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叫方駿眉

積雲山。

高達六百丈,山勢巍峨。

山中盤踞著盤國最強大的黑道宗門,劍北山城。

劍北山城,離恨魔宮,天雨樓,並稱盤國三大黑道宗門。

三派行事冷酷,我行我素,不乏傷天害理,作奸犯科,是白道宗門和正派武林人士,最痛恨又最忌憚的三大勢力。

而這三個門派之中,劍北山城的勢力還要強上一些,執掌黑道之牛耳已經有許多年。

究其原因,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因為劍北山城這一代的城主“負劍老人”,此老實力強絕,縱橫無敵,雄踞盤國第一人的寶座,已經有五十年的時間,死在他手上的正邪高手,不計其數。

他最出神入化的手段,便是仿佛能夠提前看到對手的攻擊一般,半道截下,沒有半個對手能夠例外,無論對方有多高明有多快,其中詭秘處,遠遠超出了後發先至的層次。

這門手段,驚神駭鬼,但他是如何做到的,沒有半個人知道。

親近之人中,大弟子是最常問起的,總以為負劍老人還藏著一手沒傳給自己,負劍老人卻說,隻是因為他有著超越常人的靈覺。

如今,這位盤國第一人,也將走到生命的盡頭。

……

積雲山頂,房屋成群,鱗次櫛比,仿佛小城。

在最深處的一間房間裏,光線暗淡,白帶飄搖,一個長身老者,躺在床榻上,雙目茫然又平靜。

滿是皺紋的肌膚,如同風幹的橘子皮,訴說著時光的無情,麵上老人斑點隱現,滿臉灰敗之色,曾經雄壯的身軀,也如老樹一般枯萎了下去,曾經雪亮懾人的目光,也渾濁一片,曾經有力的大手,幹瘦到令人唏噓,一副行將逝去的樣子。

正是負劍老人,如今已經百歲高齡,相比起普通的凡人老者,當然已經算長壽,但終究敵不過時光。

負劍老人年輕時候,性喜奢華權勢,愛出風頭,但成了盤國第一人之後,性子漸漸淡薄,終於看開了名利之事,因此這間宮殿,可說布置的相當簡陋。除了一桌一椅一床,再無其他擺設,連凳子都吝嗇一張。

至於此老曾經從不離身的相思劍,早已傳給了自己最得意的二弟子。

負劍老人仰麵朝天,凝視著屋頂的方向,神色格外複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而在床邊不遠處的地板上,卻跪了十一二個男女老少,均是劍北山城最重要的人物。

最前麵,兩人並跪,左麵的是一個三十多歲模樣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高鼻深目,麵孔狹長,目光平靜中透著冷峻,穿著一襲寶藍色的錦袍,氣質看起來有些陰冷,此人名叫冷千秋,是負劍老人的大弟子。

冷千秋雖然隻有三十五歲,但已經是盤國壯年一輩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之一,外號劍霸,酷喜權勢,性子極獨,殺伐之冷狠,比起負劍老人年輕的時候,隻有過之而無不及,不少修士預言,此人若是取代負劍老人,成為劍北山城新的主宰,盤國黑道三分的局麵,必將很快就會被打破,江湖又一次巨大的腥風血雨,很快就會到來。

跪在冷千秋旁邊的,是負劍老人的三弟子,“紅衣女”舒楚楚,此女是負劍老人晚年所收的徒弟,今年才二十四歲,將負劍老人晚年的淡薄性子學了個遍,性子純良,無心權勢。

舒楚楚的長相自然不用多說,身材婀娜,天香國色,最動人處,是一襲紅色長裙,飄逸如火,遠遠看去,仿佛火中仙子,不知道受到多少狂蜂浪蝶的追捧,但此女性子高潔,半個也看不上。

二人身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氣息收斂,麵色肅穆,但隱有跋扈之相。

一幹人等,已經跪了小半個時辰,負劍老人始終沒有說話,但沒有任何人敢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就算負劍老人已經快要死了,依舊可以在幾息時間裏,取了他們中大多數人的性命。

……

“千秋,我死之後,你為劍北山城的城主。”

負劍老人終於開口,聲音雖然輕微虛弱,但威嚴之盛,仍不容任何人質疑。

“是,師傅!”

冷千秋沉聲回了一句,烏黑深邃的瞳孔深處,閃過鬆了一口氣的神色。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東西,總算沒有等的太久,雖然負劍老人早就將山城的所有事情交給他打理,但缺了這一個城主的身份,對於沉迷權勢的他來說,總是一塊心病。

若是負劍老人久久不將這個城主傳給他,或者傳給了其他人,冷千秋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負劍老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境變化,老樹皮般的麵孔上,扯出一個有些苦澀而又無奈的笑意,聲音異常和藹道:“癡兒,總有一天,你會跟我一樣,將世間一切權勢之事看穿的徹徹底底,再不留連,隻覺得如今所追求的一切,不過是一場笑話。”

冷千秋聞言,冷淡的麵孔上,終於浮現出悲傷之意,身軀微顫起來,突然想起自己原本是個孤兒,是負劍老人將他帶上了山,悉心教導,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在他的心裏,負劍老人是個亦師亦父般的存在,隻是此老久不傳位,才令他生出了嫌隙之心,情感漸漸淡了。

“師傅——”

冷千秋悲呼了一聲,向前跪行了幾步,來到負劍老人身邊,一雙梟雄目,微微顫動著。

“若真有那樣一天,徒兒絕不留戀,會為我山城,選一個最合適的接班人,但在那之前,就讓我盡情享受權勢帶給我的快樂和滿足吧!”

就算沉迷權勢,冷千秋也不覺得自己有任何的錯,這是一個心誌堅定到了極點,執著於自我道路的天驕豪雄。

負劍老人伸出幹枯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掌,目中帶笑道:“千秋,你真的很像我,當年,我也是這麽想的。”

冷千秋默然不語,麵色悲愴。

“我傳位於千秋,你等可有意見?”

負劍老人問向冷千秋與舒楚楚身後的一幹人等,神色驀然威嚴冷漠起來,渾濁的眼睛裏,突然精芒大起,令人不敢直視,身上亦散發出陰冷的氣息。

一幹人等,身軀微顫。麵麵相覷了一眼之後,忙整齊道:“沒有意見!”

負劍老人逐一掃過眾人,最終微微點頭,沒有再多警告眾人,相信無論發生什麽,自己的大徒弟,都能夠處理的很好。

片刻之後,此老又轉向冷千秋道:“我死之後,離恨魔宮和天雨樓,還有那些自詡正派的家夥得到消息,必然會有所動靜,千秋,交給你了,該下狠手的時候,記得千萬不可留情!”

話到最後,殺氣橫生,梟雄心性盡顯!

“師傅放心,弟子從來不知道留情二字怎麽寫!”

冷千秋冷冷應了一句,麵上悲傷之意,已經收起,轉為最冰寒的冷漠。

負劍老人滿意點頭,望向自己的小徒弟“紅衣女”舒楚楚。

“師傅。”

不等負劍老人開口,舒楚楚往前跪了跪,一雙潔白如玉的手,已經主動握住了負劍老人的手,感受到此老的體溫有些涼,輸入了一道精純的內力。

麵上雖然掛著一個動人的笑意,但笑意裏充滿了悲傷,梨花帶雨,楚楚可憐。

“楚楚,我死之後,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吧。”

聲音異常的溫和,負劍老人對這位唯一的女弟子,一向很寵溺,說完又道:“若是累了,受了委屈,你便回來,我相信,千秋和駿眉,都會為你做主的。”

舒楚楚聞言,淚如斷線珍珠滑落,螓首連點,卻又說不出話來。

此女對負劍老人的情感,同樣複雜,此女稟性純良,出淤泥而不染,一方麵感謝此老收自己為徒,教導自己文治武功,另外一方麵,又深恨劍北山城這個黑道宗門的肮髒和醜陋的那一麵,若非因為負劍老人的身體越來越差,她早就已經離開了。

負劍老人搖頭一笑,自嘲道:“我這一生,被人罵陰,罵邪,罵狠,罵冷酷殘暴,教出來的三個徒弟,卻有兩個不像我,實在是滑天下之大嵇!”

眾人不語。

“駿眉現在在哪裏?”

負劍道人唏噓完,終於問起自己最後一個徒弟。

冷千秋麵色一正,恭敬回答道:“二師弟獨自遊曆天下已經有五年,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我也掌握不到他的確切行蹤,但肯定在盤國境內,我已經派出山城中的精銳去找他了,師傅不必擔心,他很快就會回來的。”

負劍老人點了點頭,眼中升起異常複雜的神色。

這複雜,連冷千秋也無法看穿,虛幻,縹緲,還有深深的遺憾。

……

山色青青,殘陽如血。

這裏是盤國北方,一處盜匪橫行的險惡之地,名為萬羅山,山上住著的,是一個名為鬼柳窟的勢力,鬼柳窟的勢力中人,大多是無惡不作的凶徒,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鮮血。但因為萬羅山地勢險要,再加上這處勢力背後,還有更強大的靠山,許多年來,雖然做下惡事無數,卻沒有誰能奈何得了他們。

今天,鬼柳窟中,伏屍滿地,血流成河。

山頂之上,沒有一點人聲,寂靜如死,連鳥獸都被此人的殺伐手段,駭的停止了鳴叫。

帶來死亡,令他們流盡肮髒的鮮血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偉岸的男子,此人頭戴竹鬥笠,看不清楚長相,穿著一身雪白色的武士服,一手長劍拄地,一手提著酒壺,飲的正痛快,一副安閑又豪邁之相,風采油然。

“閣下究竟是誰?竟敢屠了我們鬼柳窟,你可知道我們鬼柳窟和離恨魔宮的關係?”

山頂高處,兩人對峙!

厲喝之聲,來自其中那個滿身是血的修士。

此人身上,血口極多,密密麻麻,鮮血仿佛從每一寸肌膚裏射出,連臉上也同樣如此,因此已經不太看的清楚容貌,隻隱約可見是個麵臉橫肉的中年男子。

盡管如此,此人卻沒有死去,看樣子,該是劍傷,隻有最高明的劍道好手,才能做到這一點。

“我叫方駿眉!”

聲音磁性動聽,低沉平靜,白衣男子一把揭下頭頂的竹鬥笠,隨手拋去,竹鬥笠劃過一道美妙的弧線,落入了草叢中。

白衣男子露出真容,是個二十三四歲模樣的青年,皮膚白皙,相貌俊美,輪廓分明,尤其是兩條眉毛,格外的濃黑,又長直如劍,仿佛墨汁畫出來的兩筆一樣,好看到了極點,一頭烏黑的長發,隨意紮了一個英雄髻,大半披散在身後,微微有些淩亂,隨風飄揚著。

男子嘴角掛著一個異常爽朗的笑意,露出兩排整齊雪白的牙齒,說不出的陽光滿麵,兩隻烏黑的瞳孔裏,閃爍著星星般的明亮神采,令人心生好感。

“你就是——劍北山城的方駿眉?”

血衣男子有些不敢相信的說道。這個名字,實在太出名,太轟動,在二十出頭的年紀,成為先天境界的武林高手,整個盤國的江湖曆史上,也沒有幾個,方駿眉偏偏是其中之一,此人也被譽為劍道上的絕頂天才。

“我就是方駿眉。”

白衣男子再次點頭,笑容依舊,目光越發明亮起來。

“同為黑道一脈,我們鬼柳窟與你劍北山城無冤無仇,離恨魔宮又以你們劍北山城為尊,你為何要來挑了我們鬼柳窟?”

方駿眉聞言,嘴角勾動的弧度更大,咧嘴一笑,陽光之極道:“誰說——黑道中人,就不能行俠仗義?”

嗖!

方駿眉拔劍一點,一道青色劍芒,從劍身上脫離而出,直射對方的喉嚨而去,動作輕盈靈動,渾然天成,不帶一絲泥水。

砰!

血液飛濺,血衣男子轟然倒地。

方駿眉微微瞥了一眼,笑容漸漸收起,麵色漸冷,飲了長長一大口酒後,扔了空酒囊,灑然而去。

漫天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隻落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身影,照的熠熠生輝。

白衣怒馬,仗劍天涯,不問未來,不染紅塵!

這是屬於方駿眉的飛揚激**的年輕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