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練劍啊?食堂開飯好久,再不來就沒肉咯……你就算再拚命,內門弟子名額也都是內定好的啦。天籟 『小 說”

“**,你這麽拚命練劍固然是好,但是,內門師兄弟的壓力實在太大了,你也要考慮一下其他人啊。”

“**,你現在已是真傳席,何必還這麽廢寢忘食呢?咱們這種中品門派,再努力也比不過上品大派啦。”

“**真人,雖說你一心於劍,天下劍會中拔得頭籌,堪稱天下年輕一輩劍修的楷模。但荷玥仙子向你傾心告白,這是何等難得的機緣,你居然棄之如敝履,這也太過了……”

朦朧中,“他”忽然想起了塵封已久的舊日時光。

那段,他還是人的時光。

短短五十年,由懵懂幼童到天下第一。

由人,到非人。

實在是如夢似幻的時光。

他的父母是無名劍修,在他出生的時候便將他遺棄於劍池,天地機緣,劍池縱橫的劍氣並沒有殺死他,反而滋養了他,當他睜眼時,看到的第一抹光便是劍池中的洗練劍光。

從那一刻起,他便不以為自己是人。五十年修行,隻為擺脫人身的桎梏,而當他最終登頂修行巔峰時,就連他的姓名都被遺忘,人們隻知道他是天下第一的無名劍神。

然而對他來說,劍神虛名不值一提,真人也罷,劍仙也好,乃至劍神終歸都隻是人的名號,而他卻早不滿足於人,可惜修行之路卻似乎已到盡頭。

好在,那是個奇跡輩出的年代。

當然,也有人說那是最壞的年代。

——

當九天蒼穹崩塌一角,鮮血與熔岩傾瀉落地時,九州大6的仙道文明幾近滅絕。

它們被稱為魔族,在血與火之夜降臨九州,拉開了黑暗年代的序曲。

百年間,魔族肆虐九州,生靈塗炭,一個又一個輝煌燦爛的修仙門派付之一炬,一個又一個呼風喚雨的大修士慘死魔爪,萬仙盟從西向東,從雲州撤退到中州,又從中州撤退到東州,百年時間,九州大6淪陷過半,七大品門派滅絕其三,萬仙盟那萬仙齊耀的空中聖堂已經搖搖欲墜,黯然無光。

絕境中,絕世英雄扛起垮塌的九州。李九龍、沈開山、6金瞳、朱俊燊、趙月鳴、封幽、夏月、驚鴻、落語,九大仙尊,蒼穹之下最強大的修士,向不可一世的魔族起了反擊。

他們掘南極玄窟之冰,借北冥赤山之火,折東林古木神枝,采蒼西大漠流風,以仙人心頭血為引,將封州劍池熔鑄,百日血祭,自中州通天塔請下一口絕世神劍。持此神劍,九仙尊斬魔將,破魔軍,一路高歌猛進。魔族勢大,魔軍雖強,卻難抵神劍鋒芒。仿佛一夜之間,仙魔大戰勝負之勢便徹底翻轉,宛如奇跡。

然而天下從來沒有所謂奇跡,那口從“天外”請下的神劍,其實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九大仙尊執九州精華在封州劍池百日血祭,祭煉的是當時天下第一的無名劍神,活人血祭,方祭出所謂“天外神劍”。

此等手段自然與正道無緣,是最妖邪的邪門歪道,而血祭的祭品,更是堪為天下修者楷模,從籍籍無名到修行巔峰不過五十年的無名劍神,哪怕在仙魔大戰的絕境中,都是慷慨悲壯,令人不願提及的慘事。

但對於當事人而言,這卻是天下第一的幸事。

得天下強者雲集相助,集合九州之力,終於讓他從人類的束縛中解脫出來,由劍神而至神劍。

在不滅仙軀化為神劍劍體,元神升華為劍靈的那一刻,他宛如新生。

至此,他的記憶才清晰起來,不再是零散而灰暗的碎片,而是連貫飽滿的畫麵。

作為天外神劍,他擁有了更勝人形的強悍力量,其後數年,他在九仙尊的陪伴下,輾轉百戰,連戰連勝。

終於,巍峨堂皇的大魔殿垮塌了一角。

象征魔族至高皇權的無極魔塔,從中斷裂,轟然倒下。

魔族的至高領袖,舉世無敵的大魔神皇,漠然地看著腳下的廢墟,兩對金赤相間的瞳子緩緩掃過麵前九位膽大包天的人類修士。

一場直搗黃龍的仙魔之戰持續了十天十夜,大魔殿被夷為平地,九天魔眼被化為灰燼,通幽深淵永久關閉起來。而橫掃九州未曾流下一滴血的大魔神皇,也終於被破開了不壞金身,金色的血液從胸口那深深的傷口中流淌下來,化為熔岩焚燒著大魔殿的廢墟。

百年仙魔大戰,這是前所未有的輝煌戰果,隻是代價也慘烈地令人心痛。

九大仙尊隕落其八,連帶滿身仙器,屍骨無存。李九龍手持神劍,強撐著在大魔神皇麵前站立不倒,卻已仙心碎裂,神識暗毀,再無半分戰力。

“區區螻蟻,能走到這一步,朕很驚訝。”

在李九龍元神逐漸潰散之際,大魔神皇緩緩開口,聲音似遠似近,似男似女,似包羅萬象,又似空無一物,隻是,短短一句話,蒼穹黑雲便翻滾如怒濤。

“可惜,也隻到這一步,本以為這片九州大6傾盡所有的舍命一搏,可以讓朕再愉悅一些。”

“的確有些可惜。”李九龍露出痛苦卻戲謔的笑容,“馬上就要絕境翻盤,我卻形神具毀,已是死人一個,見證不到最後的勝利了。”

大魔神皇冷冷地看著重傷垂死的人類,看不出他有半點翻盤的可能。

“一直以來,人們叫我九龍劍仙乃至劍神劍聖,包括你們魔族也大多畏懼我的劍法,甚至以為我已淩駕於無名劍神之上,但其實呢……我根本不算什麽劍修,我真正擅長的是煉器,是不折不扣的後勤修士。我也根本不擅長劍法,更遑論與無名劍神相提並論。”

大魔神皇微微歪了下頭,有些驚訝。

九名人類修士各具神通,任何一人都不在統領級魔將之下,而這其中,李九龍的戰力明顯最強,手執神劍擋者披靡,他胸前的傷口就是拜其所賜。

上千年來,這還是大魔神皇第一次受傷,對於這個將死的人類,他也有些另眼相看,甚至考慮過將他轉化成王爵魔將,隻是想到化為廢墟的魔殿,遂打消了念頭……然而不擅長劍法,這又是什麽意思?方才那斬天裂地的劍法,豈是不擅長三字能夠解釋?至於那個無名劍神,仙魔大戰開啟從沒參與什麽大戰便銷聲匿跡,欺世盜名之徒,何足道哉?

李九龍鬆開持劍的右手,失去神劍的支撐後,他頹然倒地,那口神劍卻仍屹立在原地,而後緩緩漂浮起來,劍尖指向了大魔神皇。

李九龍暗淡的目光中迸出一絲神采:“劍兄,接下來就靠你了。”

“嗯,交給我吧。”

一個清朗的聲音從李九龍的神劍中激蕩而起,這一刻,大魔神皇麵色陡變:“你?!”

與此同時,魔皇一道滅神指宛如撕天裂地一般激射向神劍,卻被一陣更有力的劍光當頭劈散。

魔皇冷哼一聲,這還是開戰以來,他的滅神指第一次被人正麵擋下來,而那口天外神劍,也散出前所未有的威脅感。

李九龍苦笑:“劍兄,抱歉,我們隻能堅持到這裏了。”

“沒關係,你們豁出性命為我爭取到這麽多時間,已經足夠了,魔皇的魔功套路我已經了然,接下來交給我吧。”

下一刻,劍光閃耀,直指魔皇!

魔皇麵無表情,黝黑的手指指向前方,無邊無際的魔力之潮席卷而去。

一場凶險更勝先前十倍的仙魔大戰,由此拉開帷幕!

——

他一向自詡記心很強。

雖然作為人的五十年,隻剩下暗淡的碎片,但化劍新生後的短短數年,卻是一點一滴都被刻印在記憶深處。

李九龍的溫和寬厚,沈開山的奔放豪邁,趙月鳴的絕代風華……三年間,新生的神劍以前所未有的積極姿態享受著人生,,為人的時候他性格孤僻冷淡,哪怕修為天下第一,名聲都比不過實力在他之下的九仙尊。然而化身為神劍之後,卻變得樂觀開朗。當然,劍乃凶器,三年間他與九仙尊百戰九州,每一場戰鬥的每一個細節也都被他牢牢銘記著。

然而,最終一戰卻是一片模糊。

他現自己完全不記得與大魔神皇的最終決戰是如何了結,甚至戰鬥的細節都模糊不清。

隻記得劍世界內,黑潮洶湧,無數華美的殿堂土崩瓦解,無數仙靈法陣潰敗消散。隻記得大魔神皇怒吼連連,高貴的身軀在血腥和泥濘中打滾。隻記得自己身陷絕境,卻依然冷靜地洞悉著魔皇的破綻,隻記得魔皇一度肉身崩潰,嘔血不止,連一句完整的魔咒也念不出。

隻記得最終的勝負隻在一念之間。

而這一念,幾乎永恒。

與魔皇的戰鬥進行到最後一刻,也是揭曉勝負的時候,兩方都釋放出了淩駕於九州大6之上的恐怖威能,點點餘波也足以掃蕩大地,造成赤地千裏。魔殿坍塌,魔國滅絕、中州斷裂,九州結界崩解。

最終,天地傾覆。

在那之後,他就進入了一片無限悠遠的黑暗。

沒有光,沒有熱,沒有時間和空間,熟悉的一切都杳然無蹤,就連天外神劍的本體劍世界都失去了聯係,唯有一點靈光承載著他的神智,在黑暗中度過這無邊無際的孤獨歲月。

在黑暗中,他能做的唯有回憶和思考,人間五十年幾乎不記得什麽,而新生的時間隻有短短三年,雖然豐富多彩卻畢竟經曆有限。而值得思考的問題,也唯有最終一戰的勝負。

理論上應當是他勝了,雖然魔皇最終爆的力量有些出預期,但憑著模糊的記憶碎片,他判斷自己終歸是稍勝一分。當時的純粹力量上,他與魔皇不相上下,對方坐擁主場地利,但他卻有九仙尊為他爭取了大量時間,看穿了魔皇的過半魔功,勝負手上稍占優勢。

何況如若不勝,魔皇豈會保留他這一抹靈光?

回憶和思索伴隨劍靈度過漫長的歲月,不知不覺間,靈光開始暗淡,神智逐漸遲鈍,最終,當光芒逐漸融入黑暗時,忽有一點光,點亮了整個世界。

“老板,這口劍怎麽賣?”

清脆悅耳的少女聲音,成為了這一點喚醒世界的光。

意識到自己的蘇醒,是在一個刹那以後,一個全新的世界映入視野。

一片明媚的陽光照耀在他的身上,和煦、溫暖,一如大戰之前,通天塔漫天金雲下的青玉平原。暖洋洋的舒適感沁人心脾,遲鈍生鏽的思維也開始逐漸運轉起來。

直到那個清脆的少女音再次傳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老板,這把劍。”

“二十兩。”

“二十兩太貴了!一口白板劍要二十兩,你以為這是在連天城?”

他這才把注意力轉回來,隻見自己掙躺在一個喧囂嘈雜的集市裏,眼前寬闊的道路上人潮熙熙攘攘,行人形貌各異,操著略有些陌生的口音買賣貨物,談笑風生。

而自己,正躺在一個露天小攤的木箱子上,被一根白嫩的少女手指指著。

“便宜點,五兩吧?”

“姑娘你別開玩笑了,我也是要吃飯的啊,這口劍雖然隻是白板兵器,但所用材質非凡,特別堅固,我用試劍石磨了幾輪,連點渣子都不會落下,簡直是金剛不壞,白板中的神兵,特別適合你們這些初練氣的修士拿來演練劍法,平常別說二十兩,五十兩我都不賣啊。”

“可它畢竟隻是白階兵器啊,五十兩我都可以買真神兵了好不好!”

“姑娘啊,五十兩的神兵你也敢用,不怕上麵附帶詛咒麽?真的,這種特殊的白階長劍賣二十兩不貴啦!”

“可這劍都土的掉渣了,雲紋也被磨掉了大半,根本是出土文物啊!”

“真文物還就不止二十兩了,這的確是口古劍,但性能真沒的說,我浪費在這破劍上的試鋒劍就有兩口,磨劍石更不計其數,像你這種大家族的姑娘,何苦跟我這窮苦小販計較這仨瓜倆棗?”

“白板劍,二十兩,太貴了。”小姑娘執拗地說道。

“哎呀我真是服了你了,十五兩好不好?我成本價都十兩啊!”

“那我出九兩。”

“大小姐,至少讓我賺點奶粉錢吧?”

“……我身上隻有九兩。”

“……”

“真的,都在這裏了,喏。”

幾塊碎銀從錢袋裏抖落到手掌上,出可憐的碰撞聲。

“我認輸了,李家的小姐姐,九兩就九兩,老漢我就當今天生意白做,這口劍你拿好,以後用得順手,記得賞我兩個茶錢,當然,最好能在你家裏多說我兩句好話,好不好?”

“好。”

小姑娘痛快地答應下來,然後輕巧地拾起木箱上的白板長劍,抱在懷裏。

待現自己似乎被個小姑娘抱在懷裏,他才意識到,原來他們討價還價,最終九兩成交,土的掉渣,雲紋半毀的白板長劍,是指自己。

愕然片刻,他審視自身,現白板評價還真是恰如其分,與魔皇的惡戰摧毀了他的劍中世界。而劍世界是他全部神通寄托所在,如今他神通全無,的確和白板長劍無異,最多是劍體材質特殊,堅不可摧罷了。

這還真是嶄新的體驗,且不說為人的時候,他已經修至天下第一。從他轉生為天外神劍的那一刻,力量就位於九州之巔。天下兵刃五階:白階凡兵——綠階利器——藍階神兵——紫階法寶——橙階靈寶——赤階仙寶。而天外神劍更在赤階仙寶之上,無需修士駕馭,獨自作戰的戰力哪怕與橫掃萬界的大魔神皇比也不相上下。他被九州萬仙盟奉為上賓,出入隨行的都是九仙尊一類的至高人物。倒是從來沒被人擺在菜市場上用九兩碎銀賣掉。

記得以前李九龍說過,待仙魔大戰得勝以後,一定要帶神劍遊遍九州,見識各地風光,體驗截然不同的精彩人生。

如今仙魔之戰已勝,人間依然是那片陽光和煦溫暖的人間,隻是九仙尊卻已不再,神劍也無複至高無上的權威,不過,這也不失為是一種截然不同的精彩人生吧?

當然,隻要他這個劍靈本尊還在,劍世界終歸可以重建,他記心甚好,那片廣袤無垠的瑰麗世界,一草一木都記憶猶新,隻要慢慢收集素材,恢複神劍的無上鋒芒隻是時間問題。當然,既然如今魔族已滅,劍靈倒沒那麽急迫恢複力量了。

反正它的本體材質萬劫不滅——當初魔皇用盡手段都未能摧毀劍體,損毀的雲紋之類都是九仙尊之流私自添加的裝飾物——就這麽作為一口白板兵刃遊曆新九州也蠻不錯的。

對於他來說,化身為劍這件事,比起什麽天下第一更重要得多。

就在此時,他忽然現這小姑娘身上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雖然很稀薄,但應該是李九龍的九龍劍心,而除此之外,還有一絲不動霸體的血脈味道,那是沈開山畢生所修的完美戰體。

霎時間,回憶如潮水一般襲來,與九仙尊那三年生死相隨的時光仿佛就在昨天。而點亮無盡黑暗的那一點靈光,則成為漫長回憶的休止。

在這片嶄新而陌生的天地間,他決定先跟在這個少女身邊看看。

此時此刻,名為李輕茗的少女懷抱著長劍,還不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迎來了多麽巨大的轉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