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陰暗潮濕,鼠蟻躲在暗處啃食著,發出刺耳嘈雜的吱呀聲。一道道光暈從極高又極小的鐵窗戶中漏了出來,地牢中安靜異常,隻有燭火劈裏啪啦地燃燒時發出的破碎聲響。

陸朝踱步走到深處,站在那雙手大開被吊掛之人麵前,低沉地笑著。

許嵐一路小跑著跟在陸朝身後進了地牢,她也看見了那個被掛著的人,喘著氣問:“阿朝,這是?”

陸朝舀了盆水來,往這人臉上一潑,沉聲道:“早些時候在山腳下抓的,不知什麽來路,在山腳下鬼鬼祟祟地徘徊了好幾日。”

“方才……”許嵐默了默,收回放在俘虜身上的視線,定定地盯著陸朝冷硬的側臉,“阿言並不是那個意思。”

——不曾。

小姑娘說的話還真是夠傷人的。

陸朝不鹹不淡地噢了聲,輕輕扯起了嘴角,看著俘虜驚叫著從昏迷中醒來,也不去應許嵐的話了,在刑架上挑了根棍子,抬起了俘虜的下巴。

俘虜是個長相清秀的年輕男人,緊咬著牙關,惡狠狠地瞪向陸朝,吐出一口血沫來。

許嵐回身瞅了眼,年輕男人滿眼血絲,像是恨極了山匪,隨時都要撲上來將他們吞吃入腹一般。

“休想從我嘴裏問出什麽來!”年輕男人十分有骨氣,咬得下唇都冒了血絲,“要殺要剮都放馬過來!”

陸朝卻輕笑出聲,道:“這倒不是,不過是想你在溪山燈會時,接應你們家姑娘回去罷了。”

“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你的,可惡的——”年輕男人本是猩紅著眼在破口大罵,突然間又噤了聲,表現得十分難以置信,“啊?”

許嵐也十分難以置信,“啊?”

陸朝還是笑,用棍子戳了戳男人的側臉,“那些個會武功的都跑了,就丟下你一個三腳貓功夫的,看來並不是侍衛。”

“你休想從我嘴裏問出什麽來。”男人偏過頭去。

“我也並不想問出什麽。”陸朝吹了聲口哨,暗衛便從黑暗中走了出來。陸朝丟了根鑰匙過去,淡淡道,“把這人帶到山下去,明日按計劃進行。”

見一號一臉警惕地盯著許嵐,陸朝又說,“不礙事,你們隻管做好自己的。”

一號沒有說話,躬身行了個禮,上前去解開了男人的鐐銬,駕著男人一聲不吭地沒入了黑暗裏。

許嵐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說不出話來,指了指已經看不見人影的黑暗處,又指了指陸朝,結結巴巴道:“他們……你……就走了?”

陸朝含笑瞥了眼呆滯的許嵐,地牢裏昏暗的燭火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地跳動著。在昏暗燭光的映襯下,陸朝那雙黑眸裏閃爍著幾點零星的光亮,像黑暗裏的星星。

他沒說什麽,踏著吱呀吱呀的聲音往外走,他的身影被燭火拉得很長,映射在地牢斑駁著長滿黴菌與苔蘚的牆上,成了一道瘦長的剪影。

直到走出了地牢,陸朝才回頭衝許嵐挑了挑眉,輕聲道:“我明日要帶阿言下山去,她還沒有看過燈州的燈會,我帶她去瞧瞧。”

今日天氣極好,蒼穹是一片澄清的碧藍色,三三兩兩地從遠處飄來幾朵白雲。在柔和的日光下,這偌大的蒼穹像是籠上了一層淡黃色的輕紗,襯著蒼穹看起來更是明亮起來。

“阿朝,你——”許嵐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陸朝看似如常的神色,又接著往下說道,“我聽你方才的意思,那放走的人是要來救阿言的,你要放阿言走?”

幾隻翠鳥撲騰著翅膀從眼前掠過,微涼的風帶來了遠處不知名的花香,刺目的日光曬得陸朝睜不開眼,他眯著眼去瞧許嵐,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

許嵐有些氣惱,又問:“你不後悔麽?阿朝,或許你一輩子都再見不到她了。”

陸朝聞言調轉了視線,閉上眼感受日光灑在臉上,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良久才緩緩道:“若是我將她留在溪山,會更後悔。”

許嵐呼吸一滯,竟答不上話來。

是呀,阿言若是留在溪山,難不成就是件好事了麽?

她不適合這裏,她應該要回到那個煙雨朦朧的地方去,撐一把油紙傘走在長著青苔的石板路上,發間別著一支山茶,對身旁的人露出淺淡的柔軟笑意。

或者回到盛京去也好,看皇城震撼的金碧輝煌,在一場場推杯換盞的宴會中,成為無數少年郎的夢中人。

去哪裏都好,她不應該留在溪山。

陸朝淡笑著,眸子裏卻不帶一點兒溫度,不知為何,他忽然間想起了江以桃初來溪山的第一個夜晚。

小姑娘滿臉害怕,卻還要強撐著與自己說話,沒頭沒尾地說出了那句“賞月”。

他當時呢?看著眼前這個被淺淺月光籠罩的姑娘,也鬼使神差地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了,然後就看見了小姑娘露出一副“這山匪好笨”的表情來。

陸朝想到這兒就悶聲發笑起來,確實,是個好笨的山匪。

許嵐莫名地瞟了一眼陸朝,這才想起來自己追上來的原因,好聲好氣地勸解道:“阿言方才不是那個意思,她……”

“我知道。”陸朝打斷了許嵐沒有說完的話。他哪裏沒有聽到小姑娘的哭腔,想也知道她定然還紅著眼眶哭鼻子了,他哪裏不知道呢。

可是。

陸朝垂下眸子,斂去那一點無端出現的占有欲,低語道:“我倒希望她說的是真的,這樣她回去後,才能將在溪山這段經曆當成一場夢魘,醒了便忘了。”

“陸朝,你變了。”許嵐沉默了好半晌,才冒出來這一句話。

從前的陸朝,且不說會不會為別人考慮,他甚至從不為自己考慮過什麽,好像隻是活在這世間的一具屍體,每日渾渾噩噩地拖著身軀來來去去。

從前的陸朝,好像從來不知道感情是何物。

“唔。”陸朝托著下巴思考了一會兒,勾了勾唇角,“或許是吧。”

說罷陸朝抬腳便走,出去了好一段路,才回頭揚聲道:“我明日下山,或許也要幾月後才回來了,你自己在寨子裏小心些,保不齊那些個官兵已經找到了上山的路。”

許嵐無謂地擺了擺手,示意陸朝不用擔心這個。

陸朝見狀,也沒說什麽,甫一回身就斂下了所有的溫和笑意,黑眸裏湧起一陣陣無法壓抑的欲|望,雙手握拳垂在身側,沉沉地歎了口氣。

他想將江以桃囚禁在身邊,每日裏隻能見到自己。

他想江以桃這輩子都隻能與自己一人說話,隻對自己露出那軟糯可人的笑。

他想……

住手吧。陸朝這樣告訴自己,你不過是黑暗中的螻蟻,怎麽會妄想去染指她呢。

作者有話說:

想了想寫個小|變|態強取豪奪也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