沒,”丁哥辯解道,“其他人還好,就是那個賀警官——”

案子是他和賀警官負責交接,一兩次去還行,三四次之後賀警官就問他,你們科怎麽每次都派你來。

雖然賀警官問的時候語氣比較隨便,也沒什麽明顯的表情,但丁哥好歹也幹這麽幾年了,對察言觀色這一套還是熟稔於心的,就莫名感覺賀警官好像對他們科老派他來這件事很不滿。

“我覺得我長得還行吧,不至於多看幾次就煩吧,還是說他們長得帥的就連看同性的眼光都高?”

老沈抽了抽嘴角:“人賀警官能對你有什麽偏見,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丁哥聳肩:“誰知道啊。”

這時候苗妙主動舉起筷子說:“我可以替你跑警局啊。”

“你不行,”丁哥嘴角嫌棄,“你一見那倆帥的就走不動道,去了我怕你回不來,咱們二科本來就缺人。”

苗妙哼了一聲,惡狠狠道:“那你就繼續減肥吧!”

丁哥將目光投向喻幼知:“那啥,小喻——”

還沒說完,喻幼知先行拒絕:“丁哥,請學會獨立行走。”

丁哥:“……好的。”

苗妙立刻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吃過飯後回到辦公室,午休時間還沒結束,丁哥繼續愁眉苦臉地思索該怎麽在接下來的日子麵對賀警官。

喻幼知原本是想睡個午覺,但手機突然來了消息,是馬靜靜發來的,她發了很長一串的語音,喻幼知一一聽完之後,直接走到一邊給她回了個電話。

那邊一接起就是極其興奮的聲音:“快誇我!我終於找到突破口了!”

給顆糖就能樂上天的臥底簡直不要太好打發,喻幼知順從地誇了一句:“你真棒。”

馬靜靜得意地哼哼了幾聲。

“今天上午周斐來醫院看我死了沒,我故意躺在**裝死嚇他,可惜他還挺聰明的,沒那麽好騙,不過也多虧他這麽聰明,他以為我是睡著了,所以接電話的時候就沒出去,然後就被我聽了個正著。”

說了一大串,除了最後一句全是廢話,喻幼知不忍打擊臥底的自信心,耐心地問:“然後呢?”

“然後他說這周要在會所招待客人,具體招待誰他沒說,但我覺得應該是身份挺高的人,因為他特意在電話裏吩咐要好好安排,不能出差錯。喻檢察官,你說周斐是不是招待什麽大官啊?”

喻幼知眯了眯眼,讚同道:“很有可能。”

就算不是大官,也一定是個需要周斐討好的人物。

自己的分析得到了讚同,草包美人馬靜靜小姐立刻渾身充滿自信,揚言自己還會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掛掉電話後,喻幼知開始思索到時候怎麽溜進去會所。

馬靜靜說的那家會所是會員製,普通人進不去,得要充值到一定金額成為會員才能進去。

又不能報銷,總不能為了進去白花那麽多冤枉錢。

喻幼知想了想,還是決定給賀明瀾打個電話找他幫忙。

結果賀明瀾那邊也不知道在忙什麽,電話打過去了沒接,她又給他發了消息,他也沒回。

午休時間轉眼結束,喻幼知回到座位,工作的時候時不時看一眼手機,隨時關注著賀明瀾給她回消息沒有。

結果這一關注就遭來了誤會,苗妙曖昧地直衝她挑眉:“小喻姐,在等人回消息吧?”

喻幼知還在琢磨這妹子怎麽猜這麽準,苗妙又衝她老道地晃了晃手指頭:“別否認,是男朋友沒錯吧?”

說是也不好,說不是也不對,喻幼知幹脆沒說話。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賀明瀾終於給她回了電話,看著來電顯示,她激動地當場起身走出去接電話,把其他人都給嚇了一跳。

喻幼知急著出去,生怕步子再慢一點電話就掛了,恨不得三步並一步走,就快走到辦公室門邊的時候,猝不及防從門拐角那兒出現一道身影。

撞了個正著,喻幼知的額頭直接磕在了這人下巴上。

她吃疼地捂著額頭,趕緊說了聲對不起,結果一看臉,歉疚的神情立刻變成了晦氣。

賀明涔的手捂著下巴,剛要開口說什麽,喻幼知立刻當看空氣似的掠過他,徑直走出了辦公室。

一張俊臉迅速冷了下來,這時候正好丁哥上來迎接,嘴上客氣道:“哎呀賀警官,麻煩你還特意跑一趟給我送材料了,辛苦了,你下巴還好吧?我剛看到你和小喻撞上了。”

“沒事,”賀明涔將手上的東西交給丁哥,又漫不經心道,“你們這兒有緊急情況麽,她那麽急幹什麽?”

苗妙瞬間從桌上抬起頭來,嘻嘻笑道:“沒有,私人情況,男朋友來電。”

丁哥:“你看到來電顯示了嗎?別在那兒瞎說啊。”

“她這一下午時不時就看一下手機,我一看就猜到了好吧,”苗妙不服氣地說,“能讓一個女人這麽期待回消息的男人,隻有兩種可能,一是還處在曖昧期的人,當然了小喻姐已經有男朋友了這條排除,二就是對象,而且還得是熱戀時期的對象才會有的待遇。”

她一通有理有據的女性心理分析小作文,直把丁哥這個大直男聽得目瞪口呆。

賀明涔扯唇,冷眸對上苗妙得意的表情,而後淡聲道:“上班期間跟男朋友發消息打電話,還是你們檢察院好混。”

苗妙和丁哥突然就打了個冷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