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綱吉打量著盤膝坐在對麵的夏油傑。

對方的長相似乎同記憶中張揚的少年沒什麽區別, 隻不過多了幾分沉穩,變得可靠了起來。

當初某件事件之後他便被迫脫離了高專,再揭開束縛恢複自由身, 就聽見了夏油傑“叛逃”的信息。

所謂的“叛逃”在沢田綱吉看來隻不過是換了一種立場, 從這邊走到了那邊,是許多人在不同的情況下會做出的正常的選擇。

隻不過是這個率性的少年要比任何人都來得極端一些, 極端的愛與極端的狠, 組成了夏油傑的人生。

他垂著眼看著茶湯, 咒靈們這裏當然沒有什麽好的茶水,用來泡茶的還是他上次帶過來的花茶,用來招待客人總有些地方顯得奇怪。

不過夏油傑也不算什麽正經客人, 多半也不會喝咒靈們這邊的茶水, 所以也不算什麽。

而且別的人不知道, 他倒是知曉, 夏油傑並不喜歡茶水。

雖然看起來(在他裝乖的時候)十分乖順, 但事實上, 能夠和天不怕地不怕的五條家的小少爺湊到一起的家夥絕非是什麽乖孩子。

相反, 這兩人在咒術高專的時候幾乎可以說是鬧得每天都雞飛狗跳, 讓年紀輕輕的班主任夜蛾正道提前感受到了養育熊孩子的艱辛。

沢田綱吉想起當初讓夜蛾正道掉頭發的愉快時光, 就忍不住抿了抿唇角。

正巧撞上了對方也同樣看過來的眼神。

沢田綱吉摸了摸鼻子,仿若無事發生地挪開了視線。

夏油傑這次前來找到特級咒靈們,是為了尋求“合作”。

“我想要在東京實施某項計劃。”他彎了彎狐狸一樣的眼睛,說出來的話大抵也是真假參半的。

“但是悟太煩人啦,所以希望能夠和你們合作。”

漏瑚這時候不像是剛才沢田綱吉和夏油傑說話的那時候那樣,呆在一邊安靜如雞了。

他思索了下, 先問。

“我們為什麽要幫你。”

這是雙方心知肚明的籌碼, 如果不是夏油傑一開始拿出了讓咒靈們心動的籌碼的話, 那麽漏琥和花禦也不會動心繼續進行下一步的合作。

想到這裏沢田綱吉偷偷摸摸看了眼身邊,看不出表情的、名為“花禦”的咒靈坐在他的身邊,即使兩個咒靈之間還隔了一段距離,也能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幾乎是撲麵而來的自然氣息。

花禦是森林的咒靈,按照咒靈誕生的說法,她是由人們對森林的畏懼而誕生的咒靈。

但是,生自於自然的咒靈卻出咒靈意料地平和,少有的相處時間,不像是可怖的咒靈,反而像是親和力超強的姐姐或者媽媽(?)之類的存在,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治愈漏瑚帶熊孩子的心累。

沢田綱吉回過神,看見夏油傑很輕地笑了一下。

“當然,既然是交易,我當然也準備了報酬。”

他如此說道,豎起一隻手指,哦不是中指,“我知道,你們一直在搜羅詛咒之王宿儺的手指……很湊巧,前不久,我的家人獲得了一隻。”

漏瑚雙手交疊揣兜兜。

“哼,區區一隻……”

而夏油傑就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一樣,又豎起了兩隻手指。

“我用三隻手指交換。”

漏琥:……

“成交!就這麽說定了!”

夏油傑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神色。

“不過,我這邊或許有些要求需要配合……”

漏瑚豪爽揮手:“沒問題,你說需要什麽,我們配合就是了。”

黑色皮毛的狐狸彎彎眼笑起來,隱約之中讓漏瑚覺得這份笑容似乎有那麽一二三四五六分的熟悉。

不過還沒等他火山口的腦袋想清楚是為什麽,夏油傑就開口打斷了他的思考。

“不僅是你們,計劃發動的時候,我還希望老師在我身邊,這樣也可以嗎?”

漏瑚猶豫了一下。

不過想起沢田綱吉和麵前之人以及五條悟之間的一番因緣,他轉轉眼珠子也就想通了過來,看了眼沢田綱吉,見棕發的人形咒靈沒什麽反對的意思,便豪爽地點頭答應了下來。

“當然。”他揮揮袖子,“不過我可指使不動這家夥,具體要怎麽做得你們自己商量才行。”

夏油傑的笑容終於真誠了些許。

“當然。”他笑眯眯地說道。

沢田綱吉從花禦的誕生之中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被說著不能相信人類的漏瑚打包賣給了夏油傑。

他沉默了下,用譴責的目光看向漏瑚。

獨眼的咒靈咳了聲,大眼睛飄忽地看向一邊,試圖裝作無事發生。

但事情已經決定了下來,而且漏瑚也不算傻,記得加上了他和夏油商量的條件,於是沢田綱吉也就隻能先就這樣放著。

“我想著反正就算沒走神,你也會答應的嘛。”被他用譴責的目光盯過的咒靈難得弱氣地解釋,“而且我也記得加上條件……你當初和夏油的關係不是挺好的嗎?他總不至於挖坑讓你跳吧。”

沢田綱吉忍不住嗬嗬了兩聲,指著自己的鼻子。

“你看我和他相處的樣子,我們倆的關係好嗎?”

漏瑚想起方才兩人見麵的一陣陰陽怪氣,連向來給人留下“包容”“寬廣”的印象的沢田綱吉都會露出陰陽怪氣的模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這兩人的關係到底如何。

難得在會談之中當了一回乖寶寶的真人舉起爪子。

“這個我知道。”他信誓旦旦,“這就是人類說的那個吧。”

藍色長發的人形咒靈言之鑿鑿,仿佛已經看穿了一切。

“相愛相殺——就是這個意思吧?”

沢田綱吉:……

漏瑚:……

漏瑚:“噗。”

沢田綱吉麵無表情地拉上了門。

“那麽再見。”他冷漠的聲音從障子門的一端傳過來,“希望到下次有事找我之前,我都不會看見你們的身影。”

說完他快速後退,轉身離開一套動作一氣嗬成,將身後真人拉長調子說的什麽“欸——還要繼續過家家遊戲嗎,帶我一起嘛”之類的話語都拋到了腦後。

出門的時候還碰見了正躬身上車的夏油傑。

似乎是成為了一方大人物的教主大人坐進黑色的豪車,斜眼看見有些呆地站在門口的棕發咒靈,眉眼一垂,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冷淡地升上了車窗。

青年最後一絲眼神也被隔絕在墨色的玻璃窗內。

沢田綱吉摸了摸鼻子,琢磨著什麽時候回家時間正好,盤算著似乎還能卡點去買個蛋糕。

高等級的特級咒靈中有一部分,是能夠為人所見的。

咒力越充足、越純粹,那麽被人類看見的幾率也就越大。

甚至說到了某種境界,這部分的咒靈甚至能夠自如地控製自己是否能夠為人所見。

顯然,在甜品店裏挑選甜品、還能和店員小姐聊天的教父先生就在此一列。

終於在聊天的時候等來了自己想要的草莓蛋糕,沢田綱吉揮手同店員小姐道別,臨出門之時和一顆背著小書包的海膽頭擦肩而過。

他停下腳步,扭過頭看見背著小書包的男孩子正扒拉著櫥窗,認真地查看著櫥櫃內的蛋糕。

在思索不過半秒之後利索地掏出了一張黑色的卡,財大氣粗地請店員小姐各種味道都給他包上一份。

這種豪橫的動作迄今為止沢田綱吉還隻在一個人的身上看見過,在這顆黑色的海膽頭少年的身上,他倒是看出了幾分故人的影子。

想到往事,他不由得彎了彎眼。

等伏黑惠迫於監護人的**威、被迫幫他包下這家據說挺好吃的蛋糕店內所有招牌之後,若有所覺地回過頭,便隻能看見來來往往的人群了。

他思索了一下,很快將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歸因於不靠譜的監護人正在遙遠的家中盯著他,喵嗷喵嗷地叫著“惠要幫我把所有的口味都帶回來”。

不靠譜的大人很難養。黑頭發的少年人歎了口氣,思索著還有沒有什麽東西被自己忘記,不然回去之後難免又會迎來一頓不靠譜大貓的喵喵咧咧。

不靠譜的大人太難養了。他麵無表情地再次在心裏重複,並且加上了肯定詞。

真的。

……

……

沢田綱吉緊趕慢趕地在乙骨憂太放學的時候趕到了少年的學校。

他先把蛋糕放了回去,所以來的稍微有些晚,但是今天是學校每周例行的大掃除時間,因此也算得上是正好。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等沢田綱吉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像是以往放學一會之後、少年少女們零零散散肩並肩往外走的情形了。

沢田綱吉心裏咯噔了下,仗著沒人看得見自己,像是阿飄一樣飄進了校園之中。

他來的時候走的也是裏香喜歡走的那條道,既然沒有在路上遇見乙骨憂太和裏香,也就是說兩個人是還沒從學校離開的。

這樣的話沢田綱吉就有些擔心,因為害怕裏香暴走的憂太會不會又被欺負……

“乙骨哥!請讓我來!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吧!”

……之類的。

“乙骨哥這個力度怎麽樣,我家老爹就是專業按摩的,所以我的手法也還馬馬虎虎……什麽?需要我加重一些嗎?”

雖然還沒看見裏麵正在發生什麽,但是光聽著聲音也能想象出個一二,讓沢田綱吉忍不住捂住了臉。

差點忘了,憂太可是在前幾天的時候一舉成名的啊。

他猶豫了下,在踏出下一步的時候轉換成了能夠為人所看見的形態,扣了扣教室的門。

就算早有預料,但是在看見內裏的情形的時候他也還是不由得睜大了一些眼睛,心裏不斷跳出“救命現在的小孩子都這樣了嗎”“我是不是落伍了退潮了”以及“好多飛機頭好可怕好可怕ptsd要犯了”的吐槽,岌岌可危地維持著自己的笑容。

……

乙骨憂太原本是想要早點回家的。

綱哥早上的時候沒送他和裏香就出去了,作為補償晚上的時候會早點回家,還會給他和裏香帶些小禮物。

雖然知道身為一隻咒靈但是對於甜食有著程度不低的喜愛的兄長大概率會給他帶什麽,但是乙骨憂太還是忍不住早早地就期待了起來。

但是很不幸的是今天是例行的大掃除的時間。

雖然因為明天會舉辦區域性的親子會的事情,學校組織學生們提前開始了大掃除,但是因為和他一組的兩個女孩子臨時有事不得不提前離開,所以乙骨憂太不得不一個人幹起了三個人的活。

以前他其實也被一個組的同學們“拜托”做他們不喜歡的清掃活動,但是這次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樣,兩個女孩子有事是真的有事,也神色焦急地雙手合十說著一定會準備謝禮……乙骨憂太不是很擅長拒絕別人,因此抿了抿唇,還是答應了下來。

也就導致他不得不比其他人多做一會。

就在最後布置黑板的時候,幾個新出爐的飛機頭從他們教室的門口“長”了出來。

“乙骨哥好!需要我們幫忙嗎?!”

“你傻啊當然需要……或者說我們怎麽能讓乙骨哥做這種事情呢?”

還沒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乙骨憂太就被飛機頭們請到了屬於老師的座位上。

第一天見麵的時候就站在混混隊伍的前麵,大概是小隊長(?)之類的人物的紅毛叉著腰環視一圈,飛快地鎖定了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回過頭點頭哈腰地同他確定了一下,便積極地張羅著飛機頭們在教室內鋪開。

因為剩下的事情不多,所以就多出了好幾隻飛機頭。

這些飛機頭湊到一起嘀嘀咕咕了一會之後,就開始分工極其熟練地湊到了他的身邊,開始捏肩膀的給他捏肩膀,說笑話的給他說笑話,甚至還有一對疑似雙胞胎的兄弟、拍著胸膛說可以給他表演漫才。

乙骨憂太:?

少年人的眼中露出了“現在當混混的要求都這麽高了嗎”的複雜眼神。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嚐試拒絕的。

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被紅毛堵在了嘴裏,察言觀色一流的紅毛做涕淚狀,哭訴著說“大哥要是不讓我們做這些就是不承認我們這些兄弟”。

其實也不覺得自己有這些兄弟的乙骨憂太:……那不是正好?

意識到自己的拒絕並不能讓活潑的飛機頭們改變做法,乙骨憂太沉默了下,選擇自己拿起抹布開始擦黑板。

然後就被活像是被搶了飯碗的飛機頭給推到了一邊。

“乙骨哥怎麽能做這種事呢?乙骨哥請坐下,我們馬上就好!”

剛才給他捏肩膀的飛機頭也湊了過來,改變了力道,一邊給他捏肩一邊同他說話,另外的飛機頭見他被這樣被禁錮(?)住,甚至有躍躍欲試要來給他捏腿按腳的趨勢。

乙骨憂太:你們不要過來啊!

但是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聽見教室的門被扣扣地扣響了。

乙骨憂太維持著被人捏著肩、一隻腿也被另一個飛機頭抬起,再另一個作勢欲給他捏腿的姿勢,下意識扭頭看了過去。

然後就看見他溫文爾雅的哥露出了奇妙的眼神,然後,語調微妙地問:“我是不是……來的時機不太好?唔,需要我回避嗎,憂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