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南部。

地中海峽灣,卡西斯(Cassis)。

五月下旬的南法,總是天黑得很晚。即使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九點,落日餘暉依舊明媚透明得如同玻璃一般。

蔚藍的天幕與峽灣的海水相交,在日暮下波光粼粼,像藍寶石,晃得動人。

直至最後一縷陽光藏入海岸線的盡頭,岑旎才慢悠悠地從餐吧的窗台收回目光,端起手中的酒杯抿了口。

這是一家舒適安逸的小資餐廳,遊客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輕揚舒緩的音樂聲和清脆的酒杯碰撞聲交迭響起。

在這個夏天的度假勝地,時間好像能被無限延長。

周圍的顧客大多是金發碧眼,岑旎是這裏唯一的亞洲麵孔。

她靠坐在餐桌上,手托著腮,漫不經心地晃著酒杯。

冰酒沿著杯壁的邊緣轉了一圈又一圈,未化的冰塊碰上玻璃,她兀地停下了動作。

岑旎今天穿著一襲法式的拚接連衣裙,略微收腰的款式,後背是**的綁帶設計,細直的裙帶輕飄飄地搭在光潔的肩頭,十分貼合餐廳裏慵懶的氛圍。

Elaine隨手勾起她肩頭的兩條裙帶,在指腹上繞了一圈,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著。

“Cenni!”Elaine忽然喊她。

“嗯?”岑旎側過頭應她。

“你看那邊,那坐著一個帥哥!”Elaine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語氣激動地朝她打了個眼色,英文的聲調也跟著上揚。

岑旎隨著她視線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個典型的法國帥哥,一頭深棕色的卷發,成熟高大,看起來熱情開朗,確實是她們這些外國女孩眼中的理想型。

“今晚我能把他搞定。”Elaine直直地盯著坐在不遠處的男人,媚眼如絲。

Elaine是意大利人,講英文時語速很快,偶爾還會夾雜著一些西西裏口音,但她談吐時總是流露出一股自信又張揚的勁,一如她的外表,因此並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在岑旎接觸到的女同學裏,她是打扮得最大膽外放的一位,性感的明黃色緊身裙貼著小麥色的肌膚,微卷的頭發裏挑染著幾縷淺粉色,襯得玫紅唇色更豔。

岑旎彎起唇角和她笑了笑,“你確實可以,我相信你。”

岑旎知道她很開放,也清楚她的魅力,所以對她說的話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Elaine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撩了撩頭發站起身來,朝她拋了個媚眼:“我去趟洗手間。”

岑旎還沒來得及應,她便扭著腰走遠了。

洗手間的方向在左邊,她卻特意從那個男人身後繞了一圈,再折回。

岑旎看她搖曳的背影,剛好瞥見那個男人捏著酒杯,好像也正若有似無地朝著Elaine投去某些訊號。

看來Elaine確實穩了。

兩人眉來眼去的,今晚有戲。

岑旎無聲地將目光收回,轉而拿起擱在桌麵上的手機,屏幕剛好亮起,彈出了一條WhatsApp的群組消息。

是他們社會學專業的群,群裏有人發消息說自己回到巴黎了。

緊跟在那句話後麵發來的是一張圖,應該是在巴黎某個地鐵站台上拍的,放大可以看到藍底白字的法語站牌。

很快便有人跟著回應——“嘿,我們抵達尼斯了!”

也附著一張照片,拍的是尼斯的棕櫚樹和蔚藍海岸。

群裏人雖然不多,但都是同專業的同學,互相都很熟,你一言我一語的,很快聊得熱火朝天。

岑旎指尖劃拉屏幕,在一連串的群聊消息中看到有人上傳了一張照片,正是他們這兩天參加論壇時拍的大合影。

明媚的陽光下,一群人站在遊客會展中心的大門,寬大的展板前,眾人簇擁著前排的學者教授,笑容燦爛。

論壇其實在今天下午就已經結束了,閉幕式之後大家各自分散,自由活動。

有人直接回巴黎,也有人轉道去尼斯還有摩納哥玩,而岑旎和Elaine則選擇繼續在卡西斯這裏多留一天。

岑旎是國內Top大學的一名大四畢業生,年初時以交換生的身份來到法國留學,上星期剛通過了最後一門課程的考試,所以直到回國前她都不需要再去學校上課,隻需要好好完成畢業論文就可以了。

不過她很早以前就已經開始著手準備畢業選題,論文的底稿早已撰寫完成,前幾天剛提交給國內的導師批閱,現在就等著導師給她回複意見。

既然不需要去上課,時間也閑暇下來,她也就不著急回巴黎了,打算在南法這裏再多逗留幾天。

Elaine和她的情況一樣,於是兩人一拍即合,幹脆結伴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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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還在不停震動,群裏的消息依然不少,岑旎隨意劃了劃,正準備鎖屏,屏幕上方恰巧彈出一條微信消息。

【阿岑,嚴教授還是沒同意。】

發消息來的人是佘詩雯,港島人,所以是繁體字。

岑旎疑惑,那邊正是深夜時分,按道理這個時候是不會收到她的消息的。

但提起嚴教授,岑旎還是緊張了起來,低眸點開了微信給她回複:【真的沒機會了嗎?】

對方似是透過這半句看出她的急切,兩三秒後一個語音通話打來。

岑旎起身準備到外麵接電話,餐廳裏雖不至於嘈雜,但總歸不算安靜。

她離開坐位前下意識想找Elaine說一聲,卻發現她和那個看對眼的帥哥正相挨著坐在吧台前。

兩人不知何時搭上了話。

岑旎沒過去打擾,撰起手機走出餐廳,遠離了一片交談聲。

外麵的天雖然已經暗了下來,但不是如墨般漆黑,反而看起來像是——克萊因藍,給人深沉靜謐的感覺。

街道上隻有依稀幾個人影,岑旎站在一盞淺黃的路燈下,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接通,佘詩雯開口便是地道的粵語:“阿岑,我問過嚴教授了,他還是沒鬆口。”

岑旎心一沉,從口袋裏摸出了一包煙。

佘詩雯見她沒說話,自顧自補了句:“你也知道他脾氣古怪了些,這說不準是好事。”

岑旎沒吭聲。

嚴明教授,港島大學著名的國際與區域研究學教授,五十多歲了,在學術界一直泰鬥級人物,資曆深,聲譽高。

岑旎從去年就開始申請他的研究生,但都被他拒絕。

給出的理由是他已經不再接收學生,但實際情況是隻要他願意,還是可以招的。

幾年前他指導的學生還不少,很多人慕名而來,但到最後都熬不過他近乎“變態”“古板”的指導模式,紛紛選擇轉組或輟學。嚴明教授覺得現在的學生越來越吃不了苦,幹脆就不再招生了,獨自做學術研究。

岑旎欣賞嚴明教授的風骨,也對他做的學術感到由衷敬仰,即使知道他不再招生,也還是想嚐試一下。

其實她的績點很高,而且還有院長的引薦,她甚至還征得了一次視頻麵試的機會,為了這次難得的機會她還費心自學了半年的粵語,但嚴明教授似乎就鐵了心不再招收學生。

話筒裏很安靜,佘詩雯聽不見答話,便試著問她,“你要不試試申請他手下的小老板呢?”

“那……”岑旎動了動唇,聲線低而淡,“他手底下都有哪些老師呢?”

佘詩雯聽見她這麽問,似是鬆了一口氣,興致盎然地給她一一介紹起來。

岑旎卻聽得漫不經心,瑩白的指尖捏著手機屏幕邊緣,微微泛白。

心底像被什麽無形扼住,除了遺憾,更多是不甘心。

她深吸口氣,從煙盒裏摸出了一根煙,側了側身子,扭頭。

視線頓住。

她的身後種著一棵不知叫什麽的樹,枝椏墜著攘攘綠葉,滿樹的花卻介於天藍色和淡紫色之間。花團錦簇,懸停空中,像雲,又像霧,像是邂逅了一場縹緲的浪漫。

花冠落地,風吹散一地。

她細看了兩秒,夾煙的手頓住,抬起眸來時,才突然發現,原來這棵樹後,坐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隱在斑駁的樹裟,像是藏在一層藍霧後,所以岑旎最初沒有注意到他。

路燈雖不太明亮,但依稀能看清他挺立的麵容輪廓,側顏起落有致,深邃眼眶骨下的鼻梁筆直高挺,金棕色的頭發往後梳,露出光潔的額頭。

那是一家高檔餐廳的後花園,男人寬肩窄腰,微倚坐在餐桌前,冷硬的腕骨處搭著一隻械芯腕表,銀色表盤在月光下泛著輝白。

日耳曼帥哥。

在這法國人遍地的地方,岑旎的腦海裏卻無端閃現過這個詞。

他的肌膚冷白,手邊擺著一個造型複古的打火機,像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生產的那種。燙金外表綴著一枚特殊的藍砂石徽章,金屬外殼的質感看起來特別好,一眼就覺得價格不菲。就同他本人氣質一樣,透著矜貴。

岑旎遠遠看去,男人恰巧偏頭過來,兩人視線就這麽相交。

她這才看清了他的眉眼,眉毛有型,根根分明,瞳孔卻是一汪澄澈的藍,就像是峽灣裏蔚藍的海水,深情又迷人。

雖然他的骨相是偏冷的公子哥,岑旎卻總覺得他皮相混合著東方人獨有的柔和。

這股念頭來得莫名,沒由來的。

而且。

這男人看著,就感覺**的技術很好。

岑旎忽地嗤笑了聲。

不知是不是看透了她的笑,男人彎唇,平直的唇線勾出一抹好看的弧,笑意散漫疏離。

岑旎眉角一挑,心跳錯漏了半拍,眼角餘光卻落在那滿樹繁花,心緒竟也變得像一團迷霧。說不清,道不明。

這樹叫什麽呢。

直到很後來她才知道,這是藍花楹,學名Jacaranda mimosifolia,但其實還有個更浪漫的名字,叫藍霧樹。

——因為花店老板說,這花,就像一捧藍霧。

滿眼愛慕。

作者有話說:

各位好,說好的第二本小說要嚐試帶感一些的題材和設定,於是我來0預收開文了耶-_-#

雖然這個題材很冷門,但感興趣的點個收藏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