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番外五 暗戀(上)

昭陽二十年,正月。

祝雲瑄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有人影欺近過來,他愣了一愣,才回過神坐在床前正專注看著他的人,是安樂侯世子梁禎。

渾渾噩噩的腦子裏回想起昨日發生的事情,正月十五剛過,昭陽帝便毫無預兆地下旨撤了鳳儀宮的皇後牌位,他跑去甘霖宮外跪求父皇收回成命,到頭後跪得雙腿幾乎麻木、暈厥過去之前,有人將他背了起來。

那時他迷糊中隻覺得那人的肩膀比他的要寬闊許多,身上帶著一種十分好聞的茶香的氣息,後頭便靠在那人的肩背上沒了知覺,原來那個人竟是梁禎嗎?

祝雲瑄的心情一時極為複雜,怔怔望著麵前目光深邃、麵色卻十分平淡的梁禎,心裏莫名地湧起一絲酸澀之意。

前一回,他在朝堂上差一點當眾出醜,也是這個人幫了他,他們之間的交集並不多,偶爾見到打個招呼,大多數時候他都抱有敵意和戒備之心,這一回,卻又是這個人將他背了回來。

見祝雲瑄木愣愣地一直看著自己,梁禎勾了勾唇角,與他靠近了一些:“殿下在想什麽?”

祝雲瑄恍然回過神,移開了視線,啞著嗓子問道:“什麽時辰了?”

“都天黑了,殿下睡了一整日,太醫來給你紮過針,你自個覺得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祝雲瑄動了動身子,昨夜在雪地裏跪了一整夜,確實夠嗆,這會兒哪哪都疼,還染了風寒發起了高熱,最遭罪的是膝蓋,感覺幾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有些後怕,宮裏那些犯了事的宮人被罰跪,有許多就此落下一輩子病根的,他還不想那樣。

似是看出了他在想什麽,梁禎的手隔著被子搭在了他的膝蓋上輕輕揉了揉,笑著安撫他:“殿下放心,這裏紮過針,治療得及時,隻要以後別再這樣,不會有事的。”

聽著他的安慰,祝雲瑄莫名地安下心來,點了點頭,掙紮著想要坐起身,梁禎靠近過來,雙手穿過腋下抱住他,將他扶坐了起來。

靠得太近了,他又聞到了梁禎身上那種若有似無的茶香味,愈發尷尬,梁禎卻似乎並未覺得有什麽,放開他之後稍稍往後退了一些,依舊坐在床邊笑看著他。

“是你將我背回來的?謝謝。”祝雲瑄含糊地道了謝,麵頰不由地有些發燙,上一回欠了梁禎的人情就沒還,如今更是還不清了。

梁禎勾唇一笑,並未說什麽。

高安小心翼翼地捧著藥碗過來,紅著眼睛遞到祝雲瑄麵前:“剛熬好的,殿下趁熱喝了吧。”

梁禎伸手接過,用勺子攪了攪,輕吹了吹氣,喂了一勺到祝雲瑄麵前,祝雲瑄尷尬道:“我自己來……”

梁禎笑著挑了挑眉,將藥碗遞給他,祝雲瑄端起就直接一口悶了,也不管那藥是不是燙人得厲害。

梁禎的手伸過去,拇指拭去他嘴角滑下的藥汁,祝雲瑄的臉燙得更厲害了些,轉開眼睛不敢再看他。

喝了藥又吃了一小碗沒滋沒味的粥,祝雲瑄再次躺了下去,昏昏沉沉地又要睡過去,

梁禎留下句“殿下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可派人去傳話與我”,起身離開,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祝雲瑄一直緊繃著的精神終於放鬆下來,喚了高安過來,猶豫之後吩咐他:“去庫房裏挑些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送去給世子。”

“諾。”

寢殿裏徹底安靜了下來,祝雲瑄卻又睡不著了,黑暗中睜著眼睛瞪著床頂的橫梁,淚水無聲地自眼角滑落。

幾個月前,他的太子哥哥假死離開了京城,留他一人在這京中掙紮著求生,這大半年他才真正認識到了這個皇宮中的險惡,原以為有太子哥哥在,他這輩子都不用考慮這些,但是現在,他必須得靠自己了,連他的父皇,亦是靠不住的。

恍惚間,方才梁禎那雙一直笑著的眼睛似又出現在了眼前,祝雲瑄抬手抹掉眼淚,心頭的難過更甚。

他明明應該討厭這個人的,自從這個人出現以後,父皇對太子哥哥的態度就變了,他總覺得,若非有這個人,父皇應當不至於對他的太子哥哥那麽絕情。外頭那麽多的流言蜚語,他辨不清真假,這半年卻親眼瞧見他的父皇是用怎樣的、他從未見過的慈愛態度對待梁禎,那是他永遠都不可能,從他的父皇身上得到的。

他羨慕梁禎、嫉妒梁禎,對他卻再也討厭不起來了。

兄長離開之後,是這個人三番兩次地幫他,在他最落魄時與他伸出手,在雪地中被他背起來的那一刻,他就注定再不能憎恨他了。

這一夜祝雲瑄胡思亂想了許多的事情,到了後半夜竟也難得地安安生生地睡了過去,一覺睡到天大亮,睜開眼睛,梁禎又出現在了他的寢殿裏。

一個多月前,昭陽帝分封諸子,祝雲瑄被封瑞王,因他還未成親,便一直在宮裏住著,梁禎在宮中也有單獨的住處,就在啟祥殿隔壁,一應用度與諸皇子等同,還有傳言說原本皇帝是要給他也封王的,後頭被人勸住了,這事也未必就是空穴來風。

祝雲瑄已經能下床了,高熱也退了許多,但昨日甘霖宮那邊來了一道旨意,叫他好生休養著,暫時不用上朝了,也不許隨意踏出啟祥殿,大概是皇帝惱了他的舉動,已經厭棄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