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一章李斯與韓非

趙括的心裏,一直都對荀子有種超然的敬意,比起年輕衝動,尚未完全進化完成的韓非和李牧,顯然如今這位白發蒼蒼,已經達到了自己最頂峰的聖賢,更讓人敬畏。

當荀子趕到馬服的時候,所帶來的那種震撼,是其他人所不能媲美的,儒者們紛紛前往接應,而其餘百家的學者,此刻也是眺望著遠處,眼裏滿是尊敬,鄒衍和公孫龍,展等人,也是在這些人的行列裏。

趙括帶著自己的弟子們走向了大門,剛剛走到了門前,趙括就鎖定了荀子,白發蒼蒼的荀子如今已經很年邁了,可是他身上的那種魅力,並沒有因為年紀而衰弱,反而是充滿了一種仙人的味道,鶴發童顏,大概就是如此。

時間仿佛就沒有從他身上帶走什麽,他拄著拐杖,走下了牛車,目不斜視,緊緊的盯住了遠處的趙括,趙括快步走上前,附身一拜,方才說到:“拜見荀子!”,荀子笑吟吟的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

他真的非常喜愛這個年輕人,自從第一次見麵,他認識了這個好心的年輕人之後,他就認定了,這個年輕人將來定然有一番作為,顯然,趙括並沒有讓他等太久,他看到了趙括的出色。

各國的馬服書,荀子都是看過的,他認真的翻閱了很多遍,甚至,他為馬服書進行了注釋,要知道,從來隻有晚輩為先輩的著作所注釋的,荀子這還是頭一回,他的弟子們完全不理解荀子對趙括的推崇。

當趙括這次邀請各派的學者前來的時候,荀子也來了,這讓大家都有些奇怪,因為來到這裏,很大的原因就是要與馬服君辯論的?以荀子對趙括的偏愛,他怎麽會來找馬服君辯論呢?

荀子扶起了趙括,他笑著說道:“當初與您在道路上相遇的時候?您還是不被眾人所知道的,如今再見?您卻已經是天下聞名的學者,我將您的馬服書翻閱了很多遍?其中有很多自己的理解....”

趙括恭恭敬敬的說道:“我一直都很期待與您請教?能見到您,我非常的開心...”?趙括這句話倒是不假?他的確是很期待與荀子請教一些問題的?他這次邀請諸多的學者,也是有著像眾人請教的原因。

趙括從來不覺得自己要比這些人出色,他所有的不過是領先這個時代的經驗而已,他想做的就是將自己的這些經驗傳播出去?讓所有想要拯救這個時代的人都能有新的看法,都能起到些作用。

兩人就這樣聊著走進了馬服?趙括又將諸多學者介紹給荀子認識,荀子倒是沒有儒者們那樣的狂傲,哪怕是遇到死敵墨家,他也是笑著行禮。鄒衍拜見了荀子?他們是認識的,關係還非常的不錯。

雖然彼此都不大認可對方的學術理念,可他們依舊欣賞對方,對於公孫龍,荀子卻說道:“若是說辯論,這裏沒有人可以贏過您的,可是辯論本來是用來增加學識的工具,您卻隻想著怎麽讓您的工具變得更出色,卻不用它來獲得知識。”

“這就像一個樵夫不去砍柴,卻整日磨自己的斧頭,隻想讓自己的斧頭變得更加鋒利,斧頭的確是鋒利了,可是樵夫不揮動它去砍柴,再鋒利的斧頭又有什麽用呢?”

公孫龍笑著說道:“您說的對,我先前沉迷與磨斧,卻不曾砍伐,如今斧頭足夠鋒利,卻不知能否砍下大樹呢?”

荀子瞪大了雙眼,忽然笑著拍起手來,說道:“可以!”

對於農家的展,荀子的評價反而最高,他忽然詢問周圍的儒者們,“二三子,吃飽了嗎?”

儒者們點著頭,說道“吃飽了。”

荀子這才指著麵前的展,說:“那就來感謝這個人吧。”

趙括本來是想要請荀子進院落的,可是荀子卻想要去學室,趙括沒有辦法,就在眾人的圍觀之中,將荀子帶進了學室裏,荀子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這才示意趙括也坐下來,等到趙括坐下來之後,荀子這才開口了。

“我聽聞,您所說出的大一統,是要滅亡其他國家,杜絕他的祭祀,滅亡他的文化,大一統的過程,又是需要殺死很多的人,您真的覺得,這是最合適的辦法嗎?”

“我所說的大一統,是結束戰爭的最好的辦法,諸國隻要還存在,這種對立就是不能被消滅的,戰爭就是不會結束的,固然,如您所說的,在一統的道路上,會死掉很多的人,可是若是讓戰亂一直持續,一定會造成更大的傷亡。”

“當初燕國攻打趙國,秦國攻打趙國,秦國攻打韓國的時候,如您所說的,這就是大一統的戰爭,如果秦國覆滅了趙國,那大一統就能很快完成,可是您還是參與到了戰爭之中,阻止了這樣的大一統,這又是為什麽呢?”

“我當初之所以會迎戰,是因為秦人的製度,燕國攻打趙國,並不是為了統一,秦國更不是,他們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奴隸,得到更多的土地,我所說的統一,不是任何一個國家對其他六國的奴役,是天下所有人都成為一家人,不受到區別對待。”

“如果一個國家消滅了其他的國家,卻不能一視同仁,反而是將其他國家的子民當作外人,當作奴隸,拿他們來不斷的服徭役,繳納沉重的稅賦,那這個國家是不可能繼續的,是一定會再次分裂的。”

荀子聽著趙括的解釋,眯著雙眼,點了點頭,方才問道:“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施行您的大一統政策的國家,想要滅亡趙國,所有的趙人都希望您能救下他們,可是這些外來者善待百姓,一視同仁,請問您會怎麽辦呢?”

聽到荀子的提問,趙括愣住了,他再一次想到了長平之戰前的趙國,想起了趙人的信任,想起了那些請求,他皺著眉頭,許久都沒有說出話來,荀子卻繼續說道:“到那個時候,趙人哭訴著您的名字,您的朋友們在前線死戰,需要您的幫助。”

“所有人都希望您可以救下他們,而您卻知道自己出戰是違背了大一統的....您會怎麽辦呢?”

“我.....”,趙括沉默了許久,方才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那我就隻能向家人辭別,跟朋友們擁抱,隻身趕往長平,死在那裏。如果我的存在妨礙了大一統,使得百姓因為我的緣故而不能脫離災難。”

“那我可以死在長平了。”

趙括這麽一開口,眾人皆驚,趙括的弟子們,賓客們,乃至是那些外來的學者們,此刻都是瞪大了雙眼,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過,會是這樣的答案。荀子卻一點都不意外。

他點著頭,沉吟道:“為了自己的理想,甘願赴死嗎?”,他沉思了片刻,方才說道:“可為什麽是在長平呢?”

“因為我本來就該死在那裏。”,趙括認真的說道。

荀子笑了起來,說道:“我很不喜歡孟子,可是他說的舍生取義,我還是很認可的,您若是早百年,或許會是孟子最好的朋友。”

“我晚生了百年,沒有能見到孟子,可是我見到了您,我也很知足了。”,趙括笑著回答道。

當趙括坦然的說出了赴死的話語之後,周圍那些學者們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對這些追求自己的道路的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追求自己道路的信念,這種信念,趙括的顯然要更加的強盛。

為了他自己的理想,他可以坦然的去死。

無論讚不讚同他的看法,他這樣的人,都是值得去尊敬的。

荀子再次開口詢問,卻不再去詢問大一統,而是詢問馬服書裏的內容,荀子提問,趙括回答,荀子再問出自己的困惑,趙括解答,這完全不像是辯論,卻又是最純粹的辯論,當荀子休息之後,即刻有學者補上了他的位置。

“您所說的輿圖,您是如何畫出來的呢?您根本就沒有去過那些地方啊?”

“我詢問了各國的人,詢問了從外趕來的胡人,對比輿圖....”

“您所說的五種選舉官吏的辦法,您最看重哪一個呢?“

“我最看重的.....”

荀子也不打擾這辯論,他隻是坐在一邊,認真的聽著,正聽著,忽然,他看到了一個正在飛快的記錄著這一切的年輕人,頓時,心裏就有些好奇,便悄悄的走到了他的身邊,隻看到那年輕人下筆如飛,迅速的記錄著一切。

他聽著兩人的辯論,不假思索的將他們的對話簡化修改,工整的書寫出來,還不比說話的人要慢,這樣的能力,可真的是將荀子也嚇到了,荀子驚訝的打量著這個年輕人,又默默的看著他記錄。

直到他停下筆來,活動手腕的時候,荀子方才忍不住的開口:“您又是哪位?”,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詢問您是哪裏冒出來的怪物。韓非很厭惡儒者,哪怕是荀子,也別想得到韓非的喜愛。

韓非看了他一眼,方才說道:“我是馬服君的弟子,韓非。”

荀子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種不屑,這讓荀子非常的開心,他年輕的時候,才看到過這樣的目光,早從二十年前開始,他就再也沒有碰到敢這樣對自己的人了,他笑著問道:“韓非?您似乎很厭惡我?”

“沒有,我很喜愛您的。”

韓非淡然的說道。

荀子忍不住笑了起來,而站在他身邊的弟子李斯,此刻就有些生氣了,他皺著眉頭,認真的說道:“我聽聞,越是無知的人,越是狂妄,越是聰慧的人,越是謙遜。”

“難怪您如此狂妄,在馬服鄉裏訓斥馬服君的弟子。”

“你!!無禮之輩!!”,李斯頓時就將手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荀子卻攔住了他,隻是笑著看著韓非,打量著他,方才說道:“無礙,他就是那個說儒者是國家蛀蟲的韓非吧,難怪會如此。”

“李斯,你不也是厭惡儒者嗎?為什麽還要難為他呢?”荀子忽然問道。

李斯一愣,方才說道:“我是不能容忍他侮辱您。”

“他沒有侮辱我,我倒是覺得,他不掩飾自己的想法,能真誠的對我表達自己的態度,這才是對我最大的尊重啊。比起那些在道路上附身拜見我,在心裏卻對我不以為然,說著“荀子這個人”的人,我更喜歡他這樣的人啊。”

荀子感慨著,這才笑著對韓非說道:“我認識一位馬服君的賓客,叫做戈,不知道他是否還健在呢?為什麽如今看不到他呢?”

韓非這下卻對荀子稍微尊敬了一些,他說道:“戈公得了腿疾,正在院落裏養病,我可以帶您去看望他。”,荀子這才示意韓非在前方帶路,李斯跟在荀子的身後,卻也不再去看韓非。

“斯,我覺得,你與韓非很像,他對儒者們說的那些話,你似乎也曾說過。”

李斯搖著頭,認真的說道:“我跟他完全不同。”

荀子跟李斯跟著韓非來到了戈的院落外,一同走了進去,韓非也不稟告,他跟戈是相當熟悉的,便帶著他們走進了內室,戈正坐在內室裏輕輕敲打著自己的腿,看到迎麵走進來的韓非,正要開口,又看到了他身後的荀子。

戈看了片刻,大驚失色,急忙站起身來,茫然的說道:“荀子....”

韓非這才對荀子說道:“您當初與戈公辯論數天,沒有能說服對方的事情,全馬服得人都是知道的。”

戈老臉一紅,好在有胡須遮蓋著,也看不出來。

李斯疑惑的看著他,這老者能跟老師辯論數天,還分不出高下??馬服裏的能人怎麽會這麽多呢?他思索了許久,方才問道:“老師,這位老先生是什麽學派的學者呢?”

戈瞥了他一眼,方才說道:“我是車門的馬車子。”

荀子仰頭大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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