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狗仗人勢

甘霖宮。

用過午膳,祝雲?靠在榻上閉目養神,正半夢半醒間,外殿忽然傳來了幾聲小太監們的啼哭和高安的低聲嗬斥:“大行皇帝喪期未過,陛下衰服未除每日心神俱疲,你們為了這點小事在這裏鬧騰,擾著陛下你們是不要命了嗎?還不速速退下!”

祝雲?皺了皺眉,睜開了雙目,出言道:“發生了何事?都進來。”

片刻後,高安領了七八個哭紅了眼睛的小太監進來,跪倒在了地上請罪:“陛下恕罪,這些不堪用的東西不懂規矩,擾著您了,奴婢這就叫他們領了責罰,將他們打發出去。”

祝雲?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都是從他的啟祥殿跟過來的低等太監:“到底出了何事?說清楚。”

小太監們匍匐在地,流著眼淚哭訴了起來,實在是這甘霖宮裏的人欺人太甚!他們這些打啟祥殿跟過來的是新君的人,甘霖宮裏的則都是伺候先帝的老人,原本說來兩邊即使有摩擦也不至於水火不容,那些老人再倚老賣老通常也不會敢得罪新主身邊的人,可偏偏有一個馮生在,他本就是先帝麵前得臉的首領太監,又自恃擁立新君有功,誰人都不放在眼裏,把持著整個甘霖宮排除異己,祝雲?貼身伺候的大太監們他不敢動,便可勁欺負那些低等小太監,小太監們來這甘霖宮不過十餘日,便受了百般刁難,苦不堪言。

若非實在是忍無可忍,祝雲?又一貫待下寬仁,他們也不敢告到他跟前來。

高安尷尬道:“是奴婢失職,未有從中調解好,以至下頭的人拿這些芝麻小事來擾了聖聽,還請陛下恕罪。”

祝雲?沉聲問道:“他們說的可都是真的?那馮生當真有這般跋扈?”

高安低了頭:“……馮公公是宮中老人,伺候先帝多年,宮裏這些人都讓著他,這其實沒什麽,如今正值先帝喪期,諸事繁忙,誰手頭的活都比往常要多上許多,是這些個混不吝的東西犯了懶而已,還有臉跑來禦前哭訴,陛下您別聽他們瞎說,馮公公他即便嚴苛些,怕也是因先帝崩逝心傷煩悶所致,這也是人之常情。”

祝雲?又看了一眼那尤在哭哭啼啼的小太監們,眉頭蹙得更緊了些,將人打發了下去,殿裏隻剩下高安他才冷了神色:“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高安無奈,小聲與他解釋:“陛下,那馮公公確實有意刁難啟祥殿出來的人,尤其您定下了明日由奴婢來宣讀即位詔書,他更是不忿,這麽做無非是為了立規矩,保住自己首領太監的地位,這事奴婢以為您還是別多過問了,總歸是下人們之間的勾心鬥角,實在犯不著您勞心勞神,那馮公公……畢竟是昭王的人。”

聞言,祝雲?眼底的陰鬱慢慢浮了起來,冷聲道:“你去將人傳來。”

“陛下……”

“去吧。”

馮生很快來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神色間多有得意,自祝雲?入主這甘霖宮,這還是第一次傳他來問話。

“馮公公這些日子忙著操持先帝的喪事,著實辛苦了。”

祝雲?聲音淡淡,那馮生卻是立馬演上了,抬手抹了抹並不存在的眼淚:“這是奴婢的分內事,何談辛苦,奴婢追隨先帝四十餘載,如今先帝駕鶴仙去,奴婢隻恨不能跟隨他一塊同去,也好繼續伺候左右。”

他說得再動聽,祝雲?卻是不信的,大衍朝雖沒有用活人殉葬的規矩,但若真有此心,也沒人會攔著,那宸貴妃不就是前例?這個馮生從前在昭陽帝麵前根本排不上號,隻因為幾年前他幫著安樂侯遞話到昭陽帝麵前,讓皇帝知道了他的親生子死而複生了,從此才入了皇帝的眼,從一開始他就是借著梁禎的勢上的位。

祝雲?冷道:“馮公公是這甘霖宮的老人,勞苦功高,先帝便是去了也會一直念著你的好的,如今你年歲已高,合該安享晚年,之前是朕顧慮不周,沒考慮到這一點,讓你這把年紀了還要為先帝的喪事奔忙,以至憂思過重,不若從今日起你便卸了手頭差事,好生休養一段時日吧。”

馮生跪倒地上,分外哀慟:“陛下!奴婢這把老骨頭也就最後這一點用處了啊!先帝立下遺詔時就曾叮囑奴婢,豁出這把老骨頭也要伺候好新君,奴婢不敢不從啊!奴婢求您無論如何也請讓奴婢留下來繼續伺候您吧!否則奴婢真的就隻能去死了!”

那你就去死吧,祝雲?目光更冷,眼中殺意畢現,匍匐在地的馮生並未瞧見,他雖聲淚俱下卻半點不怵,刻意提起遺詔,便是在明晃晃地提醒祝雲?矯詔一事。

祝雲?恨極,一個閹人竟也敢威脅他,他卻毫無辦法,殺馮生事小,可若是殺了馮生,梁禎會做何想法,他不敢賭。至少現在,對上梁禎,他還完全沒有任何勝算。

“好,好……你願意留下來是嗎?那你就好生給朕留著!”

大殿之外,梁禎走上台階,還未進殿門便碰到馮生出來,對方恭恭敬敬地與他問安,格外諂媚,又壓低了聲音快速與他稟報了這兩日祝雲?私底下都召見了什麽人,末了咬著牙憤恨恨地道:“陛下想要咱家卸了差事回去養老,這是覺得咱家不中用了看不上咱家了。”

梁禎斜了他一眼,並未說什麽,抬腳進了殿內去。

高安正伺候著祝雲?在試明日登基大典要穿的袞冕,玄衣?裳襯得他愈加身長玉立、貴氣天成,梁禎雙手攏在袖中,笑望著他:“陛下穿上這袞服,倒是像模像樣了。”

高安看了祝雲?一眼,見他未有反對,躬著身子退下了去。

祝雲?隱在十二旒後頭的雙眼裏盡是冷意:“聽人說昭王方才進來時,與那馮生說了許久的話?”

梁禎勾了勾唇角:“一個閹人的汙糟之言,不值當說給陛下聽。”

他走上前去,抬手摩挲上了玄衣肩部的日月龍紋,祝雲?不動,冷眼看著他:“昭王在這甘霖宮內,就敢打探朕的事情,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梁禎不予苟同:“陛下這是冤枉臣了,不是臣要打探,是那閹人非要說給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