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應賀明瀾後,賀明涔掛了電話。

沒多久車子開進一片高級住宅區,他沒熄火,拉上手刹。

“下車。”

席嘉抓著安全帶,抿抿唇問:“天氣這麽熱,你要不要上去喝杯飲料?”

“車上有水。”賀明涔說。

席嘉失望地嘟囔道:“我就知道你會拒絕。”

“單身女性一個人住少讓男人上門,”賀明涔揮揮手趕人,“下去,我得回局裏了。”

席嘉絞著手指,暗示道:“那你什麽時候讓我結束單身?”

賀明涔正拿著手機給同事回消息,聞言手指稍頓了下,沒抬頭,語氣很淡:“要結束單身,你要不就去找個新男朋友,要不就去找前一個複合,這種事兒不要問我。”

席嘉啞口,這些年她確實談了不少男朋友,有家裏給介紹的,也有自己出去玩認識的,她這個圈子所接觸到的男人條件都不差,因而自己眼光也高,找男朋友高富帥是標配,可沒有幾個是談得長久的。

她是喜歡賀明涔,而且是明目張膽的那種喜歡,周圍人誰都知道。

這些年她自詡深情,一邊等著賀明涔回頭看她,一邊和不同的人戀愛,有時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表現得太不夠專一,所以賀明涔從未對她的單戀表現出半分的心疼或愧疚。

可是哪有那麽多一生隻等一個人的感人故事,她不可能為了等賀明涔而放棄所有,她也是人,有時也需要慰藉,賀明涔不能給她,她隻能從別的男人那裏得到。

但她心裏很清楚,她最想要的隻有賀明涔能給。

席嘉不甘心地問:“明涔,你就一點都不在乎我跟誰談戀愛嗎?”

哪怕是對她質問一句,你明明說喜歡我,為什麽還能和別的男人談戀愛。

賀明涔:“那是你自己的事兒。”

席嘉沉默片刻,低低說:“如果是那個人找了別的男人,你肯定不會是這個反應吧。”

賀明涔終於側頭看她,語氣變冷:“你提她幹什麽?”

席嘉苦笑道:“我都沒說是誰。”

上幼兒園的時候就認識,她是賀明涔唯一要好的異性朋友,她見過賀明涔學ABCD的樣子,也和他一起看過動畫片,兩個人還一塊兒玩過家家酒,賀明涔雖然很少表現出來,但她知道,自己在他心裏是不一樣的。

所以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即使她對他的想法如此明目張膽,也依舊可以借著青梅竹馬的這層特殊關係繼續待在他身邊,那麽多年的相處都是抹不去的,起碼他們之間還是朋友。

這份優越感一直是她獨有的,直到那個人出現。

真正的天降打敗青梅,而且青梅還輸得特別慘,明明是她見證了賀明涔從小男孩長成少年,參與了他所有的成長歲月,為什麽他唯獨情竇初開的那一刻,不是由她來見證。

原來賀明涔也不一直是高傲的,他也會低下頭去注視喜歡的人。

席嘉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感覺有多難受。

可人有時候就是犯賤,越得不到的越忘不掉,他越是對那個人喜歡得深,喜歡得眼裏容不下任何人,席嘉就越是放下不他,喜歡他對那個人的深情,喜歡他對她的殘忍。

他和那個人當初分得徹底又慘烈,可就連到現在,她甚至沒有提那個人的名字,可他還是第一個就想到了那個人,變相承認了自己一直都沒忘記過那個人。

這叫人如何能甘心,席嘉自己已經都有些分不清對賀明涔的感情究竟是愛,還是一種愛而不得的執念。

賀明涔也後悔自己剛剛的脫口而出,臉色陰沉,緊抿著唇不肯再說話。

席嘉歎氣,鬆開安全帶。

“老叫我死心,你自己有本事先給我做個榜樣吧,走了,周末你家見。”

門被關上,車裏隻剩下賀明涔。

他疲倦地摁了摁眉心,下意識想要點根煙抽。

這些年已經養成了習慣,一覺得心煩就想抽兩根,最近尤其,情緒常常不穩定。

嘴已經咬上煙,手中的火機也就位,又突然想起今天已經抽了好幾根,猶豫幾秒,還是放下了。

趴著方向盤閉眼發了會兒呆,黎隊打來電話,叫他趕緊回局裏。

賀明涔回過神,被情緒攪渾的黑眸恢複清明,拉下手刹,幹脆利落地駛車離開。

-

賀明瀾原本將這次難得的家庭聚會安排在了周六中午,但他白天臨時有個應酬,所以推遲到了晚上。

喻幼知無所謂白天還是晚上,反正該來的遲早要來,既然晚上吃飯,白天沒事幹,那就幹脆在家好好睡上一天,把這幾周的覺一次性補回來。

計劃是這樣,可早上七八點因為生物鍾的原因,沒鬧鍾響她也準時睜開了眼,之後就再也睡不著了。

喻幼知也不想起,就這麽躺**玩手機,刷了刷最近的新聞和網絡熱點,看了看短視頻,一個上午就這麽迅速過去。

師父老沈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點的外賣剛到。

剛接起,電話那頭的老沈直奔主題:“我們想的沒錯,周雲良那天要見律師就是為了馬靜靜肚子的事兒,剛剛黎隊給我打電話,周雲良的兒子來警局了,應該也是為了馬靜靜。”

喻幼知有些無語:“工作日不來非要挑周末來?”

他不過周末,別人也不用過?

“資本家眼裏哪有什麽周末,”老沈淡淡說,“聽黎隊說這人態度也不怎麽樣,說話喜歡繞彎,隻能說不愧是周雲良那倆口子生的。”

簡單說明了情況後,老沈好商量地說:“其他人今天都有安排,小語她媽身體不太舒服在醫院掛水,我得陪著,小喻你要是今天跟男朋友有約的話就算了,我讓一科的人幫個忙過去一趟。”

“我晚上才有約,”喻幼知說,“就我去一趟吧。”

“行,辛苦了。”

不確定晚上那頓飯能不能吃得下,所以中午還是要吃飽,喻幼知給賀明瀾發消息說自己要去趟警局,然後匆匆搞定外賣,起身換衣服出門。

警局周末人不多,沒工作日的時候人群交錯那麽熱鬧,喻幼知走進警局大門,心裏默默想那個姓賀的今天應該休假吧?

然而事與願違,賀明涔今天也加班。

兩個人是在電梯那兒撞上的。

她還是太樂觀了,早該想到這案子他也是負責的刑警之一,怎麽可能輕易休假。

賀明涔也是臨時加班,他顯然習慣了因為案子的事常常跟她見麵,所以對於喻幼知來警局這事兒已經見怪不怪了。

因為喻幼知也不太清楚下午要在警局待多久,所以來之前提前打扮好了。

她長相顯小,所以平時的打扮都根據長相穿得比較年輕,極少會有這麽輕熟的打扮。

賀明涔定睛看了兩眼,沒什麽表情地又轉開了視線。

電梯裏還有其他人,兩個人站成最遠的對角線,不說話,也不交流案子,像是陌生人。

和平時的隨意打扮比起來,賀明涔今天穿得還挺正式,合身襯衫加身,背脊挺直,一雙長腿包裹在西褲裏,他比例極好,一米八七的個子腿長又有腰,腕線過襠,跟行走的衣架子似的,撇開那張英俊的臉,哪怕隻看後腦勺也足夠讓人稱歎。

這麽好的外貌條件,居然長在了仇人般的前任身上,真是暴殄天物。

喻幼知在心裏歎氣。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電梯,到辦公室的時候黎隊不在,宋警官正好在和小沙輔警說話,兩人同時側頭看過去,又同時一愣,然後驚歎地張大了嘴。

平時黎隊諷刺副隊態度牛逼的時候會故意叫他少爺,如今一看,少爺這稱號還真跟賀明涔般配得很。

小沙輔警:“我靠,副隊你改穿衣風格了?”

宋刑警走過去上下打量男人,嘖嘖感歎道:“好家夥,少爺今天穿這麽帥啊。”

賀明涔沒理會他倆,他倆又看到了慢幾步的喻幼知。

“今天什麽節日嗎?都穿這麽好看。”

太巧了,巧得讓人沒法相信是巧合。

宋警官指著這兩人,語氣驚疑道:“喂,別告訴你倆有情況今天要約會啊?”

賀明涔:“想多了。”

喻幼知:“沒有。”

宋警官也是隨口猜的而已,兩個人既然都否認了那他也沒什麽好問的,正經了語氣道:“馬靜靜取保候審的申請剛剛已經簽字了,周雲良兒子還沒走呢,黎隊在跟他談話,你們過去唄。”

賀明涔嗯了聲,問:“他兒子叫什麽名字來著?”

“周斐啊。”

兩個人進去談話室的時候,黎隊估計在這之前已經跟周斐談過不少了,周斐不光長相繼承了他父母,連生意人那精明又虛偽的性格也一並繼承,黎隊顯然沒從他嘴裏套出什麽,所以臉色不大好,坐在那兒不說話。

家境殷實的年輕富二代,看人喜歡用鼻孔看,見有人進來,他仰了仰頭,狹長眼尾漫不經心上挑,起身,手係上西裝紐扣,擅自主動結束了這次談話。

“黎警官要是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就帶人走了,失陪。”

說完掠過門口的兩個人,直接出去了。

賀明涔蹙眉,走到黎隊身邊問:“我來晚了?”

“沒有,你來不來都一樣,這個周斐比他爸還難對付。”

接著黎隊又對喻幼知說:“現在周斐要帶馬靜靜走,馬靜靜最信任你,還得麻煩喻檢你跟她解釋幾句。”

馬靜靜知道自己因為懷孕的緣故所以可以暫時取保候審,但她還不知道等出去以後要怎麽辦。

見到喻幼知的時候,她心裏鬆了一大口氣,可還沒等她向喻幼知詢問出去以後要怎麽辦,這裏除了熟悉的警官和檢察官之外,她注意到了還有一個年輕的陌生男人。

馬靜靜站在喻幼知身後悄聲問:“這誰啊?”

喻幼知:“周雲良的兒子。”

馬靜靜突然睜大眼,退後兩步,語氣驚慌道:“他來幹什麽?抓我去浸豬籠?”

周斐顯然也聽到了這句話。

“我給你安排了醫院,來接你過去的。”

“醫院?”馬靜靜問,“去做流產手術?”

周斐:“去養胎。”

馬靜靜茫然道:“我又不生孩子,養什麽胎啊?”

“生不生不由你說了算,”周斐語氣平靜,“走吧。”

馬靜靜生怕周雲良的兒子會抓她去浸豬籠,拉著喻幼知的手臂不願意跟他走。

喻幼知安慰她:“現在是法治社會,放心吧。”

是法治社會也架不住有人違法犯罪啊,馬靜靜自己就是個例子。

從警局出來,馬靜靜躡手躡腳地坐上周斐的車。

她如坐針氈,渾身都不自在,不是因為沒坐過好車,她坐過周雲良的勞斯萊斯,周雲良也給她買了輛保時捷,但是她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會跟周雲良的兒子坐在同一輛車裏。

他爸利用她洗錢,他媽騙她去賣身,這位兒子會怎麽害她還不知道。

說不定手段更惡毒更違背人性。

一直沉默的周斐突然出聲:“馬小姐。”

馬靜靜嚇了一大跳,語氣都哆嗦了:“你、你不用這麽客氣叫我馬小姐。”

他越客氣越是讓她毛骨悚然,覺得下一秒自己就要死了。

“那你想我叫你什麽?”

沒等馬靜靜回答,周斐譏諷道:“小媽?”

馬靜靜嚇得連肩膀都縮了起來:“……”

周斐看著她那副膽小怕事的樣子,語氣鄙夷道:“年紀小倒挺有手段,我爸情人不少,你是唯一一個懷上的。”

馬靜靜有些欲哭無淚,她和周雲良一起的時候明明都有吃藥,誰知道吃藥也會中招。

她發誓自己隻圖周雲良的錢,根本不想幫他生孩子。

“我可以打掉的,”馬靜靜弱聲說,“我之前都去谘詢過人流手術了。”

周斐冷聲道:“不急,你肚子裏的這個髒東西暫時還有用,先留著吧。”

馬靜靜問有什麽用,周斐卻不再理她,他像是突然看見了什麽,吩咐司機道:“停車。”

司機停了車,周斐直接從他那邊下車。

周斐走了,凝固的空氣瞬間恢複了流通,馬靜靜趴在車窗上往外看,發現周斐下車以後往另一輛高級商務車走了過去。

從那輛商務車上下來個長相斯文的男人,戴著副銀框眼鏡,和周斐差不多的打扮,一身價值不菲的西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周斐一改剛剛對她居高臨下的態度,笑著跟男人握手,兩個人站在車子邊說話。

有錢人都喜歡跟有錢人玩,馬靜靜也是知道這個道理的,她撇撇嘴,收回目光。

世界就是這麽不公平,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羅馬,他們掌握著社會上大部分的財富,也掌握著社會上大部分普通人的命運。

馬靜靜神色複雜地摸了摸肚子,就像她自己,想要流個產,都得看他們的臉色。

如果說之前因為女人的天性有些不忍心這個孩子,那現在她已經毫無留戀。

自己的肚子,憑什麽要由這對父子做主?

而且喻檢察官一定會幫她的。

-

“這個孩子要不要留,應該由馬靜靜自己決定。”

馬靜靜被帶走後,喻幼知神色不虞地對刑偵隊的這幾個人說:“她自己的肚子,姓周的那對父子憑什麽替她做決定?”

黎隊說:“我明白喻檢的意思,如果馬靜靜堅持要打掉孩子,沒人能阻止她。”

她皺眉:“可是周斐把她接走了。”

“馬靜靜肚子裏的是周雲良的兒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黎隊語氣平靜,”如果你是周斐,你會想這個弟弟出生跟自己爭家產嗎?”

喻幼知沒說話。

賀明涔冷冷道:“傻子才想。”

兄弟姐妹,對普通家庭來說是陪伴,對家裏有“皇位”要繼承的豪門家庭來說,就是敵人。

“馬靜靜的孕周期還小,現在做手術是對身體損害最小的,”喻幼知退了一步說,“如果到時候周斐不讓她做流產手術,我會帶她去。”

黎隊點頭同意了。

得到同意,喻幼知鬆了口氣,稍稍緩和了語氣:“那我就先走了。”

“嗯,麻煩過來一趟了,”黎隊對其他人也揮了揮手,“今天沒事了,你們也回去吧。”

幾個人一同離開警局,喻幼知跟宋警官並排走,賀明涔走在後麵,沒跟他們並排。

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宋警官禮貌問道:“喻檢開車來的嗎?沒開車的話我送你。”

喻幼知說不用,這會兒包裏的手機恰好響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她下意識往後看了眼賀明涔,猶豫了會兒才接起。

“看到你發消息說在警局,”賀明瀾在電話裏說,“正好我應酬完了經過這邊,我現在就在大門口,你出來就能看見我的車。”

喻幼知愣了,眼神掃過警局大門口的廣場,真的看到了賀明瀾時常坐的商務轎車。

真的太顯眼了。

電話裏的賀明瀾還在說話:“幼知?”

賀明涔發現喻幼知突然不走了,往她看的方向順勢瞥了一眼,結果也看到了那輛車。

他皺眉,大步迅速下了樓梯,走到車子旁邊敲了敲後排的車窗。

賀明瀾沒有搖下車窗,而是直接下了車。

他挑了挑眉,語氣有些驚訝:“你周六也加班?”

賀明涔沒回答,直接問:“你怎麽在這裏?”

“來接人。”

賀明瀾說完,往他身後看了一眼,在看到那個人之後,笑著衝她招了招手:“幼知,過來。”

當刑警的要是連這點推理都做不了,那這幾年也白幹了。

賀明涔回頭,看著那個今天有特意精心打扮過的人,一瞬間什麽都猜到了。

他的臉幾乎是以毫秒的速度迅速陰沉下來,眼裏仿佛淬著尖刺冰刀,全身都在微微發顫,雙唇幾欲被抿得發白。

氣氛驚人的安靜,卻莫名地叫空氣撕扯著心髒,喻幼知害怕地往後踉蹌了幾步。

她甚至覺得如果這不是在警局大門口,賀明涔可能會當場解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