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早知道有這一出,江以桃定然不會留下吃這個午膳。

四人在同一張大方桌上用午膳,江老太太自然是坐在主位,偏江以桃還與那十三王爺麵對麵地坐著,每每抬眸總能瞧見那十三王爺似笑非笑的眸子。

這個午膳江以桃算是吃得食不知味。

十三王爺這個外男既然是能一同上了這個飯桌,就證明他與這江老太太的私交不淺……或者說,與江以李的私交不淺。

就仿佛在這屋中,隻有麵色淡淡的江以桃是外人一般。

“十三王爺,若是得了空就帶我們家六丫頭一同去踏踏青罷,這會兒正是踏青放紙鳶的好時候。”江老太太笑得麵上的褶子都堆在一起,言辭懇切。

陸朝動作一頓,飛快地掃了一眼江以桃,不置可否道:“春日裏確實是適合放紙鳶。”

“六丫頭何時得空?還不快與你阿川哥哥對上一對,找個大家都得空的時間來才好。”江老太太還是笑,眼光飛了一下發愣的江以李。

江以李愣愣地點了點頭,輕聲道:“以李近日都能得空。”

陸朝卻不應她的話,忽然抬眸瞧著江以桃,勾了勾笑意問道:“不知五姑娘何時得空?”

“十三王爺,”江以桃也抬眸瞧著十三王爺,輕笑道,“以桃怕是不得空,太子殿下上回還邀著以桃一同賞花呢。”

陸朝的笑意僵了半瞬,噢了一聲:“上回我好像與五姑娘一同赴的宴,我怎麽不知太子殿下還與你說了這番話。”

江以桃麵不改色胡謅道:“說了呢,許是十三王爺不曾聽清。”

嘖。陸朝咬了咬後槽牙。

江以李看了看十三王爺,又看了看江以桃,頹然地垂下眸子。

江老太太也冷冷地瞟了眼江以桃,又端上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來,衝十三王爺提議道:“我家六丫頭再過三日便要回城南江府了,十三王爺不如去城南江府尋我家這個六丫頭,還請十三王爺好好考慮一番。”

江老太太這話裏明明還有話,江以桃聽得出來,卻不願深想,慢吞吞地吃著小丫鬟給她布好的菜,麵上時刻掛著一抹溫和的笑意。

她盡力地扮演著局外人,一點兒也不想摻進他們的閑談中去。

陸朝卻明顯不想放過江以桃,聞言竟是又看著小姑娘,拖著長長的尾音問道:“不知那日五姑娘在不在府中,我有些話相與五姑娘好好商討一番。”

“十三王爺,五姑娘到底是閨閣中的姑娘,您去府中尋她是不是有些不合規矩了。”江老太太這會兒也斂起了笑意,麵色冰冷地瞧著江以桃,明擺著是一副不虞的樣子。

六丫頭,五姑娘。

陸朝眸色晦暗地瞧了瞧小姑娘,見她神色無常,心中更不是滋味。

還說呢,為何江家這麽多姑娘還非得選她這個在蘇州長大的回京去嫁人,原來是因著這一層的關係。

他的小姑娘,原來是爹不疼娘不愛的一個小可憐。

拖著病弱的身子,好不容易長成了一個十分乖巧聽話的姑娘,還要被這江家當成一枚隨取隨用的棋子。

他的小姑娘。

陸朝在心中輕輕歎了口氣,忽然想起小姑娘生辰的那個夜裏,她緊緊攥著自己的食指,帶著哭腔說的那句話。

她說,阿娘別丟下阿月,阿月會很聽話的。

果真是十分聽話,照著她那聰明的性子,哪裏不知道那次的花宴是明擺著要她去靠近太子殿下。

可她還是去了,她兢兢業業地當著江家的籌碼,好像這便是她的命運一般,不曾說出一句怨言來。

陸朝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好像沒聽出來江老太太口中的責備一般,笑得露出一顆尖利的虎牙,不鹹不淡地反問道:“那我去尋六姑娘,多少也是不合規矩了。”

“這……”江老太太愣了愣,倒是不曾想過十三王爺會說出這番話來,為難地看了看垂著腦袋的江以李,“這我們家六姑娘哪裏是旁人,十三王爺自己心裏不是清楚著麽?”

清楚什麽。陸朝無言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在他不在盛京城的這段時間裏,六號究竟是用自己的身份做了些什麽荒唐的事兒。

想是這般想,終究是要再圓回去,陸朝隻好無奈地笑了笑,商量道:“江六姑娘終究是未出閣的姑娘,我這番冒昧去尋,指不定是要傳出什麽難聽的話,對江六姑娘終究不好。”

這話說得,好像還是給江以李考慮一般。

江以桃冷漠地勾了勾唇角,陸朝那人說話也是這樣子,明麵上一套背地裏一套的,頗為虛假。

“可——”

“祖母。”江以李忽然冷冷地打斷了江老太太的話,抬頭露出一個十分勉強的笑意,“您別再說阿川哥哥了,人家也是為了以李考慮著呢,別把人家的一片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才好。”

江以李愣愣地瞧著麵上帶笑的十三王爺,忽然覺著眼前這人似乎……似乎並非她認識的那個十三王爺。

分明是同一張臉才對,可不知為何,江以李凝神去瞧的時候卻隻剩下沉沉的陌生了。

陸朝凝神地瞧了瞧這個江家六姑娘,她生了一張十分盛京城的麵容,這麽形容或許是有些怪異,可還真便是如此,隻要瞧過江以李這張臉的人心中或許都有這般答複。

與江以桃的溫軟不同,她這個妹妹生得十分明豔,一嗔一笑都能瞧出來是無憂無慮地嬌養著長大的,他的小姑娘雖也是世家嬌養著長大的姑娘,與妹妹相比卻多了許多條條框框,讓她的性子生得十分謹小慎微。

這江家真是奇怪,都是嫡女,何苦要這番區別地對待。

陸朝越是細想便越是厭惡江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陰陽怪氣道:“不愧是江家的六姑娘,是要比旁人聰慧幾分。”

江以李聽得出來十三王爺這話中的冷意,更是戚戚地望了一眼他,僵硬地笑了笑隻當是答複。

“不知五姑娘近日可否得空,方才江老太太說的踏青,我倒是頗有些感興趣。”陸朝直愣愣地盯著江以桃,眸中閃過幾絲銳利的光。

江以桃聽戲似的聽了好半晌,不曾想這話頭最後還是被十三王爺轉到了自己身上來,不悅地輕輕皺了皺眉,淡淡道:“以桃方才便說了,近日並……”

“阿姊,以李倒是有些想去踏青。”江以李側過半個身子,朝江以桃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輕聲道,“能不能帶以李一同去踏青?”

話音剛落又轉頭看了看十三王爺,那雙上挑的眸子此刻竟是微垂了下來,甚至透著幾分懇求,問道,“阿川哥哥,你說呢?”

“江六姑娘這建議倒是十分不錯。”陸朝聽得出好賴,心中有些困惑這江六姑娘為何要幫自己說話,那雙眼睛卻還是帶著一抹笑意盯著江以桃,問道,“五姑娘覺著如何?”

江以桃瞧著自家妹妹這眼神便有些心疼,隻好點了點頭:“那便等著十三王爺的帖子了。”

還要什麽帖子,到時候定然親自去江府請你出來。心中這般想著,陸朝麵上卻沒有露出半分異樣來,掛著那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一眨不眨地瞧著這個小姑娘。

視線是有溫度的,江以桃被這過於熾熱的視線盯得十分不自在,心中更是不斷地想起了陸朝來,兩相夾擊下竟生出些不耐來。

江以桃難以忽視十三王爺的視線,隻好起了身朝江老太太行了個禮,恭敬道:“祖母,以桃身子有些不適,這番便先回府去了,改日再來探望您。”

江老太太眸子也不抬,擺了擺手道:“五姑娘,就不送了。”

十分生疏,倒像是江以桃是這府中的客人一般,哪裏像是來見祖母的,分明是來見陌生人的。

江以桃歎了口氣,又作了個福才朝著門外走去。

江以李張了張嘴,望著自家阿姊的背影,終究是沒說出什麽挽留的話來,回身盯著麵前那張瓷白的小碟子,緊咬著下唇。

陸朝也起了身,作了個揖:“江老太太,我今日也先回府了,改日再來見您。”

“十三王爺,我與你說的,你可好好考慮一番。”江老太太垂著眸子冷聲出口,倒是有幾分年輕時候雷厲風行的態度了。

陸朝已走到了門邊,聞言動作就頓了頓,回身來又作了個揖:“江老太太,我方才也已經給了您答複,我並無婚配的打算。”

到底是沒有婚配的打算還是沒有與江家六姑娘婚配的打算呢。

江以李聞言便再也忍不住,雙手緊緊攥著裙擺,咬著下唇細細地嗚咽起來。

江老太太眸子更冷,又瞧了瞧江以李微微顫抖的脊背,終究也隻是輕輕歎了口氣,輕聲道:“六丫頭,你且去堂屋幫我拿張毯子來,這會兒怎麽有些冷了起來。”

江以李知曉祖母說這話並不是真的想要毯子,不過是要將自己支開,好與十三王爺說話。可她還是起了身,分明眸中還含著淚,也露出了一個溫和的笑:“以李這就去了,祖母還請等等我。”

直到江以李出了門,江老太太才沉下臉來,冷聲道:“十三王爺,你在朝中並無幾分權勢,我想將六丫頭許配給你也不過是因為,我家六丫頭喜歡你罷了。這是我家六丫頭的機會,也是你的機會。”

江老太太說得隱晦,陸朝也聽得明白,她口中的的那個機會是什麽。

他無端勾唇笑了笑,商量似地說:“既然如此,不如將您家中的五姑娘許配給我。”

江老太太愣了愣,不知十三王爺為何說出這句話來。

陸朝卻不去看江老太太愣神的臉,他逆光而立,午後耀目的日光在他周身嵌上了一圈金箔似的邊,他的臉都隱沒在黑暗中,喃喃道——

“我要那些權勢又有何用,我想要的從來都隻有她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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