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個疑問沒有任何意義。

無論她給予肯定還是否認,都完全是在折磨自己。

可人往往就是這樣,賀明涔在剛入職的時候曾經接觸過一個刑事案件,賢惠的妻子殺了丈夫的情人,丈夫來陪她自首的時候,她一直很冷靜,可當丈夫忍不住痛惜地問她為什麽要這麽衝動的時候,妻子突然崩潰了。

她歇斯底裏地反問丈夫,這麽多年的婚姻生活,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分心的,問他跟那個女的睡了多少次,問他有多愛那個女的,是不是比愛她還愛?

她明知道丈夫的回答一定會讓她更痛苦,卻還是固執地一直問。

喻幼知沒有說話,然而她的沉默卻沒有緩解半分對峙的空氣。

在空白的這幾年裏,她真的對其他男人——

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又緊了緊,他閉著眼,發出一聲短促而**的歎氣聲。

這聲息透過薄薄的布料刺痛了喻幼知的肌膚,她顫了顫,敲門聲此時響起,外麵是賀明瀾的聲音,語氣緩和,讓賀明涔冷靜點,趕緊開門出來。

如夢驚醒,背上的力道消失,手腕也被鬆開,喻幼知渾身一輕。

賀明涔放開了對她的桎梏。

喻幼知趕緊揉按給自己剛剛被他給抓痛的地方,手腕上的紅印很明顯,她往鏡子那邊走去,下巴那兒果然也紅了。

手腕還好,但是下巴的印子太明顯,而且出去了被人看見,很難不會想他們在洗手間裏是不是做了什麽。

包不在身上,也沒辦法補粉,喻幼知對著鏡子,小心翼翼地給自己按臉,想試圖消掉紅印。

沒有埋怨,也沒有責怪,她自己默默地處理紅印。

看著她安靜的樣子,賀明涔眼裏的盛怒漸漸褪去,垂在兩側的手不自覺攥緊。

他來到她背後,喻幼知以為他又要做什麽,他卻隻是打開了水龍頭,給手上沾了點涼水,然後掰過她的肩膀,一言不發,緊抿著唇,將手覆上她有紅印的地方。

這雙修長寬厚的手既能捏紅她,卻也能這樣輕柔地幫她消印。

之後他又用毛巾給她的手腕做了緊急冷敷。

喻幼知原想抽回手,可他低頭給自己敷手腕的時候,她看到男人的額頭上剛被她打到的地方腫了。

她的下巴這會兒其實已經不疼了,手腕也不疼了。

其實男人有把控好力道,不然單就以他的身手,如果用了全力,她的下巴和手腕估計早就移位了。

她張了張嘴,想叫他也給自己敷一下額頭。

賀明涔完全沒在意額頭上的腫包,視線低垂,突然說:“賀明瀾說你們這些年一直有聯係。”

喻幼知極輕地嗯了聲。

她初來的時候,確實和賀明瀾是最親近的。

那個時候賀明涔也有所察覺,隻不過並不在意,小少爺傲慢慣了,也俯視慣了,他不屑一顧,對弱者之間那副互相同情的感人畫麵,一點了解或是破壞的興趣都沒有。

直到喻幼知開始靠近他。

-

確實是喻幼知先招惹的賀明涔。

當年賀明涔為了能讓她在申請上大學後就離開這個家,用了不小的耐心給她補習。

在他幫她補習完的暑假結束後,他們從AS升上A2年級,而大學申請季也在這一年級正式提上日程,學生們都開始忙碌起來。

喻幼知有那個自知之明,她不奢求什麽頂尖名校,所以隻要在第二年的二月之前向選好的學校交上申請就行。

但賀明涔不同,他的專業和大學都由賀璋夫婦決定,全英最頂尖的幾所大學都要求在近兩個月內遞交上申請,他需要專心準備好PS(個人陳述),以及之後的各項的筆試和麵試,而且要保證能夠通過。

賀家有原則,小輩們在出社會以後,顯赫的家世背景可以為他們帶來極大幫助,但在出社會之前,為了盡力保證和周圍人的公平競爭,學習這方麵得他們自己努力,沒有捷徑可走。

從來不知道人間疾苦四個字怎麽寫的的小少爺,如今總算在學習這方麵碰了壁。

但對於經曆過十幾年應試教育的喻幼知來說,她仍然覺得小少爺的起點比起普通人來說,還是高上了太多。

潛移默化養成的習慣很可怕,即使是在賀明涔已經忙得沒空理喻幼知的時候,喻幼知來找他,他居然也沒有趕她走。

但神色依舊是不耐煩的,催促道:“有什麽話快說。”

喻幼知遞了瓶牛奶放在他旁邊。

賀明涔看著牛奶,挑眉道:“你來找我,就為了送瓶牛奶?”

“嗯,我看你最近學得挺煩的,”喻幼知說,“我們這個年紀,喝咖啡對身體不太好。”

賀明涔盯著她看了幾秒,見她杏眼裏都是關切,於是拿起牛奶挑開瓶子,仰頭喝了一口。

喻幼知小心翼翼地問:“好喝嗎?”

“還行。”

結果這一句還行,就成了喻幼知每天給他送牛奶的契機,有時候還會順帶送上三明治或是巧克力。

學習確實費腦子,有時候會很想吃東西,在學校又沒有保姆時刻伺候,小少爺懶得自己跑腿,就理所應得地接受了她的投喂。

按理來說賀明涔如果真的需要投喂,學校多的是女生願意投喂他,甚至會比喻幼知更勤快更殷勤。

但賀明涔沒接受過,他唯一接受過的女生是席嘉,接受的東西是打籃球的時候她遞過來的水。

喻幼知定期給忙著學習的賀明涔投喂食物和牛奶的事,時常跟賀明涔一起行動的男生們都看見了,然後自然而然也被隔壁班的席嘉知道了。

她原以為賀明涔隻會吃她送他的東西,卻沒想到又多了一個喻幼知。

一開始賀明涔給喻幼知補習,席嘉就覺得有些不對勁,覺得兩個人走得過於近了。

但賀明涔說隻是為了讓喻幼知能申請上大學然後離開他家,而且他給喻幼知補習這麽久了,也沒見他們有之外的接觸。

危機感隱隱產生,趁著某天午休,她去了賀明涔經常點的某家漢堡店買了漢堡,然後給他送過去。

但她去他們教室找賀明涔的時候,賀明涔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平板,手上已經在拿著一塊三明治細嚼慢咽。

她了解賀明涔的口味,知道他喜歡吃什麽口味的漢堡,於是直接走了過去。

賀明涔沒接,舉起手裏的三明治。

“我吃這個就夠了。”

席嘉明知故問:“這是喻幼知給你買的吧?”

賀明涔:“嗯。”

席嘉很不服氣,大小姐脾氣地說:“我都給你買過來了,要不你就吃了,要不你就給我一個不要我給你買的東西的理由。”

賀明涔不慣著她,扯唇反問:“你當公園喂猴子呢?”

他不再理會席嘉,吃完最後一口三明治,擦了擦嘴才說:“我又不是沒錢,不用你替我操心每天吃什麽。”

“喂賀明涔,你也太差別對待了吧。憑什麽喻幼知給你買三明治你就吃,我給你買漢堡你不吃?”席嘉的語氣莫名委屈,“明明我跟你關係更好啊。”

賀明涔挑了挑眉,給了席嘉一個無法反駁的理由。

“她住我家,生活費是我爸給的,她買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為什麽不能吃自己的東西?”

意思就是席嘉給他買的東西,都是用她的錢買的,算是她的所有物,所以他拒絕。

席嘉聽不進去這個理由,恨恨地說:“別找借口了,賀明涔你就是偏心。”

後來席嘉生氣這事兒被賀明涔的幾個朋友知道,都過來幫大小姐說話,想讓他去哄兩句。

賀明涔沒那閑工夫,理都沒理。

朋友也沒轍了,少爺自己都需要人慣著,讓他學會慣著別人,想都別想。

“少爺,不是我說,你和喻幼知之間的關係也太奇怪了,”朋友說,“你不喜歡她我們是知道的,但她是不是有點兒喜歡你啊?她對你沒意思,那天天給你送吃的算是怎麽回事呢?”

不怪朋友這麽問,因為喻幼知喜歡他這件事,賀明涔誰都沒說。

一開始是覺得她做夢,所以壓根沒放在心上,後來又覺得她喜歡跟他有什麽關係。

賀明涔對女生的追求一向奉行冷處理態度,如果她沒有席嘉那種撞了八百回南牆還不回頭的精神,那麽時間久了自然就會跟其他女生一樣死心,反正也沒礙著他,隨便她吧。

但賀明涔顯然低估了喻幼知。

在周末回家的時候,因為申請大學的問題,賀明涔一回家就狠狠被賀璋批了。

頂尖大學沒那麽好申請上,他平時散漫慣了,沒那麽容易收心,考試迫在眉睫,老師給賀璋的反饋很不好。

“你今天就給我待在房間裏學!”

“吃什麽晚飯!連英國前五的大學都申請不上,回頭出國了別說自己姓賀!”

父子跟仇人似的,賀明涔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狠狠摔上門,還真就不吃了。

到晚上的時候,十幾歲還在長身體的少年根本捱不住餓。

但他也倔,餓死也不下樓找吃的。

後來有人敲他房門,賀明涔煩得不行,任由外麵的人敲門。

但外麵的人就不放棄,一直敲,賀明涔冷著臉開了門,正要發泄脾氣,卻發現門口站著的是喻幼知,手上還端著一碗麵。

“我爸讓你拿來的?”賀明涔冷冷說,“拿走。”

“不是賀叔叔讓我拿來的,這是我剛偷偷去廚房做的。”喻幼知說。

賀明涔的眉頭一下子就皺了起來:“那能吃?”

喻幼知不爽道:“我爸媽以前經常加班,有時候我放學回家沒人給我做飯,我就自己煮麵吃,我吃著自己的煮的麵長到這麽大,你說能不能吃?”

賀明涔抽抽嘴角,側身讓她把麵拿進來。

喻幼知第一次投喂她自己做的東西,雖然味道也沒有多好,但總比餓肚子好。

賀明涔吃了小半碗後,才警惕地問她:“你莫名其妙給我煮什麽麵?”

不會在裏麵放了瀉藥吧?

喻幼知:“你沒聽過一句話嗎?”

“什麽?”

“要先抓住一個人的心,”喻幼知頓了頓,故作正經地說,“就得先抓住他的胃。”

賀明涔突然就被麵湯嗆到,側過頭捂著嘴咳嗽,咳得耳朵根和脖子都紅了。

喻幼知見他嗆了,下意識就要伸手幫他拍背。

他往旁邊躲了躲,聲音沙啞地警告:“……別碰我。”

喻幼知尷尬地縮回了手,也莫名被自己剛剛那句話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見賀明涔這麽抗拒,顯然土味情話沒對他起到什麽作用。

等賀明涔喝了水緩過來,她想說點什麽補救一下,他突然問她:“所以你天天給我送吃的,就是這個目的?”

喻幼知很誠實:“不是,之前送的那些是我買的,又不是我做的。”

“那你什麽目的?”

她想了會兒,搖頭說:“沒目的,單純怕你學太專注了沒空吃東西。”

賀明涔張了張嘴,複雜地瞪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等吃完麵,喻幼知打算下樓去洗碗,賀明涔又叫住她。

“這些日子你自己好好學,”他說,“等我考完再來管你。”

喻幼知聽話地點點頭:“嗯,那你加油。”

賀明涔抿抿唇,難得在她麵前抱怨道:“要有你說兩個字這麽簡單就好了。”

“其實你運氣已經很好了,我們國內的高考和這個是不一樣的,”喻幼知說,“那才是真正的過獨木橋。”

賀明涔沒體驗過國內的教學環境,任由喻幼知說得再辛苦,他也理解不了。

他單手懶懶撐著下巴,另隻手轉著筆,敷衍地哦了聲。

見他這副傲慢樣子,喻幼知不禁嘟囔道:“你這態度要是正經高考,說不定連個重點大學都考不上。”

“我傻嗎?”賀明涔笑了兩聲,語氣輕慢地看著她道,“就像你說的,我運氣好能生在這個家,那我為什麽要傻了吧唧去高考,還跟那些運氣不好的普通人擠獨木橋?”

喻幼知:“……”

真欠。

她的本意是想告訴他,他已經很幸運了,有這麽好的家庭條件,所以要學會知足。

誰知道他非但沒有知足,竟然還輕視普通人。

小少爺是真的很缺乏社會的毒打。

觀念不同,喻幼知也不想跟他多說,離開他的房間。

廚房裏還忙碌著的阿姨見她拿著碗過來,連忙接過碗說讓她來洗就行。

喻幼知一直習慣自己洗碗,從前她都是一個人從廚房盛飯添彩,然後一個人回房間吃,等吃完以後把碗送下來,阿姨早就把除她的以外的所有碗筷都洗好擺好,到一邊去休息去了。

今天沒想到這麽晚了,阿姨還在等她把碗拿下樓。

就像剛剛她在廚房下麵,阿姨一聽說這碗麵是給賀明涔做的,還在一旁提醒她怎麽做,別煮的太老,也別放太多的調料,賀明涔不喜歡吃。

喻幼知沒客氣,看著阿姨洗碗的身影,很明顯能感覺到家裏的阿姨對她的態度不同了。

是因為賀明涔吧。

她禮貌對阿姨說了聲謝謝,上樓去了。

往後的日子,她還是繼續每天給賀明涔送吃的,賀明涔後來告訴了她自己的口味,包括他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吃什麽,變相把自己的胃交給了她喂飽。

十一月的大學麵試結束,暫時從題海中解放的賀明涔難得有空關心起了喻幼知的成績。

天氣已經完全冷了下來,國際高中的校服套裝很全,不但教學方式是國外的,就連校服的配置也完全效仿國外,尤其秋冬季的校服,大到呢子外衣,小到襪子都是整齊的一套。

大部分學生們不會老實地把一整套都穿上,但喻幼知屬於乖學生,哪怕是在室內的時候,外套馬甲襯衫外加領結,都會一絲不苟地穿上。

賀明涔顯然就沒她那麽死板,因為天氣冷,勉強加了件羊毛馬甲套在襯衫外麵,沒打領帶,領口微微敞開著,露出了一點點的鎖骨。

穿著同樣的校服,看上去依舊不怎麽搭的兩個人坐在自習室裏,賀明涔撐著下巴,另隻手習慣性地轉筆,打了個小哈欠。

喻幼知沒發現他的走神,埋頭做自己的題。

他看著她這副認真的模樣,突然問她:“你也快要交申請了吧?PS(個人陳述)寫好了嗎?”

喻幼知:“還在改。”

“有沒有中意的大學?”

喻幼知從書包裏拿出大學名單,用筆在幾所大學前打了個鉤,遞給他看。

“都是英國的大學,”賀明涔看了眼,“你不考慮其他洲的大學嗎?”

喻幼知搖頭:“不考慮。”

賀明涔沒想到她這麽幹脆,挑眉問:“你對英國情有獨鍾?”

喻幼知又搖搖頭。

她抬頭看他,咬咬唇,杏眼裏突然有些閃爍,漂亮白皙的臉上覆上一層朦朦朧朧的紅暈。

“我情有獨鍾的不是英國。”

之後的話她沒說完,點到即止,給他留有了萬分的想象空間,可她羞赧又故意的表情卻又在有意地引導他想象的方向。

賀明涔愣了愣,等反應過來後,手上轉著的筆因為手指的停擺而掉在了地上。

他莫名慌了下,咳了聲,彎下腰去撿筆。

然而喻幼知也想幫他撿筆,幾乎是跟他同時彎下了腰。

非但沒撿到筆,額頭還撞到了一起,賀明涔低嘶一聲,喻幼知瞬間也疼得捂住頭。

她顯然比他疼得多,額頭那一片都紅了,秀氣的鼻子緊緊皺成一團。

女孩子的皮膚好像很脆弱,一點點外力就會讓白皙的皮膚變了色,看上去有點嚴重。

賀明涔蹙了蹙眉,顧不上自己,撫上她的額頭,手指打圈輕輕地揉。

嘴上還不忘奚落一句:“叫你撿筆了嗎?多管閑事。”

喻幼知看見他的額頭其實也被撞紅了,眼睛一彎,唇角不自覺上揚,伸手碰上他的額頭。

“我也幫你揉揉。”

她動作很輕,指腹也柔軟。

其實根本就不疼,他頭比她硬,但賀明涔沒有躲開。

兩個人互相幫對方揉著撞紅的額頭,眼睛離得近,沒過幾秒,又同時低下了眼睛,用睫毛擋住了眼裏的一切。

-

過去的相處都是真實存在過的,喻幼知的那句情有獨鍾,明明就是對著他說的。

賀明涔覺得很可笑。

“你喜歡他?”他沒什麽情緒地問,“還是其實你一直就對賀明瀾有好感?”

她沒說話。

自己那時候確實更偏向賀明瀾。

一個對她和顏悅色的哥哥,和一個總對她橫眉冷目的弟弟,但凡是個正常人,都會毫不猶豫做出選擇。

賀明瀾是她在這個家最好的朋友,他會陪她說話,聽她聊父母的事,她也會督促他注意身體,有時候看護不在,他忘了定期吃藥,還是她提醒的。

可是。

喻幼知不願意承認她最後居然會偏向最愚蠢的那個選擇。

賀明涔見她又不回答了,眼底一黯,嗓音低低地問:“你如果一開始就更喜歡他,為什麽還要來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