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拉著門框探頭探腦的赭發少年活像是什麽好奇心嚴重的毛絨絨生物。

但如果要說是家養的溫馴的貓的話, 好像又有些埋沒了對方。

雖然看起來嬌小,但是這句身體裏卻蘊藏著或許令世界也顫抖的力量。

沒有人比沢田綱吉更加清楚,與自己幾乎是出自同一個理論而誕生的“神明”, 是少年外表下封印的怎樣一隻美麗而可怕的野獸。

他笑眯眯地托著腮, 朝著少年人揮了揮手。

“中也君, ”棕發的少年人看起來和善極了, 要說的話中原中也覺得自己和對方是差不多的年紀的,但是總是莫名其妙地在對方的麵前矮一個頭……他說的當然不是身高而是氣勢!

原本理應對那個黑漆漆一看就沒什麽好心眼的家夥的“朋友”敬而遠之的, 但是這個人好像又不像是那家夥那樣奇怪。

於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懷抱著“看看他要做什麽”的警惕心,湊到了棕發少年的身邊。

赭發少年心中想什麽幾乎都寫在了臉上, 這樣單純好懂(騙)的孩子已經很少見了。

沢田綱吉微微露出笑容, 覺得因為回憶而有些低落的心情又上升了幾個點。

“要吃草莓巴菲嗎?”他笑吟吟地說道,“剛才一位好心的先生送我的,但是暫時吃不下……要是化掉就浪費了呢。”

浪費食物對於擂缽街的孩子來說是絕不允許的。

於是中原中也猶豫了一下,就貓貓祟祟探頭探腦地坐了下來。

第一次接收到這樣的投喂,少年人還有些不適應。

他別扭極了地看了眼托著腮笑著看自己的棕發少年, 嘟囔著什麽浪費食物什麽的, 手卻很誠實地伸了出去,嗷嗚(並沒有)一口咬掉了草莓巴菲最頂端的部分。

“唔姆……這家店的草莓巴菲還不錯嘛。”

並且給出了評價

看著羽翼尚未豐滿、外表看起來極具迷惑性的少年試探地伸出爪子接受了自己的投喂,沢田綱吉托著腮,突然感受到了一起旅行的時候, 磕磕絆絆學會製作食物、固執地要投喂自己吃的魏爾倫的快樂。

啊……這就是有弟弟的感覺嗎!

和藍波那樣的臭小子完全不一樣, 是貼心的弟弟的感覺啊!

回想起幼年幼弟活蹦亂跳在他的腦袋上跳著叫“阿綱”還護食得不得了的過往,又看了看麵前這個嗷嗚嗷嗚一口一口解決掉草莓巴菲的少年, 沢田綱吉覺得自己一顆兄長的拳拳愛護之心正在蘇醒。

中原中也感覺到一股讓自己惡寒的視線。

他抬起頭, 看見的就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沢田綱吉露出了一副奇怪的表情……比太宰治那家夥有時候看他的表情還要奇怪。

中原中也:……

少年人抖了抖, 端著被自己暴風吸入後還剩下一半的草莓巴菲,默默地挪動了一點。

太奇怪了。

他忍不住想,小心翼翼地觀察笑意吟吟的對方,放下半顆心。

但是,還不討厭。

……

一同吃過下午茶(?),沢田綱吉就以自己也剛來橫濱沒多久為理由,開始跟在中原中也的身後晃悠。

他和荷馬與魏爾倫一起,已經走過了許許多多的地方。

見過風沙翻飛的沙漠、看過碧藍如洗的天空,仰頭看過無數美麗的極光,低頭許下內心深處的願望。

當然,他們也去過很多其他地方,至今依舊與外界完全隔絕的非洲深處,繁華都市背後層層嵌套的貧民窟,可是就算是在這些之中,擂缽街也不能不算是一個特殊的地點。

畢竟這並非是傳統意義上的貧民窟。

要說貧民窟的話,這座城市當然也有,並且形成了規模,內外分層、等級分明。

而擂缽街卻更加混亂。

畢竟是數年前才逐漸形成的街道。

就算是在這座罪惡的城市之中,擂缽街也有著獨特的地位。

臨近一些幾乎都不會有商鋪或者行人,偶爾會遇見旅館,但更多的作用是哄騙那些沒來過橫濱、隻通過網上訂購賓館的外鄉人。

或是光鮮亮麗或是風塵仆仆的外鄉人來到擂缽街附近之後,一旦離開旅館,便會被早就蹲候在外的擂缽街人給洗劫一空。

擂缽街人最喜歡叫這些家夥做“肥羊”。

而等到他們捂著褲衩回到酒店,迎來的就是酒店經理鱷魚的眼淚,並且被對方十分暢快地提議可“借”一筆錢給尊貴的客人們,回到自己的家鄉。

如此一條無形的產業鏈就在這裏形成了。

顯然,被中原中也帶著走到擂缽街邊緣的沢田綱吉,就被認為是這樣的“肥羊”中的一員。

有人摩拳擦掌地準備上來“幹一票大的”,也有人認出了走在這個看起來像是個大肥羊的家夥前麵的是真正的“羊”——羊之王中原中也。

但還是有沒長眼睛不認識這位在擂缽街大名鼎鼎的羊之王的。

於是他們對視之後摸上武器,偷偷摸摸跟墜在了兩個看起來就是兩頭肥羊——尤其是後麵的那個——身後,準備找個沒什麽的人幹上一票。

然後理所當然地被反殺。

中原中也其實也常常遇到這種事。

擂缽街的人還好,大家基本上都認識他,也沒什麽人會湊到他麵前來打劫……這得叫做肉包子打狗,聰明的擂缽街人不會做這種虧本生意。

可是擂缽街並非是一個固定的狀態。

即使是現在,擂缽街每天也接納著數百上千的人的湧入。

這其中有陷入黑手黨的紛爭無家可歸的、有當了賭徒輸得一無所有的,也有上了年紀或者身體有缺陷再或者是超出了一個家庭養育極限的,都像是獨特的“垃圾”一樣,被扔到這個擂缽街的附近。

因此,這裏在每天都有生命逝去的同時,每天也都迎接著新的生命的到來。

顯然,看起來手還有點抖的這兩個家夥就是其中的一員。

這種半路出家來打劫的普通人顯然並不是羊之王的對手,但是在利索地敵人擊退之後,中原中也也難免有些羞腆。

這種感覺大概類似於你邀請了一個幼稚園同學到家裏玩,回家之後發現你家都是混黑的一樣。

雖然事實確實如此,但是當事人卻很尷尬。

尷尬的羊之王摸摸鼻子,咳了一聲。

“來都來了,要逛逛嗎?”他生硬地轉移話題。

但話說出口之後又想把這些句子給吃回去……逛什麽逛,擂缽街有什麽好逛的?

雖然自己在這裏帶著沒覺得有什麽,但是帶著“朋友”來之後,中原中也就有些擔憂起擂缽街的簡陋起來。

這對於向來疏朗的少年是一種很少見的情緒,而他與沢田綱吉的見麵也不過是在亦敵亦友的太宰治那裏見過一麵罷了……現在想想,大概甚至算不上是“朋友”。

可是中原中也就是控住不住自己想要接近他。

就像是被吸引著的行星一般,隻是看見了這個人,他的目光、注意力,全部的身心,都忍不住向著他的身上轉去。

中原中也尚且不明白這種感覺來自何處,最直觀的感受得出的結論大概就是他大概是挺喜歡這個家夥的。

尤其是在聽了太宰治酸唧唧地說沢田綱吉現在也沒加入港口mafia之後。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中原中也很難否認,胸腔之中自有一股歡喜在湧動。

而沢田綱吉認真地跟隨在赭發少年的身後。

對方大概也是第一次做這種像是“導遊”一樣的事,語句和動作都很僵硬,也很可愛。

想到雖然看起來已經不小,但是要算的話,中也還隻是一個幼稚園的小孩子——這個年齡的時候,差不多一個年齡的藍波正是上天入地猴子一樣亂竄的時候,連乖乖巧巧的一平有時候也會跟著花椰菜頭的搗蛋鬼亂竄。

而他們家中也已經會帶哥哥到自己家還給他當向導了。

趁著赭發少年扭過頭,像是介紹景點一樣幹巴巴地告訴他他們現在走到了何處、這裏是誰的地盤範圍——當然不論是誰都打不過他,沢田綱吉抽了抽鼻子,呼喚遠在天邊的他的哥。

哥你看啊,中也已經長大成人了!

中原中也一陣惡寒。

沢田綱吉很欣慰,表現出來的模樣是對著擂缽街裏探頭探腦地觀察他們的小孩子的臉色都好了不少。

他摸了摸包裏,有幾顆糖果,便彎下腰,分給了靠的最近的孩子們。

中原中也雙手插在兜中,看著他的舉動皺了皺眉。

——這種“好心”的舉動在橫濱、在擂缽街這種地方,在大多數的情況下,是反而會成為引誘鬣狗的絕佳誘餌。

但他終究沒說什麽。

眼見著孩子們攥緊手裏的糖果就四散而逃,沢田綱吉毫不意外地站起身。

卻被什麽東西攥住了褲腳。

“喂!”尚未逃走的小孩吊著三角眼,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出了一把生了鏽的水果刀,惡狠狠地說道,“你還有糖嗎?都給我交出來!”

這樣幼小的孩子卻握著刀的場景,讓沢田綱吉愣了一下。

就是這樣愣住的時候,恐懼的男孩已經將水果刀刺向了他。

說時遲那時快,沢田綱吉抽身而去,與此同時早就有所預料的中原中也一腳將那個孩子踢到了一邊。

羊之王雙手插在外套的包中,有風掀起他的額發,露出少年嚴厲以至威嚴的臉龐。

“滾。”他說道。

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了心頭。

沢田綱吉隱約想起曾經無數次擋在他身前的某個家夥。

總是如狂風一般帶來凜冽攻擊的嵐之守護者,獨立自主研發出一整套獨特的可攻可守的戰鬥係統的男人。他的C.A.I係統在特殊的情況下會舍棄所有的攻擊——當他的首領遭受攻擊的時候,那些沢田綱吉怎麽也看不懂遠離的支架會飛到他的身前,抵擋住所有向他襲來的攻擊。

隻要有他在,沢田綱吉就算想要傷到一根毫毛,也得看看銀發青年願不願意。

所以他特地將他給調走了。

將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他的身上,一度將自己活成一座孤島、甚至連自己也厭惡的最重要的夥伴,他將他放到了看不見即將接受死亡宿命的他的地方。

沢田綱吉忍不住有些走神。

當隼人看見他的屍體的時候,會有什麽樣的想法呢?

他不敢想。

畢竟他已經死了,已經離開那個世界了,已經與世界說過永別了。

就算再怎麽不想死也無法否認這一事實。

而隼人呢?

他會知道自己會永眠於地下是自己的計劃嗎?還是說,會因為自己的死亡而悲痛欲絕?

沢田綱吉突然不敢去想任何一個可能。

但這明明是從一開始就做好的決定。

他忍不住沉默了下來。

中原中也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棕發少年開口。

憑借著自己的王霸之氣(不是)威懾走了其他人的少年雙手插在兜中,看著沢田綱吉的模樣,有些擔心對方是不是有被嚇到。

確實,雖然橫濱說起來挺亂的,但是擂缽街更是個中翹楚,就算是普通尋常的小孩子,也……

這樣一想,他就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

“說起來。”中原中也咳了一聲,變魔術一樣從身後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

被打斷了回憶的沢田綱吉看著他的模樣,目光落到那本小冊子身上的時候,不由得停滯了一瞬。

“這、這是……”

教父先生的聲線帶著久違的顫抖。

中原中也察覺到了對方的失態,還以為沢田綱吉被剛才的小鬼給嚇到,不由得更加“賣力”地轉移對方的注意力。

“你不認識嗎?”他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封皮,點了點頭,“我聽說這是你的作品,所以特地讓人買來拜讀了。”

“拜讀”這個詞還是他最近學會的,聽起來文縐縐的,讓中原中也有種能夠自己也能裝一裝的錯覺。

未來,已經慘不忍睹了。

沢田綱吉看著他,不由得伸出最後的挽留之手。

“拜、拜讀?”他心懷僥幸,“這種無聊的東西,你一定沒怎麽看……吧?”

中原中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很奇怪嗎?”赭發的少年自然而然地說道,“我倒是很喜歡……嗯,不是說你。”

他撫摸著書皮,想起自己讓白瀨幫忙去買這本詩集、對方卻買回了另一本署名是“荷馬”的史詩的東西、並且告訴這東西是那本書捆綁銷售的、像是贈品一樣的東西。

少年人咳了一聲,並不準備告訴沢田綱吉這個慘痛的事實。

但沢田綱吉已經露出痛苦麵具了。

任誰被人發現自己的黑曆史、還大喇喇地拿到自己麵前晃**,都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中原中也看著他的這幅模樣,不由得笑了一笑,驀然之間有種自己當著兄長的錯覺……真奇怪,“羊”裏麵那麽多比他小的孩子,平日的照顧也不少,卻怎麽也沒有現在的這個感覺。

中原中也將這歸咎於他與棕發少年投緣。

因此,看著對方麵色羞(痛)窘(苦),自覺年長且包容的少年人叉著腰爽朗地笑了一笑,伸出一隻手按在了沢田綱吉的棕毛上。

“我很喜歡啊。”他再次強調,為了讓自己能夠自然而然地揉搓棕毛少年的狗頭,暗搓搓控製著自己的異能力讓自己漂浮起來些許——反正也沒人看到,像是偶然看見過的電視劇裏的兄長或者父親一樣寬和地誇讚,“真的,寫的很好的,像是我就一定寫不出來。”

沢田綱吉:……

他看著少年人背後漂浮起來的文字,隻是短短幾句,便被牢牢攥住了心神。

這得算是你的弟弟,他還是個孩子。

沢田綱吉如此勸慰著自己,努力露出微笑。

笑……笑不出來。

五歲的幼稚園小朋友都比他寫得好,為什麽啊!(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